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起亮的故事,說起來話長;他祖籍江蘇江寧縣,父親潘興,也不知道犯了什麼罪,早年一家被流放到上海,沒再返回江寧。後來老潘興還在上海監獄中,做起了禁子,別人就叫潘興老禁子。潘起亮在上海出生、上海長大的,別人就順嘴叫他小禁子(小鏡子)。
潘起亮小時候,家裡挺窮的,自然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還是半大孩子時,就受僱給歪果仁趕馬車;人也很機靈,一來二去的,還學會了幾句洋涇浜英語,跟西洋人也能說上幾句話,常年在租界和碼頭廝混。
人長得高高大大的,豪健有勇力;還跟人後面,學了幾下武把式。年甫弱冠,即與朱月峰、沈紹昌等幾個混道上的狐朋狗友,也學着別人,斬雞頭喝血酒,結社百龍黨;開始了搶地盤、收水費的江湖生涯。街頭巷尾的打生打死中,慢慢和滬上槓把子劉麗川,有了不小的交情,劉麗川也有意無意地,把他當骨幹打手來培養。
咸豐三年春,乘上海道臺辦團練的機會,劉立春密派年方十八歲的潘起亮等人,帶着幾個靠得住的兄弟,前往應募。
由於太平軍並沒有馬上東下,吳道臺因爲士紳不支持了,負擔不起辦團練的糧餉,下令準備裁撤團練;要被裁下來的人,自然不滿;在團練中的會黨幫派成員,乘機鼓譟鬧事、尋事鬥毆。
一次,充當大東門外紫霞殿練勇頭目的百龍黨潘起亮、張漢賓帶領手下幾十人,與城內道署後面,駐守地藏庵的,另外一股不願入會的練勇發生械鬥;上海知縣袁祖德袁又村,抓到潘起亮和張漢賓後,命人用藤條對二人嚴厲抽打,後又鎖在縣署前的大石上。潘起亮嘴硬得很,一句實話都沒有,只說是一時沒管住自己脾氣、一時衝動而已;袁祖德抓不到實質證據,後來不得已還是放了。
潘起亮從此恨上了袁祖德,指天發誓說:“好男兒不死,當必有一天,回報袁大人今天的大恩大德。”
而且,更搞笑的是,不知道吳道臺是變相安慰一下潘起亮吶,還是哪根筋抽的;覺得潘起亮英武威猛,是個人才,還給升官了,整個北面城牆防衛,都歸他管了。
在沒有楊孟晗蝴蝶效應的時空中,八月初五日,劉麗川以數千人撲上海縣城,潘起亮等在城內接應,打開城門,輕鬆拿下縣衙、道署;潘起亮手刃袁祖德,也把吳道臺抓住了囚禁起來。而且,因爲潘起亮手裡有血債了,也沒有回頭路;後來看上海縣城守不住了,他大舅哥嘉應幫主李紹熙,還偷偷跟他商量想出城投降;潘起亮表面上答應,私下裡和劉麗川通好氣,把幾個想投降的一網打盡,一次宰了三四百人;嗯,當然包括自己的大舅哥李紹熙。就是到最後,小刀會全軍覆沒,他一個人也成功地隻身逃到天京,加入了太平軍。
應該說,這個人是個天生感覺特別敏銳的人,危機感也強,自我保護、戰場生存能力極強;他一直活到1865年仲春,差不多是太平軍殘部李世賢敗亡時,爲全軍斷後,才丟了性命的。
也許,吳道臺的眼光沒有錯,這人很有些天分;但這個人從幼年時,路子走得就有點歪了;後來又養成了有便宜就佔、一點虧都不肯吃,惹是生非、睚眥必報的性格;一造反,就專門殺了跟他結怨的袁又村,走上了不歸路。
如果這個人,小時候家境好,一直走正途的話,成爲一代名將,是非常有可能的。或者,他有周立春那樣的機緣,也有一遇春雨即化龍的可能。但這個人,非常自我,對幫他的人,毫無感激之心;即使楊孟晗碰上,一笑而過的可能性很大;這是個不能把後背交給他的人,不會讓他做隊友的;這是個比豬隊友,還要危險很多倍的狼隊友。
在眼下這個時空中,情況也好不到那裡去,他殺了太倉知州等一干官員,官職更大,人數更多。官兵抓到了,沒人會饒恕他;更是隻能一條道走到黑,無路可退了。
潘起亮、張漢賓、朱月峰、沈紹昌幾個人回到寶山後,就聚在一起商議;雖然潘起亮年齡最小,卻是這幾個人的老大,是大家的主心骨。他確實比其他人有能力、有眼光,對潛在危險的感知能力,超過一般人。
潘起亮一臉嚴肅:各位兄弟,這滬上縣城是不能回去了;你們看,城北面是租界,巡防旅守備團有1500人,還有大炮,另外還有千把人配連發左輪的巡警。巡防旅打寶山的部隊,肯定順勢攻西城;打嘉定、青浦的官軍,最多慢幾天,等收了南匯和川沙,肯定包圍南城;黃浦江上,巡防旅的水上支隊肯定也回來了。進了上海縣城,就是甕中之鱉,想跑路,都沒路給你跑。回去滬上,就是眼睜睜地等死!
