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澄淨的沒有一絲雲, 空曠如人心。
沈落辭抱着孩子不知走了多久，胳膊早已痠痛的快要僵住，可她卻恍然未覺, 只是怔怔的走着, 終於停在了一扇門前。
門上的漆斑駁如凋零的回憶, 一片片地訴說着過往, 眼角不覺間已經有些溼潤, 她定了定心神，卻又帶着幾絲猶豫的，輕輕叩響了房門。
風吹得樹影一陣搖晃, 纏繞着遠方的悲喜，在生命裡蹁躚。
懷中的孩子漸漸睡熟, 門卻久久沒有打開, 沈落辭的身子晃了晃, 一些酸澀在寧靜中悄然滋長着，她看着眼前緊閉的門, 心中充滿了擔憂與不安，手卻固執的伸出，輕輕地又敲了一遍。
房門依舊沒有開，沈落辭在門前僵站着，明媚的陽光照的她有些暈眩, 她垂下眼看着腳下的石階, 無聲地煎熬着。
就在她伸出手, 第三次想要敲響院門時, 院門終於輕輕的開了。
一襲青衫靜靜地站在門後, 美玉般眸子中已經沒有了以往的光澤，長髮被風揚起, 卻是絲絲縷縷的白，映得那俊美的面容十分憔悴。
沈落辭驚住了，怔怔地伸出手，在碰到他髮絲的一瞬又觸電般的收了回來，淚水從眼眶中落下，聲音顫抖而又幹澀，“你的頭髮……”
徐懷瑾的身子微微一顫，眼睛迅速的垂下，轉身想走，卻被沈落辭一把拉住，“懷瑾！”
掌心傳來的溫度讓徐懷瑾心底一陣抽痛，他沒有回頭，輕輕地抽出了手，獨自走進了屋中。
沈落辭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後，僵站在原地，萬般情緒涌上心頭，幾乎要將她淹沒，相別不過十日，他怎會變成這般模樣？她本以爲他只是眼睛瞎了，卻沒想到他竟是連頭髮也全白了，她不敢想象這些日子他是怎麼熬過來的，她怪自己爲什麼沒有早一點回到他身邊，若是早一點，他或許就不會這樣了……
幾聲低咳打斷了沈落辭的思緒，她回過神來，急忙跑向屋內，卻見徐懷瑾倒在地上，雙目緊閉，神情一片痛苦。
沈落辭見狀忙將懷中的孩子先放在牀上，走到徐懷瑾身前，急聲道：“你怎麼了？是毒發了麼？”
徐懷瑾沒有回話，雙脣緊抿着，手死死捂住心口，指尖已經隱隱有血滲出。
沈落辭急忙將他抱住，徐懷瑾想要掙脫開，卻惹來更猛烈的疼痛，身子止不住的顫抖着，額上早已冷汗淋漓。
沈落辭強忍住眼中呼之欲出的淚，伸手將他額上的汗珠擦去，顫聲問：“你哪裡痛？”
徐懷瑾已經說不出話，猛地別過臉去，吐出一口血來。
沈落辭一下子慌了，看着他痛苦的樣子，心如同被刀剮過，所有話語鬥卡在了喉嚨中，再也說不出一句。她不知道毒發竟是如此痛苦，她也不知道這半年多，他又痛過多少次，此刻的她只能用力抱住他顫抖的身子，祈求老天快點結束他的痛苦。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他的身子卻依舊在痛苦的戰慄着，額上的汗早已將他銀白色的長髮染溼，沈落辭已經來不及擦去，她從未覺得時間像這樣漫長過，漫長的令她絕望。
她就這樣抱着他，不知過了多久，他的顫抖漸漸止住，連帶着呼吸也變得細弱起來，一雙眼微微睜開，眸子空洞而又黯淡，沈落辭心痛地握住了他的手，輕聲問他：“懷瑾，你好些了麼？”
回答沈落辭的只有沉漠。
