寧靜軒,彷彿沉睡了。
她沒有叫人開門,而是自己翻牆進了院子。才往前走兩步,便被前頭一個白影嚇了一跳。待看清時,才發現是冷雪梅。
她拍了拍胸口,“您在這兒做什麼呢?”
“嚇到你了?”冷雪梅走向她,“白天睡多了,夜裡睡不着,出來走走。你的奴才們個個都睡得挺早。”
“反正沒什麼事,白天他們也累了,早些歇着好。”靜蘭親熱地挽起她,“既睡不着,咱們聊聊?”
“你方纔怎麼進來的?沒聽見叩門聲就飄進來了,我也着實被嚇了一跳。”
靜蘭笑道:“說出來不雅。我是翻牆進來的。”
冷雪梅莞爾,“從前我做姑娘的時候,也曾這麼頑皮。”
他們去了後院的石椅石桌。這兒種了花草,但倒沒有蚊蟲叮咬,因爲靜蘭命人在這裡移種了幾株七里香。這花兒香氣濃郁,大多人都只以爲是觀賞性植物,卻不知它還有防蚊蟲之效用。
靜蘭仰望星空,這兒地處寬闊,也沒有高大樹木可以擋住視野。她想起項不渝的眼睛,想起不久前在馬車裡的那個吻,胸口便有沉重地難受。冷雪梅說道,“這幾日,實在麻煩你了。明日我還是回冷宮吧。”
“爲什麼?”靜蘭驚訝道,“難道在這兒住着不好?”
“沒什麼不好,只是我是什麼身份?怎麼好叫你的宮女太監們侍候我?傳出去,總不是好事。”
靜蘭略微頷首,她望着冷雪梅,“娘娘,您想出宮嗎?我可以替您安排一個地方。叫你舒服地過完下半輩子,總好過在冷宮裡一直待下去。您曾經照顧過蘇姑姑一段時間,於她有恩,這恩,我們該報答。”
冷雪梅卻笑了,“我可沒有貪圖你的報答。”
“我知道,”靜蘭認真地說,“只是總在那兒呆着,是辦法嗎?有個頭疼腦熱的沒人照料,也許哪一天受了傷,
就真的在那兒仙去了都沒人知道。”
冷雪梅低頭默默不語。靜蘭拉着她的手道:“您就當是讓我盡了這報恩的心吧,否則師父若是知道了,也會怨怪我的。”
冷雪梅嘆氣道,“沒想到,十年之後,還能有人對我好。”
靜蘭說:“這十年,受的苦已經夠多了,什麼仇恨,什麼往事,都讓已經過去,恨的人已經死了,還留在這兒受苦做什麼呢?”
冷雪梅卻轉了話題:“你那位朋友,叫什麼名字?”
靜蘭一時沒反應過來,冷雪梅說道:“你曾經說過,有位朋友的養母在離去前和他說了蘇雪融的名字。”
“哦,是他。”靜蘭說道,“他叫司徒青歌。怎麼了?娘娘,蘇姑姑曾經生過孩子,是嗎?”
冷雪梅嘆了口氣,“其實她是不是真的生過,我也不知道。她說是有的——而且是孿生子。她在死之前,成天就是在地上用樹枝寫着‘兒子’,那神情太悲傷。你沒見過,大約不能體會——也許只有當了母親的人,才能明白。”
“母親?你……”
“我當然也曾經有過。”冷雪梅悽悽一笑,“一個漂亮的小公主,一歲的時候在千秋皇后的眼皮底下溺進荷花塘,死了。”
遲靜蘭愕然!天……
千秋皇后,究竟是個怎樣的女人啊!她曾說過,千秋皇后是個真正心地歹毒的女人。然而人,真的可以毒辣到那樣的程度嗎?一個一歲的女娃娃也不放過?!公主又不是皇子,不能妨礙着皇后的兒子登基即位,她怎麼能這樣輕易地抹殺一條鮮活的生命!她是沒有當過孃親,當她知道,父母失去孩子的心痛,是孩子看着父母死去的心情所完全不能匹敵的。孩子是父母生下來一生的牽掛呵。
“對不起。”靜蘭輕輕地說,心裡充滿了凝重悲傷。
“都過去了。”冷雪梅眼底的淚光一閃即逝,“所以雪融在地上劃兒
子的這件事,我記憶特別深刻。也許她真的是生過孩子的。可,宮裡沒幾個男人,還能是誰的孩子?要麼皇上的,要麼,就是皇帝將她賜給外國使者睡過覺。”
靜蘭瞪大了眼睛,“有……有這樣的事?”
“怎麼沒有?妃嬪被送人的事情也並非沒有,更何況是宮女。”
靜蘭點了點頭,適可而止。她已經在冷雪梅這兒,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了。那就是,司徒青歌,真的和項不渝是一胞兄弟!蘇姑姑的精神沒有錯亂,所以她說是孿生子,事實就一定會是這樣!
“娘娘,明日你能帶我能到廢園裡去嗎?過幾天我想帶蘇姑姑出宮。”
冷雪梅點了點頭,“也好。留在廢園裡,連個墓碑都沒有,連個給她燒用紙錢的人都沒有。”
靜蘭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到項不渝,他就在燒紙錢。雖然未必人真的有靈魂,未必有地獄和輪迴,但至少,燒了紙錢也許能讓自己心安一些。身爲皇帝的項不渝,也許是一輩子頭一回做燒紙錢這種事吧?
其實他不是真正錯殺了蘇姑姑那個人,只是他有不可免責的過錯。這樣的傷,在他心底不知道要蟄伏多久?也許,會是一輩子?
忽然間,屋頂上傳來幾聲異響,猛得幾個銀光乍現,靜蘭吃了一驚,下意識地伸手接住飛來的銀鏢,然而只來得及接住一個,身邊便響起了一聲呼叫。
“娘娘!”靜蘭伸手扶住卒然倒地的冷雪梅。
銀鏢毫不留情而且準確地刺入冷雪梅的脖頸,靜蘭驚叫:“娘娘!”
冷雪梅神情痛苦,睜着空洞的大眼,“誰,是誰……”
“不知道,您別說話,我去請御醫。”
“不……”冷雪梅湊近她耳邊,斷斷續續地說了一段話。靜蘭驚愕地看着她,看着她緩緩合上眼睛,才驀地驚醒,冷雪梅已經不行了!可她,還沒有告訴自己蘇姑姑被葬在哪裡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