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家屬扣押公司車輛後,他們的心情稍有放鬆,可能是感覺有了一點“保證”。但是,申亦平覺得氣氛依然緊繃着。
日曆翻到了9月13日。
公司代表依然在巨輪酒店420客房堅持着。
申亦平依然早起,但吸取了過去的教訓,儘量抓緊時間,趁他們還沒有起牀,自己先調一點自帶的麥片吃,算是早餐。
過了好一陣子,大廳裡面好像並沒有像往日一樣鬧騰起來。
申亦平覺得情況有些異常。
難道是家屬們押了公司兩車之後稍有“滿足”?
不對。他們昨晚就明確說只是“押着”,要錢不要車。
申亦平發現小風好像有什麼行動。他不說,申亦平也不問。
一會兒,小風催申亦平和老遊:“你們趕快催方總拿錢哈,這個車子我們只是暫時押着,我們是不要的哈。”
老遊晃了晃手機,說:“在催。你看我一早又在跟他發信息。”
老遊像往常一樣,上午和晚上都需要吃藥。他自己在烷部子公司宿舍裡面煎中藥服。這會兒,他已經服過藥來到酒店。
昨晚,老遊並沒有跟申亦平一起住,他去宿舍吃藥後就沒有當即返回來。而陪伴申亦平的,是在火葬場踢申亦平,要他下跪的安柏。
晚上,安柏在申亦平面前走來走去,搖頭晃腦,不時用手拍打着脖子。
“怎麼啦?頸子出啥子問題了?”申亦平問。
安柏說:“在地板上沒有睡好。”
他幾乎天天都在大廳裡面睡地鋪,沒有枕頭,可能會睡失枕。
“今晚睡牀上吧,老遊可能不過來。” 申亦平說。
“好啊。”安柏笑呵呵地說想感受一下“豪華”寬牀的滋味。
說是豪華,肯定相對於睡地板的感受吧。
昨晚,由於死者家屬在扣押車輛後,沒有再深更半夜地來逼問申亦平他們,申亦平洗澡之後就抓緊時間睡了。
申亦平洗澡的時候,安柏在大廳裡面看他們打牌。他進臥室倒開水的時候,申亦平招呼他:“我準備睡了,你一會兒進來睡就是了。”
“好!要得。”
強迫自己下跪的人算不算仇人呢?
申亦平認爲:應該是吧。
可是,申亦平真的和“仇人”同牀共眠了。
他不知道安柏是什麼時候來睡覺的。感覺昨夜死者親友們沒有來吵鬧,算是享受了一夜寧靜。
早上醒來的時候,申亦平卻發現自己還是一個人睡在牀上,只是左邊的枕頭不見了。
申亦平洗漱完畢以後,安柏笑呵呵地走進來。
申亦平問他:“昨晚你還是在外面地板上睡覺?”
申亦平一邊問,一邊走到大廳裡面,看到角落裡還鋪着的褥子,上面還放着枕頭。
安柏先是“啊呀”一聲,“昨晚你的呼嚕好厲害,我用鋪蓋的角角打你都沒有把你打醒。只好到外面去睡了。”
“是不是哦?”申亦平的確沒有感覺到。
安柏笑着說:“你肯定是報復我。”
“呵呵呵!就是就是。我又打不贏你,只有打呼嚕把你趕走。”申亦平笑着對他說。
申亦平心想:如果真是這樣,也是你自找的。你還好意思怪我?前天晚上,你們強迫我去守靈一個通宵,昨天回來又沒有休息,而且,還被迫去到處折騰。肯定是疲憊不堪了纔會這樣啊!
聽到申亦平這樣說笑,老遊、小申他們聽着都笑了。
安柏看着申亦平,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笑的憨態可掬。申亦平突然覺得這個被他們說成“冷血打手”的孤兒,還是挺可愛的。
申亦平到烷部一週多來,這還是第一次跟死者親友說笑。
“你昨晚沒有睡好,我現在讓你睡。”申亦平看着他。
安柏說:“不睡了,睡不著,想出去吃點東西。”
申亦平想借這個機會出去走走,就說:“走嘛!我陪你去吃早飯,算是表示歉意嘛,昨晚沒讓你睡好。”
安柏覺得好笑。
“揀三個包子、兩個饅頭、兩碗稀飯、兩個雞蛋、一份兒鹹菜。”安柏要了早餐。
“我吃了,別叫我的。”申亦平希望他少叫一些。
“我就吃這些。你吃就自己叫。”
好傢伙,原來那些都是他自己要吃的。
說話間,已經吃的差不多了。
哇塞!真有“廉頗”的飯量。讓申亦平連稱:“厲害!厲害!”
