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很快爲我安排了配型檢查,我要做的並不複雜,只是配合着抽了一些血。
這些血據說要被拿去做各種檢驗,醫生說的那些什麼HLA、PRA術語我完全不懂,我只是希望結果能夠快些出來。
我甚至不敢打電話給蔣濟橋去詢問樂楊的情況。至少,至少等配型的結果出來,至少等我能夠對他有個交代……
等待的滋味很痛苦,醫生說,因爲情況緊急,他把檢驗的時間儘量只壓到了兩天。
可是,這兩天,對我來說,也像是兩個世紀般漫長。
爲了保證能夠有足夠的體力迎接手術,我在醫院旁的旅館訂了一間房,努力保證睡眠,強迫自己按時進餐。白天,守在醫院裡隔着監護室的玻璃看着已經處於昏迷狀態的姑姑,怕她有什麼意外,晚上很晚纔回到賓館匆匆洗漱睡下,對着房間裡陌生的天花板,久久不能合上眼睛。
很想樂楊,卻已經無法鼓起勇氣給他打電話。
向設計院請了長假,已經顧不上會有什麼後果,停職或是被開除我都已經無所謂。在現在這種情況下,真的什麼都顯得太渺小。
也想到過爸爸和媽媽,想過是不是要告訴他們這件事。但其實結果我很清楚,誰也無法改變誰。配型沒有出來之前,我只能隱瞞,因爲不想受到任何阻饒,更不想讓他們承受那份焦慮。
我只希望,這段像噩夢般的日子快些結束。
第三天上午,配型的結果終於出來了。
當醫生微笑着對我點了點頭時,我的心裡竟好象突然呼吸到新鮮空氣般,異常輕鬆。
終於,終於我也不是一無是處。
按醫生的說法,我和姑姑的HLA配型有五個位點完全吻合,手術順利的話,姑姑的生命至少可以延長十年。
如果,我的一個腎能夠讓姑姑多活十年……不會再有比這更有意義的事了,我這輩子所能做的。那一刻,竟忽然發現這件事的本身已經遠不是所謂贖罪的代價那麼狹隘。
我是真心地想去做這件事,並不是爲了求得樂楊的原諒。事實上比起我所虧欠的,這並不能算得了什麼。如果我能給樂楊更多。
所以,當醫生接下來和我說了一堆手術的風險、失去一個腎的代價時,我基本上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到了現在,我只有感激的份了,我可以救姑姑,是老天對我最大的寬容。
當場簽下了手術同意書,因爲緊急,手術的時間被安排在了當天的下午。
七萬元的手術費,用的是蔣濟橋給我的那張信用卡里的錢。劃帳的時候,心裡還是不由地抽痛了一下,作爲男人。我終究是該佩服他的吧,事情考慮得周全,對樂楊也是沒話說,卡的密碼是樂楊的生日。
感覺上,真的有那麼點淒涼。
無論如何,這錢,我將來一定會一分不差地還回去。
如果,那將來會安全到來的話。
一切手續都辦妥後,終於安定了心情,撥通了蔣濟橋的手機,三天來我一直忍着沒和他聯繫。
“樂楊媽媽的情況怎麼樣?”幾乎電話一接通,那邊就傳來蔣濟橋的聲音。
“今天下午,我們會做腎臟移植手術。”我挺平靜地跟他說。
“你的意思是,用……你的腎?”電話裡蔣濟橋的聲音有些驚訝。
“是的,用我的。”
那邊是一陣短暫的沉默,然後他說,“謝謝你。”
我笑着嘆了口氣,“你謝我做什麼,這本來就是我該做的。”
那邊又是一陣沉默。
“楊楊他怎麼樣了?”我終於是有了問起樂楊的勇氣。
“他……還好,情況已經穩定了。這件事……我也會盡量瞞住他。”蔣濟橋的聲音聽來有些疲憊。不過,是他的話,我該放心吧。他原本,就是比我更成熟更周全的人。
“謝謝你。”不知不覺,竟和他說了一樣的話。也許,他也和剛纔的我一樣吧,想着你謝我做什麼,這是我該做的。畢竟,他也愛樂楊,或者比我更多。
還想再說些什麼,那邊卻已經掛了電話。
站在人來人往的醫院大廳,我有些失落。
其實,我很想再聽聽樂楊的聲音,在手術前。
如果說我沒有一點心慌,那是假的。
最壞的結果,我不是沒有底,但我真的不敢去想。
如果是最壞的結果,樂楊要怎麼承受?無論是姑姑,或是我……
爸爸媽媽要怎麼承受?再加上爺爺奶奶,樂楊又要怎麼面對那個殘局?
我心裡又是一陣苦笑。
終究,我所做的一切,即使盡了全力,也不能給樂楊一個安穩的保障。
事到如今,也只能賭一把了。
下午兩點準時,做完術前檢查和化驗後,我最後在麻醉同意書上籤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後按照醫生的要求躺在了手術臺上。
看着麻醉劑緩緩注入體內,心裡竟前所未有的平靜。
我閉上了眼睛,心裡默默地念着樂楊的名字。
給我一些力量吧,楊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