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霧, 月亮在雲層中荏苒。
晚風吹過,帶着些寒意,沈落辭走到楚闌房前, 屋內的橘色的燈光淺淺的投在臺階上, 暖色中又透着幾分孤寂。
門口的下人見有人來, 本能的攔住, 卻在看清來人是沈落辭時, 馬上恭敬的讓開,垂首道:“沈小姐是來看楚大人的麼?”
沈落辭點點頭,下人立刻轉身, 輕輕的叩響了房門,低聲道:“楚大人, 沈小姐來了。”
屋內久久沒有動靜, 只有晚風吹過枯枝的聲音。
他或許是睡了吧?也難怪, 葉庭柯那一掌打的不輕,他今天又強撐着陪她走了那麼遠的路, 帶她去看徐懷瑾,回來時只怕早已疲憊萬分了。受了那麼重的傷,早點休息也是好的。
沈落辭想着便打算轉身,房門卻在這時悄悄推開,一抹紫影站在門前, 屋內的燭光投在他的背上, 在地上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他墨色瞳定定的凝視着門前的那抹綠影, 他沒想過她會來看他, 隨即卻又苦笑, 她怎麼會是來看他的呢?應該是來詢問徐懷瑾的傷勢吧……
心中一片酸澀,胸口又傳來細微的疼, 他看着沈落辭,柔聲道:“進來說吧。”
楚闌靜靜的轉身,身影在燭光下有些搖晃,沈落辭心頭一顫,急忙上前扶住了他。這突如其來的溫暖讓楚闌的身子僵了僵,墨色的瞳轉向她,語聲隨風輕顫,帶着幾絲意外道:“落兒……?”
沈落辭看到他墨瞳裡的光亮,有些慌亂的垂下眼,不敢看他,“你先去牀上躺着。”
楚闌看到了她的閃避,轉過了眼,輕聲道:“好。”
沈落辭掩上了房門,將微風都阻擋在了門外,只有屋內淡淡的龍誕香香氣。
楚闌倚在牀上,俊美的臉在燭光下依舊顯得蒼白,薄脣緊抿着,等待着她的疑問。
沈落辭正欲開口,瞥眼卻看到桌上已經空了的藥碗,還帶着些許褐色的殘漬,孤零零的擺着。想起的傷勢,轉頭看着楚闌蒼白的臉,輕聲問道:“你……好些了麼?”
楚闌本以爲她會開口直接詢問徐懷瑾的傷勢,卻沒想到她問的是這樣一句話,怔了怔,隨即微微一笑,“好多了。”
他的笑容映着夜色,有種異樣的柔和。沈落辭有些恍惚的坐到了他的牀邊,楚闌心頭竄起一股暖意,看着她,柔聲問道:“我讓下人送過去的飯菜,你吃了麼?”
沈落辭輕輕點頭,“吃了。”
楚闌微微垂下眼,“那些都是按照你以前口味做的,雖然我不知道你上次說的味道是什麼味道,但是你若是吃不慣了,就和我說,我去讓他們改……”
沈落辭聽出了他語氣中的澀意,急忙道:“沒什麼,我吃的慣呢。”
楚闌黑玉般的眸子望向她,“是麼……?”
沈落辭對着他笑了笑,“嗯。”
楚闌凝視着她的笑臉,只覺得恍如隔世,伸出了手,想要撫上她的面頰,卻感到她的笑容僵了僵,心中一痛,將手垂下,終是沒有觸及那一抹嬌柔,轉頭看向那閃爍的燭光,輕聲問道:“那位丫鬟,可還合你心意?”
沈落辭心知自己剛纔的舉動傷到了他,低下了頭道:“挺好的。”
楚闌又問道:“你給她取名字了麼?”
“取了。”
“叫什麼呢?”
那名字寓意特別,沈落辭不想再惹他傷心,便道:“叫‘流螢’,是‘山花如繡頰,江火似流螢’的流螢。”
誰知楚闌聽完卻淡淡一笑,墨瞳凝視着她道:“是那個流螢麼?只怕是‘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的流螢吧……”
沈落辭聞言一愣,沒想到楚闌這麼輕易的就看破了她的心思,便也不想再辯駁,輕輕的點了點頭。
楚闌墨色的瞳黯了黯,“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牽牛織女星。”楚闌的語調輕若低喃,“‘銀燭秋光’‘輕羅小扇’,還真是孤冷落寞……和我在一起,就這麼淒涼麼?淒涼到即使‘夜涼如水’,也還是要坐在階前,去看那‘牽牛織女’……”
沈落辭一時間答不上話,沉默着。
“我沒有丟棄過秋扇,可你卻棄了……”楚闌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般的微笑,“‘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說的其實是我啊……被棄的也是我,落兒,你說對麼?”
他語調中的悲傷一觸即碎,沈落辭急忙安慰道:“不是,你別多想了……”
“不是麼……”楚闌墨色瞳中滿是落寞,他知道她不過是安慰他,而她今天來這,也是因爲徐懷瑾,他看着她,輕聲道:“我下午看過了,柳靜持的那毒雖是十分厲害,但是也能解,不過大概需要七天時間,且解毒之後……”楚闌故意頓了頓,凝視着沈落辭。
沈落辭沒料到楚闌會與她說徐懷瑾的傷勢,雖有幾分意外,但是她本就十分擔心徐懷瑾的病情,所以便靜靜的聽着。卻忽然見他有些猶豫的神情,心中一陣緊張,急聲問道:“解毒之後會怎麼樣?”
