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佇立不前,四下看了看。他現在所處的地方,四周是連綿不絕的山,山窩裡種滿了花兒,除了那座像監獄的長屋外,就是眼前的磚瓦屋了,沒有了其它的房屋。
眼前的房屋,雖然是用磚瓦這種常見材料建造的,但看起來很是考究,讓人聯想到裡面住了一個有錢的孤獨之人。
孤獨……孤獨……我爸爸是因爲太過孤獨,才做這樣看起來讓人捉摸不透的事嗎?世界上最容易孤獨的人,就是有着無數錢財的人。
周悟凡想到這時,一隻腳踏進了石頭鑿的門檻裡,另一隻腳在他猶豫了半晌後,纔跟着擡進去。
……
4
黑夜降臨已久……
花房是封閉的,像一隻盒子,把羅菲這個活物嚴嚴實實地裝在裡面。
羅菲漸漸感覺缺氧了,惱人的燥熱攪和的他心神不寧。
花在黑暗中不能進行光合作用,會吸氧出二氧化碳。所以,他要和那些花兒爭着呼吸氧氣,遲早會因爲氧氣耗盡而死掉。
羅菲明顯覺得胸悶的厲害,原來惡人不是想用花兒毒死他們,是想悶死他們。
不過如此缺乏陽光照射和新鮮空氣的情況下,爲什麼花兒還開的那麼鮮活豔麗呢?
……
羅菲緊靠着玻璃窗,眺望着窗外的夜空,天上繁星密佈,月亮溜圓,晴朗的天氣沒有讓處境不妙的他——心情愉悅一些。
從圓月的高度來看,現在已經是深夜過了。可是,周悟凡被園主帶去見他的父親周天路,怎麼到現在還沒有回來呢?不禁一陣擔憂,怕他有什麼閃失。雖然他去見的人是他的父親。如果周悟凡知道自己的父親做了什麼壞事,以他正直的人格和剛烈的性情,一定會做出反對他父親的行動來。他父親一氣之下,把他關到小黑屋,讓他永不見天日也是說不定的。
他被關在如此嚴實的花房裡,實在想不到辦法怎樣出去瞭解周悟凡的情況,還會因爲缺氧隨時會死去。
兩難的境地,從未有過的恐懼涌上羅菲的心頭,對他這種熱愛生活,對世界充滿獵奇心的人來說,“死亡”是可怖的字眼兒,儘管有時候面臨危險要付出性命,他沒有顫抖過,但就這樣被人悶死在房間裡,實在令人難堪。
白天看花兒還鮮活迷人,臨近天黑就蔫掉了,想必是因爲漸漸缺氧和溫度變高。既然之前漲勢那麼好,溫度適宜,供氧充足,一定是房間某個地方是透風的,眼下有人要殺掉他,堵住了通風口。這個通風的地方,一定是隱藏在那裡,這意味着他找到那個通風處,逃出去就會有希望。
藉着從玻璃窗上照着進來的月光,他掃視房間四周,昏暗中他看不出那裡有他推想的通風口。若是有,在房頂的可能性比較大。
他試圖順着牆壁上開滿花兒的藤條爬上去,剛用力,藤條就從牆壁上掉了下來,根本承受不了他的重量。
他一籌莫展地徘徊着,思量着……
漸漸地……他的雙腿發軟,不能站穩,栽倒在地,不能正常呼吸的壓迫感,令他痛苦不堪,這是被悶死前的最後掙扎。模糊意識中,他聽到樓頂上發出“嗖嗖”的聲音,好像一條龐大的蟒蛇從屋頂上匍匐爬過。羅菲認爲是他嚴重缺氧,產生了幻覺。
突然一坨什麼東西掉在他的後脖上,涼颼颼的,但他沒有力氣拿掉,隱約中聽到有人在屋頂上面,輕聲叫周悟凡的名字,他還能辨別那是女人發出的聲音。他想回答,卻發不出聲來。
女人的叫聲……羅菲認爲是他死前彌留時的錯覺,是對心上放不下的女人最後深切的留戀,極度期望她的出現,腦海裡便響起了他珍愛的女人的聲音。這個女人理所是顧雲菲,可是聲音顯然不是顧雲菲的,而且女人叫的不是他的名字,而是周悟凡。
看來……只能帶着遺憾死去了!
倏忽間,羅菲感覺一陣久違的涼風掃過他的身上,呼吸也變得順暢了一些。
原來是屋頂上開了一個大口子,他通過口子,看到了天上的月亮和星星,似乎在朝他微笑……他不由地拼盡力氣回笑了一下,那是可能獲救的希望之笑。
……
先是有一個繩梯被人從屋頂口放了下來,然後有一個人影順着繩梯摸黑進了花房。
進來的人先是輕輕推了推狼狽地蜷縮在地上的羅菲,聲音溫柔清脆地叫着周悟凡的名字,雖然叫的不是他,但讓羅菲充滿力量,他得救了。女人的初衷是想救周悟凡,所以可以肯定她是站在他們這一方的。他作爲周悟凡的委託人,自然也會誠心救他出去。
羅菲因爲有氧氣從屋頂上的口子進來,讓他恢復了一些神智,微弱發聲說:“我是周悟凡委託的偵探——幫着尋找他的愛人林雅意的偵探,我叫羅菲,你是誰?”
