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不比上次,顧衛卿是客,自有管家領他去客房,又有四名嬌美的丫鬟服侍。
顧衛卿由着軟玉溫香服侍,喝了醒酒湯,再之後就打發她們都出去,自己舒舒服服的泡了個熱水澡,之後便撲到牀榻之上昏昏睡去。
等到顧衛卿醒時,都到了下午時分,丫鬟沏了茶,很有眼色的退到一旁,顧衛卿閒適自在,倒難得生出靜謐安逸的心態來。
閒着無事,他便叫人搬了藤椅,在院內樹下納涼。坐得時間久了,茶水也沒什麼味道,他百無聊賴,叫丫鬟取了棋秤,自己和自己對局。
平日裡忙慣了,冷丁清閒下來,反倒只剩心浮氣躁,有一種無所事事的空虛感。
未幾,方源親自來請。
他最圓滑不過,通過賀琮的態度,就知道該怎麼對待顧衛卿。
顧衛卿始終好脾好氣,不驕不躁,溫和溫順,對方源也始終客氣、謙恭,禮貌的近乎疏離。總之誰都不得罪,旁人如何看他,他也不在乎,旁人如何待他,他既不生氣,也不惱恨,態度不卑不亢,自有他的風骨。
方源都不得不佩服,這位怕是最讓王爺省心的新寵了。
逍遙王府一直沒有固定的女主人,所以男寵也好,女寵也罷,全都按照王爺的態度行事。不能說他們這些底下人就擅蹬高踩低,實在是若王爺喜歡,他們就不能怠慢,若王爺嫌惡,他們也不敢施之以同情。
人在不能自保的同時,哪還有心思理會別人?人勉強能自保時,也只敢偷看落入窘境的別人。人不能佔得高位,有着有恃無恐的特權,誰敢給別人以憐憫和同情?
顧衛卿還未進院,先聽見一陣琴聲。
他便停住腳步。
帶路的侍女眼睛盯着腳尖,亦步亦趨的停在他身後,對他的舉動不置可否。
顧衛卿便朝她揮揮手,示意她下去。
賀琮的琴聲和他的人不太一樣,並不特別狂肆,反倒有一種別樣的謹慎。他的琴音清透、開闊,顧衛卿閉上眼,彷彿看到了他指給自己看的高山大川、瀑布激流、密林古木、百鳥繁花……像個謙謙君子,文質彬彬,恭敬有禮,進退有度。
顧衛卿確實不擅音律,但聽還是可以的。
賀琮一曲奏完,見顧衛卿仍然站在原地,只露出墨色衣衫一角,聽得正入神。他不由的問道:“本王這一曲如何?”
顧衛卿回神,恭敬的道:“草民愚頑,不知欣賞,不過聽着王爺的琴聲,能讓草民意醉神迷,爲之望憂。”
賀琮瞥他一眼,從侍女手裡接過乾淨的帕子,擦了擦手,這才離琴重新落座,待喝了一口茶,這才唔了一聲:“你這拍馬的功夫也算別具一格了。”
顧衛卿訕訕的笑笑,走進院裡給賀琮行禮,道:“草民問心無愧,心裡有什麼就說什麼,確實沒有刻意討好逢迎王爺的意思。”
賀琮這才神色稍霽,問顧衛卿:“玉公子都喜歡什麼?”
他這一問,把顧衛卿問住了,他面露思忖狀,半晌才道:“草民小時頑劣,不喜讀書,只知貪玩。後來……師從季先生,他待人溫和,教導有方,草民也就收攏心神,跟先生認真潛學。說起來,當年也曾學過六藝,如今卻都忘得差不多了。”
他處處以守爲攻,賀琮竟難以再進一步。跟他提琴藝,他說一竅不通,問他自己彈得怎麼樣,他滿口溢美之詞,卻打動不了賀琮的心。問他平日裡看何等書,他便說除了茶藝、茶園之類的書,其它的甚少涉略。問他平日有何愛好,他便說整日蠅營狗苟,實在沒時間修身、養性。
賀琮索性不問他的意見,只道:“你陪本王手談一局?”
顧衛卿也不推辭,只道:“草民棋藝拙劣,權當是陪王爺打發時間吧。”
賀琮漸漸發現,顧衛卿真不是謙虛,他確實於世類事上不怎麼擅長,他說話一般都是有什麼說什麼,並無誇大、虛浮之詞,說不擅,就是不擅,說不懂,便是真的不懂。一開局,他還能有板有眼,等到棋開中路,他完全是顧頭不顧尾的下法。
賀琮一眼望去,就知道他此局必輸爲疑。
顧衛卿毫無懸念的輸了三局。
賀琮見他仍然神色平定,不由的問道:“人都有得失之心,怎麼玉公子如此平心靜氣?”
顧衛卿收拾着棋子,頭都不擡的道:“王爺也說了,是人都有得失之心,草民豈會例外,自然也有,只是草民知道,這天下事不是爲草民一人設置,不管草民有多喜歡,或是有多痛恨,都不會以草民性情爲準。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或許只有這樣,才能聊以排譴草民求之不得的痛楚和苦悶吧。”
這是實話,可聽着怎麼這麼刺耳呢,賀琮抓不住他的痛處,只能不陰不陽的總結了一句:“你這人還真是無趣。”
小小年紀,活得如此超脫,和山中隱居的高僧似的,有什麼意思?賀琮一向不相信人真的無慾無求,或許顧衛卿只是在僞裝,巴不得自己對他生了厭憎之心,他好得以解脫吧?
顧衛卿不知賀琮所想,拈了棋子,擡頭問賀琮:“王爺,再來一局?”
賀琮一推棋盤,沒心情的道:“凡事都要棋逢對手纔有意思。”他毫不掩飾對顧衛卿的鄙棄。
顧衛卿不見愧色,只歉然的道:“草民微末,粗俗淺薄,原本就不配侍奉王爺……”
他棋藝確實差,可不就是他的錯麼。賀琮出身皇家,便是無意精習,那也不是他一個小小茶農可以比肩的,說一聲不配,一點兒都不冤枉。
賀琮似笑非笑的道:“所以呢?你的意思是叫本王高擡貴手,放你離開?”
顧衛卿仍然無喜無怒,不動聲色的道:“高攀王爺,是草民三生有幸、求之不得的好事,若王爺不曾經厭倦,草民不敢生背離之心。”
他這話並無不妥,可賀琮聽着就是着惱,他字字句句都是心甘情願,卻字字句句都不離他有求去之心和求去之意。
“好話都叫你說了,可別以爲這樣我就能輕易饒你。顧衛卿,你就當真心口如一,心甘情願的侍奉本王?”
“草民……”顧衛卿猶豫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