沈落辭心底微澀，拿出手帕將他額間的冷汗一點一點地拭去，徐懷瑾的睫毛顫了顫，張嘴想說什麼卻又生生止住，身子動了動，像是想要起來，沈落辭急忙扶他坐到牀上，一旁的孩子正巧醒了，皺着小臉哭了起來，沈落辭又將孩子抱起，輕輕哄着，可孩子的哭聲卻一陣強過一陣，她沒有帶孩子的經驗，也不知孩子爲什麼哭，一時間竟有些手足無措。
“他餓了。”沉默許久的徐懷瑾淡淡開口，沈落辭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他在對她說話，點了點頭卻忽然想起他根本看不見，又急忙補了一聲，“好。”
徐懷瑾沒有再說話，沈落辭解開衣釦，低頭給孩子喂起奶來，孩子從出生到現在十多天，她是第一次餵奶，也許是姿勢不對，孩子剛剛允吸住她便感到一陣劇痛，想把孩子抱開卻又不忍，一時間痛的幾乎哭了出來。
她擡頭看了一眼徐懷瑾，他正垂眼倚在牀上，不知在想什麼，她不想再給他平添煩惱，只能咬着牙，硬生生的忍住，眼淚卻止不住的往下落，也許是因爲他的淡漠，又或許是因爲疼痛，此刻的她竟是從未有過的無助，她很怕他就這樣一直冷漠下去，可她卻並未因爲自己的選擇而感到後悔，這次，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再離開他了。
孩子允吸完母乳打了個飽嗝，睜開眼睛笑嘻嘻的看着她，那一雙眼明亮而澄淨，像極了徐懷瑾，沈落辭忽地覺得這一切都是值得的，雖然此刻的他還對她保持着距離，但是現在他們一家三口終於團聚在了一起，再苦再累，她都會撐下去。
哄了一會兒懷中的孩子，孩子很快便沉沉睡去，沈落辭擡起頭，發現徐懷瑾依舊倚在那裡，幾乎沒有動過，她小心地湊到他跟前，輕聲問他：“你餓不餓？”
徐懷瑾垂下的長睫輕顫了一下，卻依舊沒有說話，沈落辭也不在意，又往他身邊湊了湊，低聲對他說：“我有點餓了，你幫我照顧一下孩子，我去廚房做點吃的，好不好？”
她小心的觀察着徐懷瑾的神色，他低垂着眼瞼，既不像答應的樣子，也不像拒絕的樣子，沈落辭一時間有些琢磨不透，也不敢走，只能坐在他身邊，與他一起發呆。
澄淨的天空已經染上些許暮色，陽光也不再那麼刺眼了，屋內的光線變得昏暗，沈落辭站起身子準備點上一隻蠟燭，一旁的徐懷瑾卻忽地開口，“你去吧。”
沈落辭的身子頓住，回頭看着他，也不敢確定他的意思，只好試探着說：“那我去做飯了，你……幫我照顧孩子？”
“嗯。”徐懷瑾淡淡的應了一聲，沈落辭鬆了一口氣，想把孩子給他，卻又擔心他沒抱過孩子不會抱，只好小心的將孩子放在他身側，一步三回頭的走出屋外，末了又不放心的說了一句，“要是有什麼事就叫我，我就在廚房。”
回答她的一如既往的沉默，沈落辭微微嘆了口氣，轉身走出屋外。
房門被輕輕關上，徐懷瑾的眼睛微微睜開，一如既往的黑暗他早已習慣，身旁的位置還殘留着淡淡的餘溫，和她身上的味道，每一分都是如此讓他依戀，可他卻不敢觸碰，因爲只是輕輕一觸，就足以令他深陷。
他不知道她爲什麼回來，也不知道這次的她什麼時候會走，也許會像上次一樣，做了飯便走吧……
可他又能奢求什麼呢？現在的他，已經失去了愛得權利，這副身子早已殘破不堪，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或許是一年，又或許，連一年都不到，他早已無法陪她走完這一生了，又何必，再爲她平添許多牽絆呢？更何況，她已經有了楚闌的孩子。