女人顫聲道:“我就是林雅意。周悟凡呢?”
羅菲有氣無力道:“他被他父親叫走了,到現在還沒有回來呢!”
林雅意緊張道:“快……我帶你先出去,不然你要被悶死在裡面了。你能自己爬梯子麼?我只能扶你到梯子旁,卻沒有力氣抱你從梯子上出去。”
羅菲竭盡全力坐直身子,說道:“你先扶我到樓梯旁,我自己能爬上去。”
林雅意扶起他時,羅菲說道:“爲了成全你和周悟凡的美好愛情,到處尋找你,不想差點被人悶死在這裡了。”
林雅意連拖帶拽地把羅菲弄到繩梯旁,說道:“我給你和周悟凡造成了不小的困惑,我很抱歉。”
求生的慾望,讓羅菲有足夠的意志力穩住自己,順着繩梯爬上了屋頂。
屋頂處於空曠的天地,有足夠的氧氣供羅菲呼吸,腦子變得清醒了起來,神智恢復了正常。
“我從不曾對一口新鮮的空氣如此看重。剛纔因爲漸漸離我遠去的有氧氣體,讓我差點一命嗚呼。”羅菲心有餘悸地說道。
“我可以信任你嗎?”林雅意直截了當地壓低聲音問道。
“我是周悟凡聘請的委託人,初衷是尋找你的下落,不想你失蹤的背後,竟然有着危險秘密。”羅菲道。
“不僅危險,還喪盡天良。”林雅意沉聲道。
“究竟發生了什麼恐怖的事情?”羅菲問道。
“你放眼看下你腳下踩的長屋的屋頂,以及長屋前面種植的花兒。”林雅意低沉道。
羅菲藉着明亮的月光,朝四周看了看,他們被山包圍着。模糊的連綿山脈,似夜間偷襲敵人老巢的軍隊,正像洪水一樣從四面八方向山窩涌來。腳下的長屋放眼看去,大概有近百米,每個房間的屋頂之間由矮的水泥臺子隔開。長屋前種滿花兒,雖然月光明亮,但站在屋頂上不能看清花兒的顏色和品種。
“你想知道你被囚禁的花房裡的花兒爲什麼長勢那麼好嗎?”林雅意一字一頓道。
“這個屋頂是有特殊裝置的,白天可以開啓頂蓋,讓陽光照射進去,若有拐賣來的人口,就關在裡面,既當養花房又可以當做囚禁室……這是我從海外完成學業回來,見到的人間地獄。”
羅菲打斷他的話,說道:“‘拐賣’這個詞語聽起來感覺不是很好。把人口拐賣到這裡來做什麼?”
林雅意猶豫了一下,說道:“你跟我來……”然後像一隻脫兔,麻利地跳過屋頂分隔房間的水泥臺子,到了另外一間房的屋頂。
羅菲疑惑地緊隨其後……
水泥屋頂正中央有一個大的水泥蓋子,上面有一個窺視洞口,若是堵住那個窺視洞口,封閉的屋子裡就會缺氧。若裡面有人,會很快缺氧不能正常呼吸,從而活活被悶死在裡面。羅菲在花房裡差點缺氧死亡,就是有人把窺視洞口給堵住了。
羅菲通過窺視洞口,看到封閉花房的屋頂和牆壁連接處的角落裡,有一盞昏U型節能燈,上面滿是灰塵,都發黑了,照射出的燈光顯得非常昏暗。朦朧的光線中,有兩個12歲左右的男孩和一個13歲左右的女孩,靠着有玻璃窗的那面牆壁無精打采地坐着,面部有錯綜複雜的傷痕——像是被人用刀故意劃了的,他們的處境是那樣的悲慘,可三個人總是保持着微笑——僵硬的微笑——沒有絲毫的感情。
“他們被囚禁在這憋悶的房子裡,爲什麼還一直保持微笑呢?”羅菲問道。
“你讀過法國小說家維克多·雨果的小說《笑面人》嗎?如果讀過,你就明白他們爲什麼一直保持微笑了。”林雅意聲音發木地說道。
“讀過……”羅菲沉聲道,“我明白了,他們像《笑面人》中的可憐的主角格溫普蘭被人破壞了容貌,使得他們臉部永遠呈現微笑。”
“對的……”林雅意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兒。
“誰給他們做的手術?”羅菲道。
“我……是我。”林雅意道。
“怎麼會是你?”羅菲道,“你看起來很善良,不是做這種壞事的人。”
林雅意猶豫了一陣,好像鼓了好大的勇氣,才說道:“孩子們臉上有被利刀劃過的痕跡,那是被我母親陳諾木故意用刀劃了的。陳諾木就是假扮周太太成凝懿的人,但我從來沒有叫過她母親,都是叫她園主。園主劃傷拐來孩子的面部,故意裝作他們受傷,讓我給他們做手術——整容手術,恢復他們的容貌,而且要特地把他們整成露出笑容的樣子。我母親說,他們遭遇了壞人的襲擊,面部被毀容了,心靈受到創傷,再也不會有笑容了,要我把笑容永遠留在他們的臉上。我以爲我在做好事,所以就按照她的意思做了,後來我才發現,那是她的陰謀——不可告人的大陰謀。”
“你會做手術?”羅菲打斷她的話,問道,“你學過醫嗎?難怪你可以勝任周悟凡醫院所有活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