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馬文德看來,事情朝着一個極端化方向發展過去了,方沉碧方纔成親兩月多,肚子裡的孩子已經兩個多月,大少爺孱弱病重,兩人也只同牀同枕一次,怎的就懷上孩子了
別人不知道的是大少爺不育的事兒,也只有他跟方沉碧大夫人知曉,那方沉碧肚子裡的孩子更是來的蹊蹺了。是誰的種兒這話許是問都不用問,還能有誰,可他明明見到蔣悅然那麼決裂分明的跟方沉碧劃清了界限才走的,走了之後便音訊全無了。
照說這是好事兒,既然不成了,也不必太糾纏,可現下事兒鬧大了,如果真出了紕漏,這可讓他怎麼辦纔好
馬婆子和翠紅也是一腦袋霧水,誰也不敢猜測,可心裡也都有點小九九,無不是想,若是這孩子是三少的,說不定是個好事兒。馬文德也顧不得許多,把自家婆子跟翠紅都攆了出去,等人都走了,他這才放心跟方沉碧說開了話。
“現下可由不得你不說,再不說我連一點幫你的辦法都沒有了。”
方沉碧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她摸了摸自己平坦肚子,嘆了嘆:“孩子是蔣悅然的。”而後又將那晚上的事兒全盤托出,事到如今,不說也藏不住了。
馬文德聽完這一番話,氣得直拍大腿:“這可是什麼事兒啊,倒是成全了他們娘兩個人兒,日後你可怎麼辦”
方沉碧現在頭腦一片空白,她要想的又何止是自己一個人的處境還有尚未出世的孩子,還有方家。
馬文德又想了想:“你決定生下來”
方沉碧擡頭看馬文德,感觸頗深道:“舅舅,我有的也就只剩下這個孩子而已了。”
不出一個時辰,方沉碧懷了身孕的消息傳遍整個蔣家大院,老太太明是病的躺了好幾天,一聽到方沉碧肚子有了信兒,樂得鞋都不穿就往外跑。這節外出來的狀況更是可樂壞了大夫人,任是怎麼想也想不到,消無聲息的過去了兩個月,方沉碧竟是出奇的懷上了。
劉婆子也跟着樂得不籠嘴,忙不迭的在大夫人面前邀功道:“我就是說那大夫的方子妙,您都不知道,我爲了找到他求這個張紙條,真是連嘴皮子都說破了,那人見我實在是太心切了,也煩不得我沒完沒了的纏着也就破逼無奈的應了我,您說誰能曾想呢,真就給我碰上了。”
大夫人明白劉婆子意思,可她也不願多說什麼,畢竟這方子還真是劉婆子聽信了鄉下小姑子的話才尋來的,當初也只是死馬當活馬醫的想法,如今還真成了,論功的話也少不了她一份。
“無需你惦記了,好事兒裡少不了你一份兒苦勞,若是沉碧年底給我生個大胖孫子抱,你瞧我怎麼賞你。”
劉婆子聞言笑得眼睛眯得不見了縫兒,忙道:“看夫人您說的,平素您有的哪兒委屈過我們這些下人過,不都是跟着您有吃有拿的,現下就幫着辦了點事兒,您可千萬別說的這麼外道,這還不都是我們這些下人應該應分的。”
兩人喜上眉梢有說有笑的往方沉碧的院子裡走,這正巧着老太太也由着一羣丫頭婆子攙扶着過來,兩羣人碰了頭,都是笑得嘴都合不攏。
梨園裡燈火通明,來來往往的人絡繹不絕,院子裡頭的丫頭婆子裡出外進的忙的分不開身兒。大夥兒都在外廳裡候着,吃茶聊天,因着大夫說方沉碧見了紅,有了滑胎的狀況,馬婆子也不敢讓她下地走動,只能讓她安心的靠着牀邊兒養着。
翠紅從外頭兒端了藥湯進來,方沉碧正闔目小憩,翠紅抿嘴笑着晃了晃方沉碧身子,小聲道:“小姐先醒醒,起來喝了藥湯再接着睡。”
方沉碧迷迷糊糊的睜了眼,懶洋洋的揉了揉眼:“我睡了幾時了”
翠紅扶她起身,把碗送了過去,道:“小姐都睡了兩個多時辰了,眼瞅着就要吃晚上飯了。”
方沉碧點點頭,接了碗喝,聽見門外鬧哄哄一片,她微微蹙眉:“外面這是做什麼這麼鬧”