果然是意料之中的表情的啊……
楚闌輕輕的垂下眼,她焦急的表情會刺痛他,張了張口,想接上面的話繼續說下去,但卻說出一句,“你就這麼在意他麼?”
話一出口,楚闌就後悔了,這本是不需要問的事情,自己爲何還要問呢?
沈落辭一心關心徐懷瑾的病情,忽略了楚闌語氣中的悲傷,追問道:“會怎樣呢?”
她的眼神,她的急切,都惹得楚闌心中一陣絞痛,那疼痛輕易的便牽扯到傷口,楚闌猛的低下頭,咳嗽了起來,燭光隨着他的咳嗽聲,一陣顫動。
沈落辭急忙起身給他倒了一熱杯水,坐在牀邊,手輕輕的撫着他的背,想要緩解他的痛苦,柔聲道:“先喝點水。”
楚闌接過杯子,溫熱的觸感從指尖傳來,溫暖着那顆孤寂的心。她還是關心他的……
楚闌喝下了那杯水,胸口的疼痛還是沒有平復,眉微皺着,呼吸有些急促的回答着她剛纔的問題,“也不會怎樣,只是或許會落下些病根,不過沒有性命之憂了。”
“那就好……”沈落辭放下心來,只要他能活着就好,只要他還活着,她就有勇氣活下去。
許久,楚闌的呼吸漸漸平復,墨色的瞳中滿是疲憊,半倚在牀上,輕聲道:“我把你們拆開,你怨我麼?”
沈落辭拿過他手中的水杯,放在桌上,“我怨你,你也不會放了我,對麼?”
楚闌緩緩閉上眼,任黑暗將他淹沒,“對……我不會放了你。”
沈落辭轉過身來,像是苦笑,“那我又何必怨你。”
楚闌平靜的開口,“若是我說,你只能做的我妾,你也願意麼?你也不會怨恨我麼?”
沈落辭愣住了,忽的想起楚闌已經有了正室,是皇后的妹妹,地位極高,而自己現在並無什麼身份,若是嫁與他,只能爲妾。她以前從未想過這個問題,現下一想,只覺得心中酸澀一片,原來自己終是與那鳳冠霞帔無緣啊……
沈落辭的臉色有些蒼白,卻又無比堅定的答道:“我說過,只要你救他,我什麼都答應你……別說是妾,就算是婢,我都願意。”
“呵……”楚闌睜開眼來,低聲輕笑,“爲了他連名分都不要了麼?你知道一個女人若是沒有名分,那對她來說意味着什麼麼?”
“我知道”
楚闌的瞳孔一縮,心頭竄起一股恨意,他恨她這般委屈自己,伸手扳過了她的臉,溫熱的氣息吐在她的臉上,冷聲道:“他就值得你這般委屈?!”
沈落辭看着近在咫尺的墨瞳,“他值得,但是讓我委屈的,卻不是他。”沈落辭一字一句的說道:“我的出生本並不低賤,不會與妾沾邊。但這一切是誰一手造成的呢?是誰讓我失去身份,失去家人,失去依靠的呢?”
她的話狠狠的刺進了楚闌的心裡,不斷的翻攪着,他驀地放開了手,將頭埋在手裡,神色一片痛苦。她說的沒錯,這一切全是自己造成的,她本該鳳冠霞帔,無憂無慮的過完一生,是自己親手毀了一切,親手造就了她的噩夢……
爐子的青煙延生着悲涼,將屋子渲染成一片哀傷。
許久,楚闌輕聲道:“對不起……”
聽着他的道歉,沈落辭心知戳到了他的痛處,想起徐懷瑾那日與她說過的話,知道楚闌也是沒辦法才那樣做,一時間有些後悔自己剛纔的話,便道:“沒事了,都過去了……”
楚闌的身子微微一顫,擡頭凝視着她,墨色的瞳中滿是脆弱,“對不起,落兒……對不起……我……”
“你不用自責。”沈落辭打斷了他的話。
楚闌小心翼翼的抱住了她,下巴輕輕的抵着她的肩頭,“是我的錯……”楚闌的眼中已經濛上了一層水汽,“可是我、放不開你……落兒,你不要恨我,好嗎?”
沈落辭聽出了他語氣中的脆弱,柔聲道:“我不恨你……”
楚闌嗅着她髮絲中的香氣,努力的想要填滿內心的空洞,他很怕她再次離開他,真的很怕……
他輕輕的開口,“落兒,我雖然娶了王嫺語,但是,我並沒有碰過她,連手都沒有碰過,更沒有與她圓房……所以,也不要因爲她而怨我,好麼?”
沈落辭聞言心頭巨震,纏繞在心頭許久的疑問脫口而出,“那你爲什麼要娶她?”
“因爲……”楚闌正欲答話,卻被門外的吵鬧聲所打斷,楚闌輕輕的放開了沈落辭,頭看向屋外,冷聲問道:“外面怎麼回事?”
門外守夜的下人立馬回答,“回大人,是夫人來了,夫人非要進來,我們快攔不住了。”
楚闌的目光瞬間變得冰冷,靜靜的起身,沈落辭見狀也站了起來,楚闌卻攔住她,柔聲道:“你在這等我,我出去看看,一會兒就好。”
沈落辭輕輕的點了點頭,心卻依舊在震驚中無法平復,他沒有碰過王嫺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