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忙轉身去扶他,昏暗的樓道燈光下,他靠在我的肩膀上,臉色慘白,手捂着胸口咳個不停,斷斷續續地說着,“哥……我難受……”

頓時,我腦中一片空白。

彷彿是無意識的,我脫xia自己的外套往他身上一裹,就直接抱起他往樓下衝。

大街上安靜得連只野貓都沒有,偶爾一兩輛小車飛馳而過,留下一聲呼嘯。打車是沒有希望了,我抱着樂楊拼命地跑了起來,離家最近的社區醫院大概也要將近半小時的路程。

但是,管不了那麼多,樂楊在我懷裡咳得意識都快沒了,邊咳邊喘着,肺部發出一種奇怪的聲音。

上次他淋雨發燒的事我還記得清清楚楚,當時還是夏天。現在已經是冬天了,在那通風的樓道里坐了一個晚上,不病纔怪。

如果我能早點回來,如果我不和林小蕾去聽那該死的敲鐘倒計時……

我抱着樂楊沒命地跑,一邊跑一邊安慰他,“沒事了沒事了,醫院馬上就到了。”

他卻似乎聽不到我說話,咳到最後竟開始哭,不住地喘,不住虛弱地叫着,“媽媽……媽媽……”

我被他叫得心裡像堵了塊巨大的石頭,所有的內疚、自責、不安、猶豫、恐懼統統被壓在石頭底下,隨時要爆發。

只穿着件毛衣跑在風裡的我,竟完全不覺得冷,除了眼睛被風吹得一陣陣發酸……

好不容易,到了醫院。是一家很小型的社區醫療服務中心,平日裡附近幾個街道居民日常小病的治療都在這家醫院解決,一層樓的平房,大概總共十間不到的病房。我拆石膏的時候,就是在這家醫院。

抱着樂楊,我直接衝到了急症室。

裡面是一箇中年男大夫,正託着下巴打瞌睡,見我衝進來,嚇了一跳。

“醫生,我快看看我弟弟!他咳得不行!”我吼着。

那醫生忙叫來一個護士,幫我把樂楊弄在急症室的病牀上,讓他躺平。

樂楊的臉色很難看,眉毛皺成一團,還是咳得上氣不接下氣。醫生對護士說了點什麼,護士忙跑了出去,推了個氧氣罐進來。

當他們把氧氣面罩套在樂楊頭上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心跳都快停止了。

電視上常放映的畫面真實地出現在我的眼前,樂楊在氧氣面罩下虛弱地呼吸着,那一刻害怕失去他的恐懼取代了之前一切的什麼內疚、自責。我發了瘋似的,拼命抓住那醫生的手臂搖晃,“你救救我弟弟!你救救我弟弟!他不能死!”

那中年醫生不耐煩地推開我,斜着眼睛一臉哭笑不得,“沒你說的那麼嚴重。”

我做了幾次深呼吸,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在牀邊一直握着樂楊的手,看醫生給他做着檢查。

那醫生翻了翻樂楊的眼皮,又探開他的嘴巴看了看他的舌苔和喉嚨,拿着聽診器在他的劇烈起伏的胸前聽了聽,然後問我,“怎麼咳成這樣?什麼時候開始的?”

“今天在樓道坐了一個晚上,我兩點鐘回家的時候,他已經這樣了……”我的聲音竟有點哽咽。

那醫生瞪了我一眼,“這麼瘦的男孩子,你讓他在樓道待到兩點?不病纔怪。”

說着,他走到桌旁坐下,龍飛鳳舞地開單子,邊寫邊說,“急xing肺炎,住院幾天吧。”

辦完了入院手續,和護士一起把樂楊推進了病房。小護士挺體貼地在我耳邊說了句,“你弟沒事的,你自己把衣服穿上吧,看着怪冷的。”

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等到一切安頓下來,已經是凌晨四點多,窗外的天空暗得像要把一切吞沒,而我卻絲毫感覺不到累。

牀上,樂楊安靜地躺在那裡,手上打着點滴,剛纔護士打了好久纔打進去,因爲他手上腫腫的已經找快找不到血管了。

不知道是氧氣罩的關係,還是藥水的作用,基本上,他已經停止了咳嗽,意識也恢復了許多,睜着眼睛看着坐在牀邊的我。

“哥,我又讓你受累了。”他輕輕地說。

我嘆口氣,努力表現得輕鬆,“你傻不傻?沒帶鑰匙也不知道給我打個電話,就一個人傻等。”

他咬咬脣,“你和小蕾姐過聖誕節……我不想打擾你們。”

該死的,換了平時,我肯定又要發作,可是現在,我實在沒辦法再對他發一點脾氣。我的手掌輕輕蓋過他的,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來柔和一點,“以後別這樣,快睡吧。”

他很聽話地閉上了眼睛,折騰了近一個通宵,我想他真的是累了。

我關上了房間裡的燈,一間可以住四個人的病房因爲沒有其他的病人而顯得空落落的。坐在樂楊的旁邊,看他安靜地睡着,我終於忍不住壓抑着聲音哭了出來。

到了現在,有一件事情我已經再也不能自己騙自己,那就是,我愛樂楊,我愛上了自己的表弟。坐在樂楊的牀前靜靜地看着他,不知不覺,天亮了。

我拉開病房的窗簾,窗外的天空微微有點霞光,看來今天會是個晴朗的聖誕節。

樂楊還在睡,臉色還是不怎麼好看,蒼白蒼白的。

我想伸手摸摸他的臉,身上的手機卻響了起來。

走到門外,按下了接聽鍵,林小蕾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甜蜜又庸懶,“親愛的,起牀了嗎?”

