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聲停後,彷彿仍有餘音繚繞,嫋嫋的香薰在風中靜默着。白簾內傳來一聲似有若無的嘆息,接着只聽得那人說。“你走,我不會幫你。”
那聲音異常動聽,是蘇雲心此生所聽到的最爲悅耳的聲音。但她無暇欣賞這些,懇求道:“質子,求你救救娘娘!佛家有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娘娘是個好人,不該承受這不幸啊……”
指尖一下,一下,極爲緩慢地撩動着琴絃,沒有了回答。
“質子……求你發發善心。”蘇雲心直直跪下,不停地磕頭。
“你走,我不會幫你。”仍舊是那輕而悅耳的聲音,沒有絲毫動容。
蘇雲心望着那白簾後的身影,毅然道:“你不答應我,我就一直跪在這裡。”
“隨你!”他低下頭,淡淡地說着,繼續彈琴,彷彿永遠不知疲倦似的。風吹過竹林“沙沙”地響,伴着他的琴聲,成了最默契的搭配。
……
天黑了下來,竹屋內沒有了動靜,赫連似乎已經休息了。蘇雲心仍跪在竹屋外,膝下已是血跡斑斑。
不知道公主怎麼樣了!她焦急萬分,卻又不想就此放棄。
“質子……”
“質子……”
見他沒有迴應,她踉蹌着站了起來。
赫連祈以爲他放棄了,卻聽到他說。“我明天還會再來的,直到你答應爲止。”待她的腳步聲遠去,他的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
……
“娘娘醒了沒有?”一推開門,蘇雲心就焦急地問。
南宮語嫣靠在牀沿,看上去懨懨的,面色蒼白,連呼吸都有些困難。她吃力地擡起手,蘇雲心忙握住。“娘娘,您怎麼樣了?”
“雲心……我中毒了,對嗎?”連發出一點聲音, 都好像耗光了全部力氣。
“……”蘇雲心望了眼彩蝶,知道瞞不過她了,只得點點頭。“但云心已經想到辦法了,娘娘很快就會有救的!”
“是嗎?”南宮語嫣勉強笑笑,眼眶突然就紅了,她哽咽着乞求道:“雲心,我不想死,你一定要救救我,我不想死……”
“不會的,娘娘不會死的。”蘇雲心握緊她的手,急切地說:“雲心已經找到能救娘娘的人了,他很快就會來。”
“真的嗎?你不要……騙我……”
“雲心從來不會騙娘娘,娘娘知道的!雲心發誓。”
“那就好了……”南宮語嫣對蘇雲心 ,還是很信任的。她這麼說,她也稍稍放心了一些,說着,又慢慢合上了眼睛。
彩蝶小心地幫她掖好邊角,望向她。“你說的是真的嗎?真的有人能救娘娘?”
“嗯!只是他暫時還不願答應,我明天還要去求他。”蘇雲心扶住她的肩膀,懇切地說:“我會盡快求得他答應,這段時間,你一定要照顧好公主,知道嗎?”
“嗯!公主就交給我!辛苦你了。”兩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給與對方鼓勵。
以後的每一天,蘇雲心都會早早上山,
從晌午跪到晚上。她沒有求赫連祈,但她的堅持已經說明了一切。在他未同意之前,她絕不會放棄。
但回以她的,是一次又一次的拒絕。每晚回宮,看見南宮語嫣失落的眼神,她的心都會被狠狠揪痛。一遍遍怪自己無能,悔恨當日沒有阻止她。
在她痛苦的時候,有一個人卻心情很好,那便是御嵐風。聽到女僕的通報,她譏笑道:“就憑他也想求動赫連祈?簡直是自不量力。他以爲每天上山跪一整天就能打動他嗎?真是不知道‘蠢’字怎麼寫!”
“還有半個月,南宮語嫣就會七孔流血而死,本宮要她親眼看着自己的主子慘死。哈哈!哈哈哈!”
晌午時分,蘇雲心又到了竹屋外,這是這次她手裡多了一樣東西——食盒!將它放在竹階上,打開盒蓋,空氣中立即瀰漫開一陣梨花清香。
蘇雲心退後幾步跪下,低着頭說:“這是我親手做的梨花糕。”除了這句話,她沒有再說其他,一直到天黑了,她留下一句,“我明天還會來。”然後便離開了。
一陣清風吹起白紗,潔白的梨花糕映入赫連祈眼中,原本平靜的眼神起了一絲波瀾。
第七天,第八天,第九天,蘇雲心每天都會帶自己準備的糕點上山。有時是蓮花糕,有時是珍珠丸子,有時是桂花餅。
每日去,但她都會在竹階上發現前一日原封不動的糕點。但她只是平靜地將它裝進食盒,第二日照常帶。
又是一天過去,蘇雲心扶着痛得麻痹的雙腿站起來,正欲離開,裡面的人卻說話了。
“你真的很想救她?”
