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監禁(一)

雷霆的出現,讓張賢有如恍然一夢般得彷彿又回到了刀光劍影的淮海戰場之上,他的心也不由得一緊,這個名字讓他聯想起來的事情太多,聯想起來的人物也太多,聯想起來的回憶更是太多,有悲傷,有歡笑,有痛苦,也有愉快!

看着張賢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出來,這位趙少將也看出了什麼來,禁不住地問着:“怎麼?這個人你認識嗎?”

張賢並沒有回答,雷霆是他在陸軍大學裡最要好的同窗,也曾是他最信賴的朋友,但是終於還是在內戰的旋窩裡與他分道揚鑣,兩個人成了戰場上的敵人,最終將友誼撕成了碎片。

見到張賢並沒有回答,趙永琳也沒有追問,只是嘲笑一樣地道:“呵呵,這位雷少將當初七十四軍覆沒的時候,投降了共軍,後來據說混得也不錯,還當上了共軍的團長!不過在打金門的時候,卻又被我們國軍抓到了!這個人呀,真得是不簡單,我聽說共軍在金門島上全軍覆沒的時候,他還沒有被抓到呢!”

“哦?那麼他後來又是怎麼被抓到的呢?”張賢不由得問着。

趙永琳道:“那是金門保衛戰結束三個月之後,有當地的老鄉報告說他們種的紅薯被人夜裡偷了,正好被胡從俊司令聽到,他覺得可能有共軍的漏網之魚,所以便派人順藤摸瓜,真得就在一個山洞裡抓到了這位雷少將!呵呵,想一想,他能夠在那麼一種惡劣的環境下堅持三個月,當真得是有些本事的人了!當時被抓到的時候,聽人說跟個野人一樣,頭髮又長又亂,混身都是蝨子,而且身上還有傷;不過,胡長官還是認出了他來,就這樣把他送到了這裡!”

張賢一邊聽着,一邊點着頭,胡從俊還是通過他認識的雷霆,當初在山東的時候,七十四軍被解放軍殲滅之後,雷霆成了俘虜,卻被他陰差陽錯地救了出來,當時胡從俊也很欣賞雷霆的才華,想要挽留他在整編十一師裡任職,但卻被雷霆婉言回絕了,哪知道以後再相見的時候,他已經加入瞭解放軍。這世上的事真得是很難說的,正應了那句老話:山不轉水轉,轉來轉去,他們又轉到了一起來。

“爲什麼他沒有被當成共匪槍斃呢?”張賢覺得十分奇怪。

趙永琳笑了一下,告訴着張賢:“當初在國軍裡,他如何也是一個少將;就算他是個共軍,也是一個團長,職位不低了!呵呵,你不覺得上面留着他比槍斃他更加有用嗎?”

張賢愣了愣,仔細一想,趙永琳的分析的確有些道理,此時的雷霆已然是龍困淺灘,虎落平陽,便是有再大的能耐也翻不起多少的浪花來了,殺了他就如同是碾死一隻螞蟻一樣得簡單;只是如今國民黨也在學習共產黨的那種優待俘虜的辦法,由於兵源的緊張,他們便是抓到了共軍俘虜,也會象當初解放軍抓到了國軍俘虜一樣,先進行一番清查洗腦,然後分開來分別充入到自己的軍隊裡,以壯大自己的兵力。便是金門之戰所抓獲的大部分俘虜,也是這麼這處理的,就如當初胡從俊在國內戰爭上所做的一樣。怎麼說雷霆也是一名解放軍的團長,自然不能等同那些普通的士兵,如果能夠在這裡將他改造一番,讓他能夠幡然悔悟,倒是可能有一定的政治影響。只是,張賢想了一想,以雷霆的性格,又絕非是那種能夠隨意屈服的人。

“其實呀,他沒有被處死,還有一個原因的!”趙永琳故作神秘地告訴着張賢。

“什麼原因?”張賢忍不住追問着。

趙永琳道:“他是陸軍大學的畢業生,總統府裡還有他的同學,怎麼也會念着同窗之誼,多留他些時日!”

張賢不由得又是一愣,如果說雷霆在陸大的同學,那一定也是他的同學,只是又有誰會在總統府裡呢?

“他那個同學叫什麼?”張賢還是問出了口來。

但是這一回,趙永琳卻是笑了笑,搖了搖頭,走開了。

※※※

回到監室裡,張賢便再也無法平靜下來,思緒就像是泉涌一樣綿綿不絕地出現,讓他的大腦得不到片刻的安寧。他還在想着雷霆,想着那個被關押在三樓的重犯,卻忽略了自己此時其實也是身在獄中。

想一想趙永琳所說的那個可能在總統府裡的同學,張賢很快就想到了一個人來:於長樂!還記得當初在徐蚌會戰正激烈之時,他曾回南京就醫,那個時候的於長樂正進入了總統的侍從室,如果他們這些同學裡有可能進入總統府裡的人,肯定就是他了!

張賢的猜測很快就得到了映證,也就是隔了兩天之後,這天上午,他剛剛放風回來,便聽到了那個張少校拍馬屁一樣的卑顏屈膝的聲音來:“長官,我帶您上去吧!”

“不了,我自己過去就是了!”門外傳來了一個張賢十分熟悉的聲音在回答着。

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張賢不由得一愣,連忙走到了鐵門前,推開了門上的那扇小窗,向外面望去,他的牢室是一零一,幾乎所有從外面過來的人都會經過這個門前,可是,在這個時候,他也只能看到一個身着將校服的軍官走過去的背影,在那個軍官的身後,還跟着一個副官模樣的軍人,唯一能夠讓他可以看清楚的也只有典獄長張少校那張堆滿了笑容的臉。

“哥呀,你在看什麼呢?”熊三娃坐在牀上,經不住地問着。

沒有看清那個來人,張賢有些失望,但還是隨口回答着:“我想看看這個人我是不是認識!”