翠紅笑道:“管着什麼七大姑八大姨的都跟着來道喜的,不過大夫說着您不能太累,得好生養着身子所以也沒叫您起來應着,馬大管家在外應着呢,您吃了藥再睡會兒,我再叫您起來用飯。”
方沉碧喝了藥湯,只覺得渾身都跟着乏的厲害,她得了個舒服的姿勢窩在牀頭兒,是少見的無精打采樣子:“不睡了,我這是睡了多少都不覺得夠,在這麼下去什麼事兒都做不了了。”
翠紅見此,勸道:“現下小姐是金貴兒的人兒,您不必這麼操勞了,顧着自己身子就是了。等着孩子一生下來,許是日子會好過太多的,您放寬心就好。”
翠紅說着這話,眼睛不時瞟向方沉碧,她和馬婆子一樣,心裡也是畫魂兒似的,總想知道這孩子到底是誰的,可她也不敢問。
方沉碧擡頭時候見翠紅正偷瞟她,翠紅忙慌亂的垂了頭就要出去。
“翠紅。”方沉碧出聲,翠紅忙住了腳扭頭答:“小姐還有事兒”
方沉碧尋思片刻,寂寂的道:“如果有人問你,我想你該知道怎麼回答。”
翠紅亦是個聰明人兒,她知曉方沉碧說的誰,遂梗了梗咬脣道:“小姐,其實我”
“不該說的話永遠不要說出口,許是你幫不了我反而害了我。”翠紅哽咽了半晌,終是點了點頭掀了簾子出去了。
幾個夫人和老太太簇擁着進門的時候,方沉碧再看賬本兒,老太太走路還有些困難,馬婆子趕緊扶着坐在牀邊,老太太見方沉碧心裡真是樂開了花,扯着方沉碧的手不放:“瞧着瘦的,也不知道你婆坡平素是不是不給你飯吃,虐待你,真是讓人看着心兒都疼,你倒是胖點啊,你胖了孩子也跟着結實了不是。”說罷,老太太扭頭,朝着身後的大夫人笑罵道:“可道說你是個馬大哈,這都懷了兩個月了,你可是全然不知情,若是我這重孫子生了事兒,我可不饒你。”
大夫人掩嘴笑道:“瞧着您說的,倒是我的不是了,我可算是讓您抓着個小尾巴,您可是不放我了不是。這不是有了重孫子,連腦袋頂上的太陽摘了給您您都不稀罕了。”
老太太故意拉了臉,道:“我這老太婆就是這樣,能見重孫子比摘了太陽都高興。要不你們誰再給我生個孫子抱抱,我們蔣家多少年沒聽見孩子哭了,由着一羣老的娘們家家聚在一起,不是嚼老婆舌就是家長裡短究竟有什麼樂趣。”
幾個夫人笑作一團,三夫人打趣道:“老太太存心消遣我們不是,您看看我們這都多大的年歲了,想生那也得生得出來不是,您當我們不想呀。”
一羣人鬧鬧哄哄的說笑了一會兒就都給老太太趕了出來,大夫人留下來吩咐廚房又給方沉碧添了補品吃。且是非要看着方沉碧吃光了東西才肯罷休,至於之前蔣悅然與方沉碧那檔子事兒卻是隻字不提。
“你倒是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安好胎,等着孩子順利生下來,我也有好東西給你。”
方沉碧瞧着大夫人的臉,只是異常無謂的笑了一笑:“許是我天生就是勞碌命,日後就去不了賬房辦事兒了,可總也不想就這麼閒着,回頭我會跟表舅舅交代的,賬本可以在屋子裡看,其他的事兒我便不多管了,大夫人您費心幫安排一下。”
大夫人忙點頭,關心道:“看賬本兒可是費神的,是不是礙着你修養身子了這個也不必都是你來,或許可以交給別人也可。”
方沉碧淡聲道:“左右看賬本也不費什麼心思,也倒算是打發無聊了。”
大夫人現下只顧着高興,只要是不影響方沉碧身體她是什麼都依了她去。沒說上幾句,方沉碧只管看着自己是手頭兒的賬本兒,再不擡頭看大夫人,她倒也覺得無趣,又心裡知曉方沉碧跟她必是有隔閡的,遂也不好再說些什麼,再沒坐多久就先走了。
入了秋,蔣煦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躺的時間更久了,這功夫方沉碧的院子裡鬧得厲害,也有人好事兒的想去給蔣煦報喜,誰都知道方沉碧到底是跟蔣煦圓過房的,又合着方沉碧再也沒跟什麼男人走的近,便是人人都不樂意承認這孩子是蔣煦的,卻也拿不出什麼證據證明孩子不是他的。