申亦平一看時間都九點過了。心想:看你中午怎麼吃得下?
“你是不是覺得我的飯量大?這個不算啥。我年輕的時候,比這多得多。一天三頓,酒肉飯沒問題。”安柏好像看出申亦平的疑問。
早飯後,申亦平提出走河邊逛一下,安柏遲疑了一下,心想:反正也沒有耽誤什麼,申亦平在他的手上也跑不了。
於是,安柏同意了。
他們順着河邊往酒店方向走。
南椏河邊的空氣格外清新,申亦平大口地呼吸着。
安柏走在申亦平旁邊,忽左忽右。申亦平不時打量着他。
他身穿深藍花格短袖襯衣,下穿藍色牛仔褲,腳穿一雙運動鞋,顯得身材勻稱而壯實。棗紅色的臉龐上有一些不起眼的疙瘩,一對濃黑的劍眉下烏黑髮亮的眼睛,格外有神。
其實,安柏還有幾分英俊,眼睛裡面所透出來的不是那種陰森恐怖的光,有一種剛直的氣質。仔細一看還有幾分可愛。
申亦平覺得安柏的身上應該是有故事的,趁着和他單獨一起的時候,他就想借機探究一下。
“你應該有不少女孩子追求吧?”
“有是有,但是,我不喜歡那種搽脂抹粉的,不喜歡那種粗野的女人,不喜歡……”
“嗬!眼光還高呢。”
“以前我看上一個女孩……我又不能給她穩定的生活,就分手了。”
安柏放開思緒,開始回憶他那段有點奇特的羅曼蒂克史。
那是幾年前的一個下午,安柏和夥伴山娃挖藥下山,感到飢腸轆轆,打算找個地方吃點東西。
走着走着, “龍家山莊” 的招牌映入眼簾。
他們已經到了高龍縣城郊結合部。
“走,進去看看。”
“有吃的嗎?老闆”安柏他們走進農家樂問。
“有啊。你想吃啥?”一個小姑娘迎上前來。
“隨便吃點,餓了,填飽肚子。”山娃回答。
“坐一下,我去拿點菜單。”小姑娘走後,安柏和山娃在過道旁的一個小廳堂等着。
“放過我嘛!張哥,我不是幹那種事情的人。”
突然,傳來一個女人的哀求聲。
怎麼回事?安柏站了起來。
“別管閒事,我們等一下。”山娃勸安柏。
安柏自幼山裡長大,父母早逝,跟着一位堂叔到山裡挖藥爲生。堂叔教會了安柏如何識藥辨藥,什麼季節採什麼藥?蟲草、松茸和各種菌類,他們都會在季節到來的時候去採摘。
不僅如此,堂叔看安柏比較機靈,但身體不太好,就教給了安柏一些武術,用於健身防身。
安柏在堂叔的教導呵護下,不僅有了可以在大山裡謀生的本事,而且,也練就了一副好身板。
安柏自幼就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剛直個性,愛打抱不平,見不得恃強凌弱的人,也有一些爭強好勝,好鬥,愛打架。按他的說法就是:不管你有多厲害,就是打不贏你也要和你拼命。
這個性格也就註定了安柏不是一個坐視不管的人。
安柏沒有聽山娃的勸告,朝着哀求聲發出的方向走去。
一個小夥子站在一個包間門口,另一個小夥子雙手叉腰,攔住一個姑娘。姑娘大約二十來歲,稍顯散亂的頭髮也難掩白淨而清秀的臉龐。
“你們咋回事?”安柏問。
“大哥,他們硬要我陪,我不是那種人。”女孩鼓足勇氣說。
“你們聽到了嘛?讓她走吧。”安柏對那兩個男子說。
雙手叉腰攔住女孩的那個男子正背對着安柏,他不耐煩地說:“別管哈朋友,她是我女朋友。”
“不是!”女孩說“我不是他女朋友,他想跟我耍,他有家的,我不幹。”
“你看看,人家不幹嘛,何必嘛?”安柏再次要求放了她。
安柏環視一下週圍,天色漸暗。心想:這個農家樂怎麼沒有人管呢?人都到哪裡去了?
