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酒店,安柏坐在客房大廳的沙發上,抽着煙,眼睛看着吐出的煙霧,像是若有所思。
申亦平走進臥室,坐在窗邊的椅子上,掏出手機,打開微信。希望看到方先生通報籌款進展的信息。可是,沒有。
老遊坐在椅子上,看着手機。
申亦平把手機放茶几上,看了一眼老遊。老遊也拿起手機,和申亦平的目光對視。他嘴一撇,意思是告訴申亦平,方先生也沒有給他信息。
小風走進來,拔掉插座上的手機充電器。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申亦平和老遊說:
“我們都等了那麼多天了。我們家屬都在幫你們想辦法,你們還不着急嘛。”
可能是他認爲申亦平和安柏在河邊上散步,是不是沒有把該做的事情放在心上了。也難怪安柏正在講他的傳奇故事的時候接到他的電話以後,變得嚴肅起來,一句話不說,就要求申亦平一起回酒店了。
申亦平感覺小風話中有話。什麼叫幫我們想辦法?你們能想什麼辦法?申亦平認爲他一定有什麼事瞞着。
申亦平問他:“你是說把車拿去賣了嗎?有人買嗎?出多少錢?”
小風轉過身來,坐到牀邊。
申亦平繼續說:“如果要賣,需要專業機構評估一下哈。”
“給你們說嘛,這兩個車我們都找人看了。賣不起價。最多20萬元。”他一邊說,一邊繫着鞋帶。
好傢伙,真是急不可待了,昨晚纔拿到車,他們就找人談價。
申亦平說:“那虧大了。實話告訴你,就是奔馳,4S店願出28萬元收回。東風本田至少也是10來萬吧。”
當然,申亦平說的價有點水分,肯定是一種策略的需要啊。一是,車是查封車,不能賣。怕被法院追究;二是車的實用價值是遠大於他所說的價格的。
小風壓低聲音說,他前幾天就派人上山去了,準備去堵路了。
“什麼路?”
申亦平一問,才知道他說的是寬洪溝那邊通往土龍縣的一條要道,也是規劃的國道。已經通車了。
他們的意思是採取這種方式迫使**重視,出面解決問題,重新去找採石廠拿錢。這樣解決或許更快些。
難怪他今天換了一雙運動鞋。難道他也要去?
申亦平一聽,心裡一驚:這可不是鬧着玩兒的。但又不便發表意見。
申亦平暗暗提醒自己:我畢竟是代表公司代表方先生來的,而且,委託書已經被方先生通過微信發給了縣政法委的汪副書記。
如果說同意呢,要是被知道了,肯定會惹惱相關方面,有煽動鬧事的嫌疑;要是說不同意呢,家屬肯定直接就要我們拿錢,而且肯定會很強硬。現在老闆什麼法都想盡了,爲錢所困。怎麼敢這樣說呢!
申亦平如果明確地說同意或不同意他們去,都是惹火燒身,真是兩難啊。他保持沉默,不發表什麼意見。
小風說完之後,申亦平站起來,在臥室裡走動。然後,走到大廳窗邊,讓他以爲自己是在考慮其他問題,避免他直接徵求意見。
申亦平想,也許,他也不會來追問。因爲,昨天晚上就說了,他們雙方要簽訂補充協議,需要申亦平擬訂。
中午,只有一桌家屬一起吃飯,沒有了往日的鬨鬧場面。
午飯後,申亦平繼續跟方先生聯繫,一方面讓他加緊籌款;另一方面讓他知道,把車押給家屬以後,他們將和死者家屬商談新的方案,特別是押車的管理事項約定和前協議違約金的規避問題。
小風,表面上看跟往日一樣,時而躺着,時而坐着,手機不離手。走來走去,進進出出。不時發出無可奈何的低吟和感嘆聲、嗷嗷聲。
仔細觀察,發現他下午以後明顯精神欠佳。
快要吃晚飯的時候,聽牟嫣說:“有人從山上下來了。”
這個藏不住話、性格火爆的人,今天說話有些躲躲閃閃。這引起了申亦平的注意。
“媽的,幸好我跑得快,不然被抓起來了。”蠻妞把參與堵路的“遭遇”大聲說了出來。
這下,申亦平才知道小風所說的“堵路”堵出了**煩。聽說一下子抓了好幾個人,當場放了兩個身體差的、年紀大的。
小風的大孃也回來了。坐在客房大廳的沙發上,一個勁兒地埋怨“媽的,把我抓到幹啥嘛。”
後來聽說是牟嫣的親戚在縣執法部門有人緣,有人打了電話後,當場把她給放了。其他幾人是因爲年輕跑得快,跑掉了。
這會兒,小風看到都鬧開了,沒必要隱瞞,開始說話。
本來,作爲死者家屬代表的兒子小風,已經和公司簽訂了賠償協議,但是,家屬們都認爲公司可能一時拿不出錢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拿到錢。按照死者家屬的說法“我們已經等不起了”。
於是,可能是昨晚他們商量好了,易氏要帶着女兒和其他親友去找採石廠,因爲他們認爲:事故是採石廠的礦渣導致,他們應該把賠償金拿出來。
早上,白水沒有來酒店,原來是被死者家屬強迫開車去了。
“哪裡去哦?”白水問。
“寬洪溝。”
“幹啥子?”