慈恩園多事兒的李婆子聽了這消息更是滿心的歡喜,忙不迭的往自己院兒裡跑,她這一傳,慈恩園上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寶珠聞聲臉色着實難看的很,卻也無話可說,只得是黑着臉聽着別人閒話躲清靜去了。
蔣煦聽了個一知半解,覺得格外納罕,就喚了李婆子來說,李婆子原是以爲這天大的好事兒會讓蔣煦樂得厥過去,便站在牀前話一股腦的往外道,卻見蔣煦的臉色越說不對,說到最後住了嘴,蔣煦的臉都青了。
自第二日起方沉碧便沒再來慈恩園,蔣煦拖着許多時日,就是不願去梨園看看她,下人誰也不敢多說什麼,只道是大少又開始鬧脾氣,亦是沒人敢對着蔣煦再多說關於方沉碧懷子的事兒,一時間慈恩園的事兒突然變得撲朔迷離起來,人人心裡都憋着一股勁兒,無不是一頭霧水。
轉眼就上了冬,方沉碧的肚子眼見一日日的鼓起來,自從懷了孩子,方沉碧就跟少出院子,多半時候都是在陽光最好的時候曬曬太陽,要麼空閒時候站在窗邊練字兒品品茶,下午時候馬文德會讓方樑把賬冊送過來,方沉碧就倚在榻上一一看過。
她突然覺得如果能這麼安適恬淡的過一輩子會是一件幸福的事兒,她總這麼想,每每走神兒時候都會看着窗外的廊子,似乎看得見不大的孩子,穿着錦緞小襖帶着八寶錦帽兒,嬉笑着從廊子裡跑過,她連孩子銅鈴般的笑聲都聽得一清二楚,看得見他眉飛色舞的臉,一張似曾相似的臉。
“小姐”
方沉碧聞聲醒了神兒,見方樑手裡捏着冊子,正站在她面前。
“放這裡就好,我待會兒看。”
方樑應了,放下東西,左右瞧了一眼,小聲道:“小姐,老李問鋪子裡的東西要不要送回來。”
方沉碧扶着椅子扶手坐子,信手翻了一頁看起來:“讓老李轉交給你娘,從現下開始,我們只做往外送,越多越好。”
方樑點點頭:“小姐,我娘託人送了點醃製的肉過來,還有她做的果脯,我都給翠紅拿去收着了,晚上給您弄了吃補身子。”
方沉碧應了聲:“家裡都還可好”
方樑笑:“小姐別擔心,一切都好,我聽我娘說,方聰最近也長進不少,我爹的腿也好了很多,能幹些活了,就是奶奶的身子不如以前,不過好在也不是什麼大毛病,我娘讓您不要擔心,好生養着身子
好早點平平安安的把孩子生下來。”
方沉碧垂頭看賬本,若有似無的嗯了一聲,算作應答,方樑瞧了瞧,知道方沉碧這是聽進心裡去了,於是又高興道:“我爹和我娘聽說您有了身孕,真是樂壞了。小姐你可要好好養着,生個白胖的小子出來。”
剛進臘月,蔣悅然在京城收到了河源縣的家信,平素多半是卓安幫着代看,若沒大事兒,順道跟他說說就作罷,他也懶得回信。這次卓安拆了信,剛看完臉就塌了下來,且不說自從那事兒發生之後少爺的態度就一直不鹹不淡,只說方沉碧懷孕的事兒,哪是他能承得起的,若是從他這張嘴說了出去,少爺這邪火兒非得從他身上發了不可。
李蘭正從門口往裡進,就看見卓安愁得跟天塌下來一樣可憐兮兮,他笑道:“你們家少爺可是又給你冷臉瞧了”
卓安一見是李蘭,心頭一轉,佯裝嘆氣道:“我這不是替我家少爺發愁呢。”
李蘭倒是好事兒,跟着問:“你家少爺又是如何讓你愁了”
卓安咧嘴道:“蘭少爺知曉我們蔣府上的方家小姐方沉碧吧”
李蘭點頭,納罕問:“那個天仙兒般的方小姐我倒是識得的,她可是怎了”
卓安接着道:“夏末的時候方小姐進了我們大少的屋子,這不今兒來了家信說是都懷了幾個月的身孕了,我這不尋思我們少爺跟婷小姐的好事兒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成,我倒是急着看見小少爺了。”
