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喬翠自從嫁給了文家二少爺文旺,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而大嫂馬氏的生活卻是亂糟糟的猶如一團亂麻。
馬氏本來是一個富家的員外之女,當初馬員外給她訂下這門親事時,就是看中了文家的門風比較正。文家老太爺是舉人出身,在鄉里向來是被人稱道的。文家大公子有早慧之名,年紀輕輕就中了舉人,子承父業,怎麼能讓人不心動?於是馬員外託了大媒,將心愛之女嫁給了文家大少爺文旺,當初擡進門的嫁妝晃花了這個文家村裡人們的眼睛。
馬氏坐在火盆邊沉吟在往事中。紅彤彤的火盆映紅了她的臉頰,三十多歲的婦人,身材依舊窈窕,面容依舊年輕,只是神色有些哀慼,她覺得自己的心也要老了。
竹青的門簾子被人掀開了,進來的是一個七八歲的小童,正是兒子冬哥,學名叫做文雪冬的。他抱着厚厚的一本書,笑嘻嘻的,身後的小廝小寒揹着上學用的包袱。
看到兒子凍得紅撲撲的臉蛋,馬氏憐愛地摸了一下,冰涼冰涼的。“怎麼這麼冷,小寒沒有給少爺點手爐嗎?又偷懶了?”馬氏責問後面的小廝。
小寒連忙垂手侍立一旁。“回大奶奶的話,少爺說他不冷,不讓小的生手爐。所以手爐和炭都在包袱裡呢!”
看着母親要責打小寒,冬哥兒忙賠笑道:“母親,我的確不冷的,你摸摸我的手,熱乎着呢!今年二嬸從南邊寄過來的冬衣叫做什麼羽絨服的,又輕又軟,又暖和,你瞧,我裡面都有些冒汗呢!”冬哥說着就要脫掉棉衣。
“我知道了!就知道心疼你的小廝!”馬氏笑着摸摸冬哥的手,的確熱乎乎的,也就放了心。
“別這麼着急脫了大衣裳!小心猛一閃,着涼了!”馬氏吩咐冬哥,“喝了這杯薑茶給老祖宗請安去吧,老爺子也惦念着你呢!”
“嗯!”冬哥懂事地點點頭,接過母親遞過來的薑茶一飲而盡。
“母親,我去祖母房中了,祖父還要指導我今天先生留的那篇文章呢!”
“去吧!”馬氏點頭。
冬哥興高采烈地又和小寒出去了。
“啊呀!小少爺放學了!”門口是嬌滴滴的女聲。馬氏皺了一下眉頭。
簾子又給掀起來了,一個妖嬈的身影鑽了進來,是春惠姨娘。文興的姨太太,納了有幾年了,原來的通房丫頭擡的姨娘。幾年前生了個丫頭,在文興任上生的,文興興沖沖地在那邊自作主張擡了姨娘。結果孩子辦完滿月酒沒幾日就夭折了,文興傷心得不得了,那時候於紅梅也還沒被攆出去。春惠就說自己的女兒是於紅梅害的,於紅梅哭天搶地,尋死覓活以證明自己清白,兩個人雞聲鵝斗的,鬧得文興不勝其煩。文興看着春惠每日裡哭哭啼啼,沒了往日的風致,不由嫌棄了,恰好到了年關需要向老夫人、老太爺問安,文興就讓下人胡四把春惠姨娘從任上陪着回來了。明面上說大爺文興在外公務繁忙,讓身邊的春惠姨娘過來服侍老夫人以儘自己的孝心,實際上是文興厭倦了春惠和於紅梅的爭鬥,因此把失敗者趕了回來
。
老夫人可沒有讓春惠服侍過一天,她老人家最厭煩這些狐媚子,只教馬氏約束好她,省得不安分,闖出禍端就麻煩了。
馬氏本來懶得理她,可是這樣一個妖妖調調的丫頭,前幾年竟然跑到二弟的院子裡妄想勾引二弟,這個沒廉恥的。馬氏恨恨地想,一擡頭看到了春惠那張濃妝豔抹的臉,不禁嚇了一跳。
“姐姐,妹妹在屋子裡悶了一天了,讓胡四陪着我去鋪子裡拿件衣服可好?妹妹聽得薄荷說,那鋪子裡又來新貨了,都是二奶奶從南邊運送過來的。那些丫頭媳婦們都說好看,妹妹還沒去過呢!”春惠扯着馬氏的袖子撒嬌,裝作看不到馬氏厭惡的表情。嘴裡也“姐姐”、“妹妹”地亂叫,似乎要竭力和馬氏看齊身份。
“春惠姨娘這個月可不是第一次去拿衣服了,都在賬上記着呢!咱家開成衣鋪也是要本錢的!”馬氏厭煩地甩開她的手。她可享受不起這嬌滴滴的撒嬌。這一會兒她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春惠撇撇嘴,“反正二爺和二奶奶現在南方過冬呢!家裡的鋪子交給薄荷他們夫妻掌管,薄荷還是家裡出去的奴才呢,去拿一兩件衣服算什麼?總不能便宜了外人!”