正在疑惑,包間門口那個身穿綠色夾克衫的男子向夥伴遞了一個眼神,雙手叉腰男猛地轉身過來,右手變掌向他打來。
好一個雪花蓋頂,安柏聽到呼地一聲,心想,這人還是個“練家子”?他一側身,左手擡起接住“叉腰男”的手掌,右手迅速出招給他擋開。“叉腰男”後退兩步,心想:今天遇到有兩下子的了?
一看同伴可能會吃虧,綠衣男一下子竄到安柏身邊,兩人一起夾攻安柏。
一場三人混戰開始了。
山娃一看兩人打安柏一個人,自己又不會打架,在一旁乾着急。
“快打110!”山娃一下反應過來。
“沒用!”姑娘說。
據說那個“叉腰男”的哥哥是公安局的一個官兒,他就是仗着哥哥的官威經常在這個農家樂玩樂,看中了哪個女人就要跟她“耍朋友”。農家樂的人都讓着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一個是因爲他有權勢,另一個是因爲他也給農家樂帶來一些生意。
真是山高皇帝遠,無法無天。
安柏一聽,感到很憤恨。心想:我今天要教訓一下他們,非要把他打來趴下。
安柏從他們二人的圍攻中抽身出來,想採取各個擊破的策略。他一轉身,腳一擡,照着綠衣男猛一蹬。只聽綠衣男“哎呦”一聲被蹬倒在地,身體蜷縮着,蠕動着。
“你還打嗎?”安柏向叉腰男大吼。他不想打出大問題來,希望對方懾威而退。
叉腰男趕緊跑過去,拉起綠衣男“走,我們走。”
“你給老子記着!”叉腰男威脅着說。
農家樂的老闆和夥計一下子都出來了。
老闆是個50歲左右的中年男子,黝黑的皮膚,挺着阿爾法形狀的肚子,殷勤地給安柏他們散煙。
“兄弟你要闖禍了。”老闆告誡安柏。
“打得好!痛快。”夥計們佩服安柏。
老闆吩咐給安柏他們拿來酒菜,對安柏說:“今天我請客了。你們住哪兒?吃了送你們趕緊走。”
“不遠,就在山樑那邊。我纔不怕他們呢!”安柏對老闆說。
這時,安柏才知道,他施以援手的那個姑娘叫秀芬,名字和人一樣秀麗。她告訴安柏,她由一個熟人介紹到這個農家樂當服務員,有兩個多月了。每次那兩個人來都要她陪着喝兩杯酒,有時還動手動腳的。“真是煩死了,又不敢得罪他們。”秀芬抱怨地說。
秀芬看到安柏有幾分英俊,更感恩於安柏的仗義,留下來陪他們吃飯,之後,互留電話號碼。
他們從此認識,安柏也對這個姑娘有好感。
提到後來的情況,安柏嘆了一口氣,顯得很無奈而又很遺憾的樣子。這應該是安柏的一段奇緣。
申亦平正要往下問,突然他的電話響了。
“吃了。好的。”像是小風打的,有事情找他,要他回酒店。
“走,我們回酒店。”他一下子嚴肅起來。
安柏的傳奇故事就此留下了懸念。申亦平後來問他,他只是說,那個公安局有關係的叉腰男找人報復了他……
申亦平知道,探究這個與他同牀共枕的“仇人”身上的故事,纔剛剛開始,卻不得不煞了尾。
不管跟他們談及什麼,申亦平都會情不自禁地想到 “正事”沒辦呢。
申亦平的正事就是帶着老闆安排的任務而來。
安柏的正事就是帶着家族的使命——監管申亦平。
申亦平感覺在這裡,不管做什麼,也不管在哪裡,都會有所顧忌,心裡始終會浮現一朵黯淡的雲彩,時不時就會飄來遮住你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