李蘭聞言一怔,巴巴的看着卓安,大腦一片空白。那蔣煦他是認識的,孱弱病重,是個暴躁又彆扭的人,平素在院子裡下人們都怕,誰都不樂意去慈恩園當差。當初他也聽說過,那方沉碧似乎是從小給賣進蔣府來做童養媳的,可偏是萬里挑一的人兒,他見了也是萬分的動心,若不是因着自己妹子的終身大事兒,他必是要把方沉碧帶回京城的。可現下人家連孩子都有了,任是他再怎麼心儀她也只好是作罷了。
“蘭少爺您這是怎了,怎的臉色不好”
李蘭尷尬的收了一臉失望神色,忙道:“說着這也是好事兒不是,你們三少這就要做三叔了。等着年底也把他跟我家妹子的事兒辦了,不出過年你也就見得到小主子了,這都是水到渠成的事兒,忙個什麼”
卓安聞言,兩眼發光,忙跟着道:“蘭少爺這麼交個實底兒就好,我這不還想着是不是婷小姐還不打算嫁給我們三少呢。我們小人說多了少爺嫌煩,也沒個分量不頂事兒,若是蘭少爺方便也好多勸勸少爺,可別讓他鑽了牛角尖纔是。”
李蘭搖頭笑笑:“你這般婆婆媽媽也難怪你主子對你越是離的老遠,我見了你也要怵上三分。”說罷李蘭擡腳往院子裡頭走,邊走邊問:“你家少爺在書房”
“是,正在書房呢。”卓安答了,眼見李蘭走遠,不甚歡喜的嘟囔:“若不是蔣府一堆人幫襯着你,還以爲你妹子能有這個機會”卓安狠狠的夾了李蘭的背影一眼,又唸叨:“那方家小姐可是比婷小姐漂亮太多了,還真是可惜了。”
照着卓安的算計,李蘭果然在蔣悅然面前提起了這事兒,蔣悅然原是正在吃茶,聽了這話兒,手一晃,熱茶燙了手背,燙的紅彤彤一片。他也感覺不到疼,只覺得大腦一空,也不知道是想的什麼。
“是喜事兒”蔣悅然輕描淡寫的說,微微垂了眼,喚道:“卓安也不知你是老了還是怎的,這麼大的好事兒竟是要人家來告知我,你倒是去偷懶悠哉去了。”
卓安是聽的膽戰心驚,忙彎腰進了門兒,恭順道:“這不剛是跟蘭少爺聊了幾句,我正準備跟少爺提及呢。”
“剛好你今兒有功夫就去街上金鋪去瞧瞧,回頭幫我選一塊長生鎖預備着。”蔣悅然頭也沒擡,眼光從賬冊上一目十行的掠過。
卓安應了,又問:“少爺不需要親自挑樣式”
蔣悅然有些不耐的擡起頭,瞧着卓安:“我若要挑還遣你去作何”
卓安不敢多問,忙連聲應道:“小的知曉了,小的知曉了。”
等着卓安出了門兒,李蘭也倒是有點急了,打探着問:“上次聽卓安說,今年過年你就打算在京城裡過了這樣也好,不如來我府上與我同過,人多倒也熱鬧。”
蔣悅然尋思了會兒,答:“你府上男女老少也幾十口人兒,你平時倒是想躲個清靜,怎的又圖上熱鬧了”
李蘭笑道:“你這人真是石頭,若是平常人,就算我不說這話,你總要跟我提起,你可倒是好,也不知是躲着我妹子還是躲着我,跑的比誰都快。可也別說我追着你翻來覆去說這事兒,蔣府的聘禮都送了半年多了,我家父母也都應了這婚事兒,你可得抓緊點時間辦了好事兒,別讓我妹子乾等啊。再者說了,我家妹子終究也不計較你納妾的事兒,若是你想也可以把河源縣的妾室接過來一起過,只要能好好相處也不見得是個壞事兒。”
蔣悅然揚了嘴角朝李蘭一笑,可李蘭卻覺得這笑實在是有點別的味道,就聽他說:“我若是不做出點正事兒出來,娶了你妹子也是坑了她,你不已是把牢了我走不脫,還提心吊膽個什麼”
等人都走了,屋子空蕩蕩的,蔣悅然傻傻的倚在椅子上,瞧着窗外一片冰天雪地的,心裡就跟着雪景一樣,慘白白,冰冷冷的,世事就這麼陰差陽錯的走到了今天這一步。
從前他從沒有這種感覺,像是魂魄離了竅一樣,好像自己已經不活在當下,而是活在過去的某一個片段之中,有他,也有方沉碧,有一切他想要的美好和安寧,然後把一切放大再放大,就好像那纔是他真的人生,而當下只是幻覺,模模糊糊的幻覺。
“若是我的孩子該多好”他喃喃,聲音弱得快要聽不出來。