“哦?你看清楚了嗎?”熊三娃問着。

張賢搖了搖頭。

在此之後,張賢便一直守在這個門口,希望能夠再看到這個人回來通過自己的門前,但是他守了整整一個下午,直到下午放風的時候,也沒有見到那個人下來,也許那個人是從這個樓的另一邊離開了。

第二天上午放風的時候,趙永琳帶給了張賢又一個讓他驚魂的消息:“知道嗎?樓上的那個可能呆不長了!”

張賢自然明白他所指的樓上的那個是誰,當然指的是雷霆。他不由得問着:“是不是他要轉走了?”

趙永琳卻搖了搖頭,還是告訴着他:“他的判決已經下來了,沒有幾天活頭了!”

張賢的心底猛地一寒,雖然他與雷霆之間有過太多的恩怨,可是在這個時候,他還是希望自己的這個同學能夠活下來,哪怕是終生監禁。

“你怎麼知道這麼多事?”張賢忍不住地問道。

趙永琳卻是一笑,沒有答話。其實,在張賢問出口來的時候,他就已經有了答案,他知道這位趙將軍與張少校關係不錯,許多的消息還是那位典獄長透露的。

張賢很想到三樓去看一看即將要行刑的雷霆,看一看這兩年來他又有多大的變化,但是他也知道,如今自己還不知命運如何,又哪有能力去管得別人?便是擡腿走向三樓的自由都沒有,看着那些荷槍實彈的衛兵,他也只能把這個打算消除了。

雷霆是參加過共軍的人,他的前身是國軍少將;而張賢自己也是參加過共軍的人,他的前身也是國軍少將;不管兩個人走過哪些不同的路,過程如何得不同,但是結果幾乎是一樣的,所不同的是雷霆是在金門之戰中被國軍抓獲,而自己卻是在朝鮮戰爭中被聯合國軍俘虜,既然雷霆的最終命運如此,也就很難說自己的命運會好上哪裡去了!想到這裡的時候,張賢不免有些沮喪,忽然有了一種與雷霆同病相憐的感覺。

※※※

被調查是不可避免的,在開始監禁的一些天裡,幾乎每天都有人過來提審張賢,有的時候連熊三娃也會被提審一番,好在這些提審都只是作問答式的筆錄,並沒有人進行誘導問訊和刑訊逼供。

十天之後,韓奇成了第一個過來探望張賢的人。並不是說田秀秀與張仁不想過來探監,正好相反,他們一直想要來的,這裡畢竟是軍法部的看守所,只是如今以張賢的這個罪狀,按照規定,他們這些家屬是不可能被允許來探視的。

見到韓奇的時候,張賢有些浮躁的心終於有些平靜下來,韓奇給他帶來了一個還算是不錯的消息,他的案子並沒有上升到象雷霆那麼嚴重的地步,只是派發到國防部第二廳進行調查,而第二廳與他們保密局之間也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如今調查取證已經基本結束,可能會在近期由國防部軍法處派人進行秘密會審。之所以要進行秘密會審,是因爲張賢的這個案子已經牽涉到了情報部門的許多事情,不可能公開的。

“放心吧,你不會有太大的事!”韓奇安慰着張賢道:“我也正在努力,希望最後也只給你判一個逃避責任的罪名,這樣一來就輕了很多!應該不會關押得太久!不過,到時只怕你的軍籍是無法恢復的!”

張賢一聲苦笑,感激地對韓奇道:“這一切就有勞韓大哥了,呵呵,其實如今有沒有軍籍對我來說早就不重要了,我倒是寧願只當一個老百姓!”

韓奇知道他說得是自己的真心話,但是他還是十分可惜地道:“怎麼說呢?我知道你不在乎軍籍,但是你戎馬這麼多年,就算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果能夠光榮退役,到時還會有一些補住養老!如果真得沒有了這些,只怕到頭來就什麼也沒有了!如今臺灣的民生艱難,大家都不好過呀!”

張賢知道韓奇說得倒是真話,畢竟跟着軍隊裡也好混飯吃,想一想這麼多年以來,自己除了打仗之外,真得是別無所長,離開了軍隊,他還真得不知道應該怎麼來生活,便是想一想開始,也覺得的確艱難。

“再難,也會過去的!”張賢概嘆着,想一想自己的這一生,已經過去了許多的艱難,還有什麼比死更可怕嗎?

見到張賢如此得樂觀,韓奇總算是放下了心來,沒有再多說什麼,準備離去。

看到韓奇起身來,張賢終於還是問出了聲來:“對了,韓大哥,我想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韓奇又坐了回來,雙眼盯視着張賢的臉。

“我有一個同學叫做於長樂,當初在南京的時候,他是總統侍從室的,到了臺灣不知道現在在任何職?你能幫我查一下嗎?”

韓奇的眼睛不由得一下子亮了起來,幾乎是喊出了聲問道:“什麼?於長樂是你的同學?”

“是呀!”張賢詫異地看着他,點着頭,告訴着他:“我們兩個還是一個寢室的呢!”

韓奇不由得站了起來,經不住地道:“那太好了,這真得是得來全不費功夫,呵呵,我早就應該先調查一下你的同學都有誰就好了,也不至於跑得這麼累!”

“到底是怎麼了?”張賢被他說得莫名其妙。

韓奇卻很興奮地告訴着他:“知道嗎?如今你的這個同學於長樂,可是總統身邊的侍從官,是蔣總統面前的紅人,他是你的同學,呵呵,那麼許多的事也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被韓奇這麼一說,張賢才恍然大悟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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