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盞殘燭, 一簾冬雪,幾多閒愁。
點點花香入夢,她輕嗅夢中的那一抹芬芳。
柳絮輕繞, 彩蝶紛飛。風中帶着些許纏綿、柔柔的撲面而來。她站在落下無數花瓣的小徑上, 凝眸回盼。
她在等誰?
究竟、是誰呢……
她不知道自己爲何站在這裡, 她只知道, 只要她等着, 他就一定會來。
陽光恬靜,帶着幾分慵懶,安然的灑落在地上。
遠遠的傳來了嬉笑聲。
她本能的隨着這笑聲尋去……
一位小男孩兒揹着一個小女孩兒在這小徑上走着, 女孩兒淺笑着親吻男孩兒的臉,男孩兒細緻的皮膚上泛着微紅。
“你生氣了嗎?”
“沒有……”
“我說我喜歡你, 你喜歡我嗎?”
“喜歡。”
她聽着他們的對話, 心像是被狠狠的扯了一下, 微微泛疼。
她想要追上他們,卻發現無論怎麼跑, 總是與他們隔了一段距離,任憑她怎麼努力,也追不上他們幸福的幽香。
他們又折了幾個彎,在一處門前停下。
女孩兒用嬌嫩的小手指了指那硃紅色的大門。
“我家到了呢,你看到了麼?你以後可要常來找我玩。”
“我會來的。”
男孩兒在女孩兒額間輕輕的落下一吻, 女孩兒臉上一陣嬌紅, 將一塊淺綠色的手帕遞給男孩兒。
“這個給你, 你不許把我忘了。”
女孩兒在斑駁的樹影下轉身。男孩兒澄淨的眼中帶着一抹水色, 眼中的一抹情愫正在悄悄的生根發芽。
手帕在男孩兒指間纏繞, 被微風捲起,樹上的芬芳朵朵飄落, 帶着絲絲縷縷的絮語,穿過回憶的塵煙……
世界忽然如水月鏡花一般的變幻。
桂花浮玉,華燈初上,行人熙攘。帶着幾分喧囂,抖落了滿樹秋葉。
她一眼就看到了人羣中的那抹青衫,只一眼,她就再也無法移開目光。
他的脣角漾着淺笑,眼中帶着一縷薄霧,有種驚心動魄的美。
他凝視着眼前的綠衫女子,目光柔美如月。
“如果我說,剛纔是見姑娘喜歡才猜這個燈謎的,姑娘可願收下?”
“小女與公子並不相識,不能平白受公子恩惠。”
“姑娘十分喜歡這盞花燈,而我也十分喜歡姑娘頭上的那支累絲珠釵。不如拿我的花燈換姑娘的珠釵如何?”
綠衫女子點頭,他輕輕的摘下她發間的珠釵,小心的收好,眼中暗波涌動,帶着幾絲憂愁。
她遠遠的看着他們,直到綠衣女子轉身。
她怔住了,這綠衣女子,就是她自己啊!
她疾步向前跑去,想要在看清楚一些,世界卻忽然又變幻開來……
已是午後,屋子中卻帶着幾分昏暗。
那青衫男子的眼神黯然,眼中的悲傷如濃霧一般的散開,靜靜的凝視着‘她’。
“我很像他麼?”
“誰?”
“楚闌……”
“不像。”
“那你……現在知道我是誰了麼?”
“你是徐懷瑾啊。”
站在遠處看着這一切的她身子輕輕的晃了晃。
徐懷瑾……
這三個字狠狠的刺疼了她。
爲什麼、會這麼疼?
耳邊有轟鳴的雷聲,桌上的燭影搖晃着。
他的手輕輕的撫在她的額上,語氣中帶着一絲擔憂。
“怎麼又發燒了?”
“一下雨就這樣,雨停了就會好的,你不用擔心了。”
“是麼?”
“是的,上次你不是也看見了麼?我第二天就好了,你來這裡,就不怕……我再將你當成他麼?”
“你還會麼?”
“會。”
“你很想他麼?”
“很想。”
“你爲什麼不敢看我?”
“我很想他,我永遠也忘不了他,他在我心裡的位置,沒有任何人可以替代。”
她即使站了那麼遠,都能看到那一刻他眼中深沉的悲痛,不斷的在他的美眸中交織着,劃出一道又一道深深的傷痕。
爲什麼,要這樣傷害他呢?
雷雨漸漸隱去,隨之而來的是他輕柔的絮語,帶着幾絲憂傷的語調,緩緩的對她訴說着一個美麗的故事……
她屏息聽着,一顆心臟卻砰砰的跳個不停。
原來,他就是那個男孩兒啊,那個女孩兒就是她自己……
他的手輕輕的撫上她的臉頰,嘴角的笑容有些苦澀。
“現在……你還喜歡我麼?”
“……”
“我知道了,你收拾一下。明天,我們就回京都,我帶你……去找他……”
她爲什麼,不說喜歡呢?
有些小,卻十分溫暖的屋子。
他受傷了,整個人蒼白而又孱弱,靜靜的躺在牀上。
她抱着他哭泣。
看到這一幕的她腦中彷彿有什麼東西轟然炸開。
帶着些記憶的碎片,與那襲青衫不斷重疊……
眼前是茫茫的大雪,匯聚在漆黑的夜色中。
他抱着她,緩緩在雪地裡走着。
他的眉微微皺着,額間已經浮上一層薄汗。
他的眼中充滿了不捨。
“落兒……忘了我吧。去找楚闌,他會對你很好……”
心臟像是硬生生的被人撕開,鮮血淋漓。
所有記憶都在那一刻浮現出來。
與他在一起的一點一滴,他的微笑,他的溫柔,還有他的悲傷與決絕。
她想哭,想大喊,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那一片黑暗不斷的翻滾着,向她襲來。她無力的掙扎着,卻在黑暗中越陷越深,恐懼與痛哭狠狠的扼住她的脖子,她快要窒息了……
她會這樣死掉麼?