蘇雲心以爲自己出現了幻聽,隔了一會才意識到他真的說話了,激動得直點頭。“嗯!你願意救娘娘!”
“如果代價是你替她死呢?”
“……”蘇雲心怔怔地,一時間難以理解他的話。
“你不是很想救她嗎?一命換一命如何?”
這下蘇雲心聽清楚了,想都沒想就直接點頭。“好!只要你肯救娘娘,就算讓我立刻死在你面前,我也心甘情願。”
“……”這下輪到赫連祈失語了,爲了救她,他竟然連命都不要?世間真的有這麼堅定的感情嗎?
“你……愛她?”儘管他知道自己不該管,還是忍不住想知道。
“不是愛,而是親情。”蘇雲心微笑着說:“對我而言,她不止是主子,更像是我的家人和朋友。她曾經幫過我很多次,這次就當我回報她。我死後,請你務必遵守承諾。
“親情……”低喃着這兩個字,赫連祈隱隱想起三年前,他被送往答祿時,父王母后痛哭的情景。
自從來這後,他的心就徹底死了,將自己封閉起來,不想接觸任何人。因爲所有人來找他都是帶着目的,求他救他們的主子也不過是想升官發財,或有其他更齷齪的目的。
這似乎是第一次,有人因爲親情來求他,他該答應嗎?
赫連祈猶豫之時,另一個聲音在耳旁響起。“他是做戲的,主僕間永遠只有利益
關聯,不可能有親情。他這樣做,只是怕主子死後,自己也沒有好下場而已。說願意以死交換,也只是欺騙,你絕不能相信他。”
“你想怎麼要我的命?”只要能救公主,她做什麼都願意。
“不管你怎麼說,我都不會救她,你走!”
“……”喜悅一掃而空,蘇雲心的笑容瞬間僵在脣邊。“你不是說,只要我……”
“你走!我不會幫你!”流水般清亮的清澈的聲音,卻帶着不容商量的意味。
蘇雲心嘆了口氣,又重新打起精神。“既然如此,我明天再來。精誠所至金石爲開,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答應的。”
……
漠宮。結束了一天的朝務,獨孤擎往長椅上一坐,以手撐着額頭,眉宇間略顯倦態。最近周邊幾個國家蠢蠢欲動,實在讓他有些心煩。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隨口問了句:“那個天朝公主死了沒有?”
蕭衛搖頭,“只是情況更嚴重了。”
“他呢?”
“……”蕭衛緩了一下,才明白過來大王所指的“他”是蘇雲心。什麼時候,他已經成了一個特定人物了?
“他每日都會去‘竹音’。”
“竹音?”難道他是去……額頭離開手,獨孤擎眼中掠過一道精光。
“是!如今赫連祈是唯一能救嫣王妃的人,所以他每日清早便上山,直到半夜纔下來,已經十幾日了。”
這麼說,他每日都和赫連祈在一起?獨孤擎胸口冒了幾個酸泡。但更令他受刺激還是在後面,蕭衛接着說。“最近幾日,他天還沒亮就去廚房準備糕點,帶上山。”
“……”胸口一股酸澀的液體來回翻騰,讓獨孤擎只差沒暴跳如雷。求他也就算了,他現在竟然還每天做東西給他吃?這算什麼?
不是說那個赫連祈連神仙去求他都沒用嗎?怎麼會吃他的東西?難道連他也禁不住他的誘惑?
獨孤擎越想越不爽,腦中不停浮現出他柔弱地躺在赫連祈懷裡,親手喂他吃東西的畫面。甩甩頭,他極力想將那不堪的畫面驅逐出腦海,但反倒備受折磨。
最後,他在心裡堅定了一個念頭,他絕不能再讓這種事繼續下去。就算他要求,也只能求他。
……
第二天,蘇雲心照例在天亮之際準備好了糕點,結果提着食盒剛一走出去,就撞上了一堵人牆。
長時間沒好好休息,她原本就體力不支,哪經得起這麼一撞,踉蹌着退了好幾步。幸而一隻大手及時拉住她,她才免慘遭摔倒的噩運。
原本要說出口的“謝謝”在看清來人之後止在脣邊,蘇雲心睜大雙眼,不敢相信眼前的人竟是獨孤擎。她揉揉眼睛,期待是自己出現了幻覺。
但那得天獨厚的尊貴,世間罕見的凌厲棱角,還有那足以在一秒鐘將人東結成冰的眸子……不是獨孤擎,又是誰呢?
見她拼命揉眼睛,好像很不想看到他似的,獨孤擎臉色鐵青,緊緊扣住他的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