徐懷瑾微微側頭，身側的小生命已經安然熟睡，他小心的抱起他，柔軟的觸感從指尖傳來，輕易地便扯動了他的內心，他忽然很想看看這個孩子的樣子，很想知道這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很想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如果是女孩兒的話，會不會很像兒時初見的她呢？美好如初開的花朵，只一眼就足以讓他銘記一生。
沈落辭再次推開屋門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她點了支蠟燭，還沒來得及將飯菜擺到桌上，就驚喜的發現他正抱着孩子，從那雙有些晦暗的的眼睛中，她竟然看出了絲絲柔情，這便是父愛麼？
沈落辭不忍打擾，徐懷瑾似乎察覺到了她的注視，微垂下眼，神情恢復了之前的淡漠，沈落辭有些喪氣，低頭將飯菜擺到桌上，走到他身邊，輕聲道：“飯做好了，來吃飯吧。”
徐懷瑾淡淡的應了一聲，輕輕將孩子放到牀上，沈落辭擔心他看不見碰到身子，伸手想扶他到座位上，他卻不着痕跡的抽回了手，獨自坐了下來。
沈落辭也只好跟着他坐下，將筷子遞到他手中，他沉默地接過，低頭靜靜地吃起了飯。
沈落辭這次沒有隻做粥，而是蒸了米飯，炒了兩道菜，米飯出乎意料的沒有做糊，除了有點粘軟，其它倒是剛剛好。沈落辭又夾了一些菜嚐了嚐，第一次做飯的她深怕沒有把菜做熟，所以在鍋中炒了很久，入口早已失去了菜清脆的口感，再加上她只放了很少的鹽，所以整道菜沒有一點味道，有些難以下嚥。
沈落辭擡頭看了一眼徐懷瑾，正在吃菜的他神色沒有絲毫改變，沈落辭輕聲問他，“鹽放的是不是有點少了？”
徐懷瑾輕輕“嗯。”了一聲。
沈落辭訕訕地乾笑，“那我下次多放點，今晚你先將就將就吧。”
徐懷瑾的手微不可聞的顫抖了一下，神色變得恍惚。
下次……
還會有下次麼？
沈落辭捕捉到了他細微的變化，卻沒有猜到他在想什麼，誤以爲自己的菜已經‘慘不忍吃’了，只能趕忙又補上一句，“要是將就不了的話，我現在就去重做。”
徐懷瑾低聲道：“沒有，挺好的。”
“哦……”沈落辭又低下頭，一邊吃飯，一邊暗忖着，這兩道菜要是能吃掉半盤，她就謝天謝地了。
可誰曾想到，他們兩個人還真的吃掉了半盤。
沈落辭突然又有了自信。
看着已經空掉的碗，沈落辭也不好意思問他要不要再來一碗，因爲就着這菜，能吃一碗飯已經很不錯了，她很滿足的收拾起了碗筷，可剛收拾到一半，徐懷瑾卻忽然道：“孩子也餓了，你去喂他，我來收吧。”
一提起喂孩子沈落辭就有點恐懼，因爲實在是疼，可是她也不忍讓孩子餓着，坐在牀邊，咬着牙喂起孩子來。
徐懷瑾提着瓷盒走進了廚房，小貓抱着魚骨頭津津有味的舔着，見到徐懷瑾進來，柔柔地叫了一聲，像是在打招呼，徐懷瑾蹲下身子輕撫着它的頭，輕聲道：“她也給你做吃的了麼……那麼，她有沒有碰涼水呢？”
小貓輕叫了一聲，蹭着他的手，他微微一嘆，站起身洗起碗筷來，初冬的水已經冰涼刺骨，剛生完孩子的她並不能碰，他還是無法強作淡漠，只能藉口說孩子餓了，他不知道她會留多久，她說的‘下次’會是明天，還是很久以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