張漢賓:阿亮,你說的對,回去肯定死路一條。阿亮,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反正,我們跟着你,都聽你的。
潘起亮:阿賓、阿峰、阿昌,咱們自家兄弟,不說假話;整個滬上,也就看着劉麗川,還稍稍出息一點,有點心胸、有點雅量;你們再看看其他幾位,什麼平胡大都督李咸池、左元帥陳阿林、右元帥林阿福,那有一個能拿出手的;還都把自己挺當人,挺當回事。不行的,滬上是彈丸之地,同舟共濟,也許有一線機會;現在,尤其是那幾個胡建仔,各懷鬼胎,各唱各調;哼哼,一點機會都沒有的。
朱月峰:阿亮,你說咋辦?
潘起亮:之前,我讓各位把家小,都送進租界,你們都照辦了吧?
張漢賓:都把這幾年的積蓄,在特區買了房子,家人的戶口,都在江灣,重新落戶了。一般人,都查不到和我們的關聯。
潘起亮:讓他們警醒點,如果有風吹草動不對勁,就移民美國或澳洲;那樣更乾淨,就是以後見面太難了點。
沈紹昌:現在怎麼辦,我們直接扔下人馬,拔腿就跑,也不合適呀?也不一定跑得掉呀,四處都是官軍吶。
潘起亮從容地說道:現在不是人心慌慌嘛,馬上過一會,召集全體首領開會;就說寶山縣城,城小糧少,人馬多了反而不好守。先讓我舅兄掌軍機李紹熙挑能打的,帶走兩千人,回去正好可以壯大上海縣城防務力量。
張漢賓:那就只剩下一千多老弱病殘了,恐怕一天都頂不住唉。
潘起亮苦笑一聲:全留下,也未必能頂住一天。
張漢賓:然後吶?我們怎麼辦?
潘起亮:等我舅兄掌軍機李紹熙領兵走遠後,職務就我們最高了,就沒人能攔着我們做事了。你們各自回營,以偵查敵情和去嘉定聯絡、搬救兵的名義,或者其他什麼名義,分頭帶人出城;城池守衛,哼,就交給一直惦記着某家將軍名號的先鋒官陳阿明吧;哼哼,要恭喜他,做城隍大將軍了;不知道明年的今天,是不是他的忌日,呵呵......
朱月峰低聲問道:是去徐行大石皮碰頭嗎?
潘起亮點點頭,沉聲說道:每個人,只限帶五十人信得過的老兄弟;記住,從今往後,各人不許和家人直接聯繫,有事,都是先找大石皮小高三爺。那邊已經準備了貨物;兩日後出發,爲了不引人矚目,也分成前後四隊,相隔五里,一路向西......
城門也大開着,沒人站崗設防;遠近聚着的老少爺們,也巴適的很,這一堆、那一堆,正坐在城門口空地上聊大天吶。這貌似過於和諧了吧,怎麼會這樣呢?
看到楊孟晗過來了,英丫頭迎上來,話像連珠炮似的,有點耍賴地,嘚嘚嘚地說道:他們沒殺官,也沒鬧出人命;就是搶了點銀子,搶了點糧食布匹。都是家裡沒有幾畝田的苦哈哈,也多是家父以前的手下兄弟、徒弟。公子,你要管的,你必須要管的;我都答應了,送他們去南洋,每家五十畝水田;是送給他們,還是小額貸款,實際上兩邊算賬都差不多。統計好人數了,一千家出點頭,不到五千人;嗯,我指的嘉定和青浦兩個縣,一起算的。嗯,公子,我都答應了,你不認賬可不行;嗯,還有,徐耀師叔和潘啓祥師兄,想來巡防師做事;我這樣想,當兵肯定不是很合適了,有點年齡大了,是吧。但到何卓人那邊,謀個差事,好像有機會吧。嗯~,公子,你在不在聽呀?不管吭,不答應不行吭......
楊孟晗摸摸鼻子,心想,這幾位,好像都是芸娘給帶壞了;有什麼難事,就往自己身上一推,也不管楊孟晗爲難不爲難;難不難的,公子你都必須給辦。
心咋不往一處想呢,勁咋不往一處使吶,這小胳膊肘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