“咱們這個家業都是二弟和弟媳掙來的,二弟他們不和我們計較,我們自己也要自覺纔對,大爺一個月才幾個俸祿?供給自己任上的姨娘們用都緊張,哪年不從家裡拿銀子過去?老爺子爲此事發了好多回脾氣了,春惠姨娘難道不知道?”馬氏揉揉頭。
“那些賤人們跟着大爺在任上吃香的喝辣的,姐姐,咱們在這裡太苦了!”春惠裝模作樣地用手帕揩揩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淚。
“我們主僕幾個在這裡好吃好喝的,老太爺、老夫人也不曾虧待了我們,你這個姨娘怎麼滿嘴裡胡唚?你再去沾二弟鋪子裡的便宜,你不覺得丟人嗎?”馬氏神色變得嚴厲。
“我——”春惠語塞,立馬漲紅了臉,“不去就不去唄,說那麼多!”一摔簾子就使性子出去了,連個告退的話也沒說,把馬氏氣得直哆嗦,心裡把文興罵了個狗血噴頭,你弄了這些爛桃花,讓姑奶奶我跟你收拾爛攤子,缺德!
雙喜前些日子寫信來說,茉莉姨娘快生了,她和茉莉的日子過得也挺苦的。大爺文興肆意揮霍,前幾天又買了個十七歲的丫頭來做通房,任上的銀子花得如流水,連給茉莉請平安脈的銀錢都省下了。
馬氏想到這裡嘆了口氣,她也捨不得雙喜跟着去服侍,雙喜是那種敦厚老實的,不是伶俐機靈的那種丫頭,當初陪嫁來時,她沒想着讓雙喜做妾,只想着服侍自己幾年,等挑一個勤快的小廝,打發了出去,做正頭夫妻去。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那一年在任上時,馬氏察覺自己有孕,不能服侍文興了,又看到文興流連妓院勾欄,爲了拴住文興的心,她勸着雙喜去服侍文興,雙喜本是不樂意的,無奈小姐軟硬兼施,無奈從了文興,被收用的,結果文興新鮮了三天就把她拋到腦後邊了,說她笨笨的,木木的,沒有一點女子的風情。依舊去流連妓院尋花問柳。馬氏大悔,賠
上了自個兒的陪嫁丫頭也沒拴住文興的心,她對雙喜歉疚得不得了。雙喜倒是個爽利的,知道自家小姐的苦心,不過她向來看不慣姑爺的貪花好色的,性格又直爽,未免在言語裡帶出來,沒少受到文興的責難。幸好她有一手好廚藝,馬氏自從生了冬哥兒後,一次也沒有去文興任上,只派雙喜去服侍他的飲食,茉莉本來就是文興的大丫環,收房做了姨娘後,也一直本本分分的跟着,她擅長針線活,是老夫人心疼大兒子,派她過去服侍大爺的。這樣衣食都有人照顧了,起碼在明面上,別人挑不出馬氏的錯了。
馬氏拿起了十多年前的舊衣,那是一件華麗的絲綢小襖,是馬氏初診出有喜了時,文興一高興去綢緞莊買的,據說花了五兩銀子呢!馬氏摸索着那小襖上繁複的花紋,面上浮出了苦笑,夫妻的恩情能保留多久呢?十年了,形同陌路,就是冬哥兒也習慣了沒有父親的生活,幸好在這裡老夫人老爺子寵他,能彌補一下他的缺憾,當初爹爹爲何就覺得文興是良配呢?如此貪花好色的男子,薄情、薄倖,何其甚也!
前幾年,那個於紅梅在文興任上鬧得烏煙瘴氣的,她也曉得幾分。想着這個丫頭她禁不住笑了,這個於紅梅據說還是二弟妹喬翠的丫頭呢!如此的不安分,難怪喬翠將她攆到了針線房呢!另挑了蘭草和薄荷服侍,看來二弟妹看人的眼光有一套,她自愧不如哪!於紅梅前幾年在任上拿喬做張做勢的,雙喜和茉莉沒少吃她的瓜落,就是那個妖妖調調的春惠也是她的手下敗將,可惜哪聰明反被聰明誤,她太拿自己當回事了,因爲文興任上一直沒有正室娘子主持家務,她在那邊就是隱形的大娘子,自以爲自己手腕了得,威風八面的,不料有一天,文興上司召集家眷們在一起喝茶賞花,那個輕狂慣了的紅梅姨娘,自以爲自己臉大,跑到知府夫人面前去奉承,不知哪句話得罪了知府夫人,得知她只是一個上不得檯面的姨娘之後,知府夫人大怒,伸出手就給了她一個大耳刮子,連在前廳喝酒的文興也有了不是,文興唯唯諾諾向上司請罪,回來後就攆了回來,文興親自把她發賣了,出門的時候很狼狽,一應像樣的一副簪環皆無,賣給了在集市上殺豬爲業的胡屠戶,胡屠戶當時錢不湊手,就扛了一根豬後腿做典資,於紅梅哭哭啼啼不肯出門,被胡屠戶一個捆豬繩捆了去,據說結結實實打了一頓,於紅梅就老實多了,馬氏想到這裡笑了起來,今年新提上來的大丫頭春苗昨日還說在集市上看到那個紅梅了,頭髮亂蓬蓬的,衣服也破破爛爛油漬麻花的,在肉攤那裡賣豬下水,陪着丈夫胡屠戶拼了命地吆喝賣肉,稍不如意,胡屠戶那肥厚的手就打過來,日子也過得頗爲悽慘。
馬氏想到這裡搖搖頭,將那個舊衣拆開了,如今冬哥兒上學去不習慣用手爐,就拆下這個華麗的小襖的袖子做一副手套吧,起碼能禦寒,免得寫字兒手打顫。什麼一日夫妻百日恩,閒扯吧,於紅梅當日裡寵得如日中天,如今不也下場悽慘嗎?這些舊衣拆了吧,能發揮作用的時候就不要吝惜,免得最後做了抹布,擦乾淨桌子後,卻被扔到了垃圾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