“什麼事?”這個時候接到她的電話,我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MerryChristmas!老公,聖誕快樂。”她的聲音裡都帶着笑。

“聖誕快樂。”我無意識地回了一句。

“呵呵,老公,還有一句話,其實昨天我說了,但你沒聽見,所以,我要再說一次。”電話那頭,她停了停,然後一字一頓地說,“我,愛,你。”

我心裡倒抽了一口氣,胸口一陣發悶。當時真的很想對着電話吼,“你愛我幹嗎!你幹嗎愛我啊!我他媽是個GAY!”

見我沒說話,她在電話那頭繼續笑,“大木頭,你不會是害羞了吧?呵呵,今天我們去哪裡玩?“

我完全沒心情再跟她說下去,於是生硬地說了句,“樂楊住院了。”

幾乎掛了電話不到一個小時,林小蕾就出現在醫院裡,帶着還冒着熱氣的早點。當她仰着臉,用手摸着我臉上長出來的鬍渣一臉心疼地說“老公,昨晚累壞了吧”的時候,剛剛打電話時那種讓我胸悶的感覺又來了。

我想,自己真的不能再這樣自私下去。如果說以前,我是希望用林小蕾來證明什麼,那起碼我還能說我是希望能和她好下去的。

而現在,在我知道自己已經無可救藥地喜歡上自己的表弟後,還對她的關心受之泰然,裝出一副大男人的樣子,那我真是和那些欺騙別人感情的敗類完全沒區別了。

無論如何都該做個了斷了吧……

接下來的兩三天,我都在醫院陪着樂楊。

他的病來的快去的也快,看我每天在醫院陪他不去上課,他總說要出院。我不放心他,擔心他沒好透,但又怕他看出我心裡那些不堪的秘密,所以只得每次嬉皮笑臉地說自己只是抓住這個機會賴掉頭疼的專業課。

林小蕾也每天都往醫院跑,要麼帶盒飯,要麼帶着她自己在寢室煮的糖水梨,說是給樂楊潤肺。

有次她走後,樂楊很認真地跟我說,他覺得林小蕾真的很好,希望以後她能做自己的嫂子。

我聽得心裡像生吞了幾百個麻花,滿是糾結。

終於,在第四天,樂楊出院回到家後,拉了一起接他出院的林小蕾出來攤牌。

那天天很冷,傍晚的路上盡是騎着車趕路回家的人,一輛輛的公交車載着罐頭似的乘客擁堵在馬路中央。

我找了個安靜的茶坊,一臉平靜地對她說我們分手吧。

林小蕾當時就愣了,搖着頭笑得很不自然地說叫我不要開玩笑。她的表情讓我覺得自己這麼做是對的,在傷害沒有更深之前。

“爲什麼?”在確定我不是開玩笑後,她一臉煞白的問我,“我做錯了什麼嗎?”

我心裡苦笑,爲什麼所有愛情結束的臺詞都是這樣,像八點檔的爛俗劇情。可是,我和林小蕾之間,哪裡來的什麼愛情。

“沒有爲什麼。我對你沒感覺。真的,完全沒有。”我說着真話,儘管它聽起來那樣刺耳。

林小蕾不住地搖頭,眼淚刷地就下來了。說實話,跟她同學這麼多年,我還從沒看她哭過,她這樣一個平時強悍得讓系裡男生冒冷汗的女孩子,現在竟在我面前哭得完全沒了尊嚴,嘴裡還不住地問着爲什麼爲什麼。

沉默了很久,我站起身,不想再看她,說了句對不起,轉身想趕快逃開。卻被從身後追上來的她一把拉住。

她站在我面前,臉上滿是淚痕,但眼睛卻定定地看着我,問,“是因爲樂楊,對不對?”

原來,我不僅騙不了自己,我連身邊的人都騙不了。是林小蕾太敏感,還是真的,已經這麼明顯了。

我沒理她,大步地往前走。就這樣結束吧。

身後傳來林小蕾的哭喊聲,“你以爲離開我就可以了嗎?你們都是男人!你們是兄弟!是兄弟!”

你們都是男人!你們是兄弟!

那一整個晚上,林小蕾的話像句咒語一樣在我的腦子裡盤旋。於是,我跑到一個酒吧,把自己罐了個爛醉。喝到意識不能控制自己腳步的時候,林小蕾的臉,樂楊的臉在我腦子裡轉個不停。

一會兒林小蕾把洗好的衣服疊得整整齊齊地送到我面前,吐了吐舌頭,“聞聞看,會不會太香了,我好象香水灑多了。”一會兒樂楊趴在我的牀頭,帶着點剛剛刷過牙的薄荷味清香,在我耳邊說,“哥,你還睡,臉上的油可以炒菜了!真是幸福啊,好羨慕你!”一會兒林小蕾拉着我的手左右晃盪,“別生氣了,看你喜歡的電影還不行嗎。”一會兒樂楊在我懷裡不住的喘息說着“哥……我難受……”……

我腦子裡放電影似的,一些混亂的畫面不住地閃。越閃我越喝,越喝它們閃得越兇。老闆估計是怕我喝死在他們店裡,終於在我喝到快趴下的時候,幫我叫了輛車把我趕了出來。

就那麼搖着晃着,我回到了家。

房間裡,樂楊已經睡着了。因爲剛出院,我又強行把他的枕頭放到了下鋪。

我跌跌撞撞地走到牀前,跪了下來。

樂楊睡得安安靜靜的,他睡覺一直有點小小的鼾聲。每次我用這個取笑他,他總說我騙他,要我錄下來給他聽他才相信。

我忍不住輕輕撫摸他的臉頰,溫暖的溫度通過手背傳遍了全身。

大概是我的動作驚動了他,他轉了轉頭,身體在被子裡動了動,嘴跟着輕輕地抿了抿。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在酒精的刺激上,我猛地俯下身,吻住了那兩片嘴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