“去了你就知道了。”
白水哪裡敢說不呢?他心想:開就開嘛,只要不讓我去幹壞事就行。
白水開着那輛已經被死者家屬扣押的越野車,載着黑魯、蠻妞、牟嫣等人,駛向寬洪溝。
進入山裡的道路坑坑窪窪,汽車搖搖晃晃地前進。
一輛麪包車緊跟着,由小風的一位親友開着。
“要是他們不給錢,我們就把路攔着,看他們咋辦?”牟嫣閒不住,開口說了起來。
“啊?!你們又去鬧啊?”白水驚訝地問。他正在揣測這些死者家屬去山上要幹什麼的時候,牟嫣幾乎挑明瞭。
“你們自己去哦,我去要不得。”
“有啥子不好?你娃敢不去!好好開哈。”牟嫣吼叫起來。
白水心想:你們非要強迫我去,現在車被扣押了,我已經沒有支配權,就只能當自己是幫他們開車的,我不參與就是,只有相機行事了。
說着說着,已經到採石廠外的公路上了。
“你們老闆喃?叫他出來!”黑魯對着一個正在看石料的工人吼問。
採石工人心裡正在犯嘀咕:難道又是死者家屬來鬧事了?對,就是他們,這幾副顏色我還是認得的。不是說烷部子公司已經承擔了賠償責任嗎?他也覺得奇怪。
不一會兒,廠裡的其他工人也出來看個究竟。
他們一看,就三五十個人。此時的情況已經今非昔比,已經沒有事故發生時的強大聲勢了。廠方根本不怕,直接回絕家屬:“你們找不着我們?該找誰還找誰吧!”
“你們快走,再胡鬧我們就報警!”廠裡的員工非常強硬。
家屬看到這樣不行,鬼機靈黑魯說:“不用跟他們囉嗦,乾脆直接去把路堵了,看**管不管。”
“對!這樣好。走!”蠻妞、牟嫣等人附和。
於是,問採石廠要賠償費的行動又立即演變成了堵路行動。
白水把他們拉到目的地後,說自己要把車停好,藉口躲得遠遠的,不去現場。
這裡是斜坡鄉通往土龍縣幾個鄉鎮的進出口通道,也是省道。那裡面住着好幾千藏族等民族同胞,這是他們生產、生活和與外界接觸的重要通道。
“你們要幹啥子?”過往的車輛被迫停下來,司機和行人喝問死者家屬們。
拉東西、託運的牲口車也受到阻礙,就連過往的行人也受到阻礙。
“你們憑啥子不讓我們過路?我們又沒有惹到你們,簡直沒有道理嘛!”行人吵着,試圖拉開家屬們設置的障礙物。
行人要過路,而死者家屬不讓過;行人試圖清除設置的路障,死者家屬阻止着。雙方開始相互推搡,發生抓扯。場面開始混亂。
這下還了得!
很快,消息不脛而走。堵路行動形成強烈反響,所在地鄉鎮領導得到報告,縣裡有關領導得到彙報,甚至有人把堵路的現場圖片發到了網上,據說省上有關領導也知道了。
批示,一個接着一個,一級一級往下傳!
公安部門迅速反應,防爆警察開到了堵路現場。
“你們這一行爲屬於違法行爲,我希望你們馬上撤離!”警方發出了警告。
“我們家人被整死了,沒有人管我們!”顯然,家屬這樣說話是在無理取鬧了。
斜坡鄉黨委、**的領導來到現場,對家屬們進行勸說。
不聽!
“你們牛雞兒*的,不幹正事,把我們這一家人整慘了!”易氏這樣謾罵到現場勸解的幹部。
幹部走入家屬親友羣,試圖把他們拉離現場,讓出通道,好讓車輛通過。
小風大孃直接坐在地上,不走,繼續阻止通行。
“你們不給我們解決,我們就是不走!”
有人乾脆倒在地上,又哭又鬧,腳蹬手抓。
白水雖然站得較遠,也看清了這裡發生的情況,不斷給一些家屬發信息,打電話,勸她們趕緊離開。她們也不聽。
易氏和她的大姐,以及其他幾位都是上了一定年紀的人,警察都儘量給她們做思想工作,希望她們趕快離開,用合法的方式表達訴求。可是,她們卻聽不進去,不但不聽,還大罵警察。
怎麼辦?前去勸解的地方幹部和警察,面對這樣的陣勢,非常傷腦筋,顯得一籌莫展。
“我們理解你們的心情,但是,你們表達訴求要用合法的方式。你們這樣做是非法的!我再給你們20分鐘時間撤離現場!”一個手持式警用擴大器的聲音在山谷上空響起,警方不得不發出強硬要求。
時間,彷彿在死者親友們的頑固的堅持中凝固,又在警察的等待中慢慢過去。
“行動!”將官一聲令下,警察從路邊衝向道路中央,衝向無知而頑固的人羣……
親友們多數開始四處逃離,作鳥獸散。
黑魯、蠻妞等十多個年輕人,一看警察動真格的了。“不好,快跑!”蹭蹭蹭往山下跑。
警察抓住了10多個頑固的人。
幾個上年紀的人,被警察控制起來。
當場經過甄別和批評教育,放了一些態度較好的人,對十分頑固的幾個人強制帶離。
就這樣,易氏和小蔭等幾人被帶回城裡,暫押在派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