******
空氣有些溫涼,燭光照在楚闌滄桑的背影上,帶着一絲恍惚。
他的手輕輕的觸上沈落辭的眉,緩緩滑過她的眉眼,墨色的瞳中充滿了繾綣。
他有多久沒這樣好好看她了?
這次是真的,她回到他身邊了。
他再也不會讓她離開,除非他死……
即使她會恨他,他也要將她留下來。
楚闌看着她熟睡的臉,在她脣上落下一吻。
她是他的,誰也搶不走,即使是徐懷瑾,也不能!
他起身又在爐中加了些香料,好讓她睡得安穩。
瞥眼卻看到沈落辭的眉痛苦的皺着,手指輕顫。
楚闌急忙走到牀邊,將她抱起,手輕輕的順着她顫抖的背。
她又做噩夢了……
這次,又夢到了什麼呢?
她應該是,夢見徐懷瑾了吧……
他想起她那日和徐懷瑾相握的手,心中一陣抽痛,又將她抱緊了些,彷彿要將她融進心裡。
夢中的沈落辭跌入一個寬闊的胸膛中,身子猛的一顫,睜開了眼來。
她的眼中還帶着一絲恍惚,轉向那雙墨色的瞳。
那雙瞳中匯聚了夜色的黑,正凝視着她。
燭影微晃,她看着牆上投射出的兩個人影,心像是被什麼狠狠的撞了一下,帶着鈍痛,掙扎了幾下,似乎是想要掙開這懷抱。
楚闌的眼眸一沉,帶着黯然的黑,沒有說話,輕輕的放開了她。
兩個人都沉默着,任悵惘在這屋中流動。
屋內靜的可怕,偶爾傳來幾聲燭火燃燒的噼啪聲。
沈落辭的脣抖了抖,話語凝結在嘴邊,幾次張開,卻又不敢再問。她怕,她怕聽到她不敢聽的答案……
而楚闌只是靜靜的在牀邊坐着,看着投在牆上的兩個孤零零的影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縷縷輕煙從香爐中飄出,在屋中瀰漫,繞進了她的鼻間。
她又想起記憶中的那抹淡淡的桂香,眼淚無聲的落下,滴在手指上,砸出一個細小花。
楚闌的眉微微皺起,沉默的擦掉她臉上的淚。
沈落辭的脣顫了顫,終於忍不住,小聲問道:“他呢……?”
楚闌的手僵了僵。
她還是問了啊,他在她心裡就那樣重要麼?以至於她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關於他的……
他看着她,薄薄的脣張開,帶着一絲殘忍,緩緩的吐出三個字,“他死了。”
轟--
像是有什麼東西隨着這三個字轟然倒塌,重重的砸在她的心頭,痛楚不斷的擴散,順着血液竄進身體的每一處,心臟驟然縮緊。
她急急按住自己的胸口,像是承受不住這疼痛,身子隨着燭光不斷的顫抖。
他死了麼……
那個微笑着叫她娘子的人不見了麼?
那個她一哭就手足無措的人不見了麼?
那個輕輕將她摟住,對她說別怕的人不見了麼?
她現在哭了,很害怕很害怕,可是,他在哪呢?他爲什麼不來安慰她了……
他會在危險中抱着她,對她說:別怕,我們不會有事的,我也不會讓你有事的。
他會在她傷心時哄着她,對她說:你別想那麼多了,安心睡一覺就好了,我陪着你。
他會在她餓時喂她,對她說:我只想做給你吃。
他會因爲她的觸碰而羞紅着臉,對她說:落兒,我……是個男人,你,明白嗎?
他會壞笑着逗她,對她說:我出不去了呢,腿都嚇軟了,走不了路了,你進來接我吧。
他會寵溺的看着她,對她說:我不會跑的,永遠不會,不會離開你……
他會盯着她微紅的臉,對她說:就算娘子是流氓,我也喜歡。
他會幸福的看着她吃醋的樣子,對她說:我有落兒就足夠了,又怎麼會去招惹別人呢。
他會認真的凝視着視着她,對她說:無論發生什麼,都要永遠快樂的活下去,好嗎?
他會輕吻着她的額頭,對她說:乖,在家等我。
可是,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還會有人在茫茫人海中拉起她的手麼?
還會有人爲她擋去擁擠的人潮麼?
還會有人握着那方手帕,說這是自己很重要的東西麼?
還會有人在桂樹下給她講故事麼?
還會有人哄着她吃飯麼?
還會有人因爲一句懷瑾,就笑的像個孩子麼?
還會麼……
他好傻……
真的好傻……
她想笑,她真的好想笑他,對他說:徐懷瑾你這個傻瓜!付出了一切,用自己滿身傷痛所換來的幸福,就這樣輕易的、送給了另外一個人麼……?
他竟是硬生生的將自己從她的生命裡剔除。
有關他的一切都隨風消逝。
她再也看不到他那一襲青衫了……
黑暗不斷的籠罩着她,帶着絕望和恐懼,靜靜的流淌在生命的長河中。耳膜嗡嗡作響,那是誰的聲音不斷的刺入她的心中。
“落兒……忘了我吧……”
“好好和他在一起……”
眼前驟然變得鮮紅,與那黑暗交織着,不斷的將她扯入其中。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身子越來越輕,意識越來越模糊。
朦朧中她能聽到楚闌悲切的呼喊,穿過寂靜的長夜,可她不想再去理會了……
這樣死了也好啊……
他就在另一個地方等着她。
懷瑾,我再也不要和你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