方沉碧這一懷孕可是急壞了三夫人和蔣淵,人人心裡都有自己盤算,蔣煦未死,就算是殘喘着還剩一口氣兒,那也佔着蔣府家財的一份兒,更何況是方沉碧肚子裡還有個佔份兒的主兒。
爲着這三夫人往蔣茽房裡去的更頻了,平素的耳邊風也是不少吹,可蔣茽雖是個好色貪歡的人,可他到底是心明如鏡的。若是說自己喜歡的兒子,從前是蔣悅然,後來是蔣家福,萬萬不是蔣家祝輪得到的。
蔣煦和蔣淵一個孱弱,一個不開竅,誰也不是繼承蔣家最好的人選。若是讓他想,目前能信賴的人也只是蔣悅然一個而已。可別人不知道是,蔣悅然跟方沉碧那點事兒他也多少知曉的,也就是因爲這,他纔不願意徹底由着蔣悅然來主家。
這面蔣淵也是對方沉碧懷孕的事兒耿耿於懷,他的側室又懷了一胎,若是個兒子還好匹敵,若還是個女兒,再襯着蔣茽的身子骨,怕是徹底沒了戲。就算日後再生出一百個兒子也晚了三春了。
三夫人這頭兒也是爲着自己兒子着想,可她心裡太清楚了,憑着她的身份兒和蔣家祝在蔣家的地位,就算分了家也得不到太多,所以她暗地裡心裡犯了合計,蔣悅然是依靠不上了,能靠得住的只能是蔣淵。
年關時候,蔣淵提早先回了蔣家,因着是又在京城周邊的幾個小縣裡頭盤了幾家鋪子,這次回來又是爲了支銀子。雖然年景不錯,可他手頭上的鋪子並不賺錢,勉強持平。新鋪子一開,不但老鋪子的利不見了影兒,還要貼出去不少,爲此幾大賬房還特意聚在一起商量這事兒。三夫人見了蔣淵回來,挑個不惹人的節骨眼兒私下裡談了片刻。
這功夫已經入了三九,冷的人骨縫都跟着疼,翠紅早早把被窩兒暖了再把火爐子燒了送進屋子來,屋子裡熏熏然的暖氣兒烘得人發睏,方沉碧臉上有點發火,暈成紅撲撲的兩團兒,煞是好看極了。
馬婆子輕手輕腳的進了門兒,看方沉碧正伏在軟墊上睡得正熟,推了推翠紅,喜道:“人家懷過孩子的都說懷女兒娘漂亮,我瞧着我們沉碧這一胎保準兒是個小姐。”
翠紅掩嘴笑,生怕驚動了方沉碧:“我倒是希望小姐懷的是個少爺,這麼一來以後也算是有個依靠了不是,看誰還敢在我們小姐腦袋上動土。”
馬婆子笑:“也算是老天開眼了,苦盡也得該甘來了。不過說到底,這孩子還真沒折騰他娘,若是等着臨盆的時候過了關,那就真的是太好了。”
翠紅應道:“我聽說小姐的娘是難產時候沒的,不知道小姐會不會順利”
馬婆子忙啐道:“別說不吉利的話,一定順利,老天爺不會一直虧待一個人兒的。”
兩人正嘀咕着,門外有腳步聲傳來,簾子撩開,一股子冷風剎然涌了進來,翠紅和馬婆子忙調頭去瞧,只見走進來一個人。
兩人這一瞧,都是傻了眼,呆呆的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馬文德是跟着那人身後一道兒進來的,見兩個娘們兒家家的沒反應過來,忙推着兩個人往外走,道:“快出去給三少煮茶吃,再預備點熱菜兒什麼的,還不快去,愣着作甚”
兩人又傻呆呆的出了門兒,按照馬文德的吩咐預備東西去了,馬文德瞧着方沉碧睡得正香,也不好叫人,又不好讓蔣悅然走,只得道:“我這去辦點兒事兒,三少先坐會兒,馬上婆子丫頭就預備好東西送過來了。”
蔣悅然沒做聲,只是緩緩的點了點頭,問:“她身子可好”
馬文德忙道:“之前沒人注意這事兒也累壞了她,差點小產,休養了段日子現在好了不少,就嫌是人瘦了點,吃的好睡得也多,就是不見長肉,大夫說這是都長到孩子身上去了,將來落地了肯定好養活。”
蔣悅然僵直的站在門口,頭也沒回的朝馬文德揮了揮手,馬文德會意,俯俯身子先行出去了。
屋子裡沒了人,蔣悅然這才往牀邊又走了幾步,他垂頭認真看方沉碧伏在墊子上,美眸緊閉,露出半張白皙紅潤的臉,還是那個他熟悉的方沉碧,一點沒變。
“方”一個字,吐出口,好似刀剜出來的。蔣悅然蹲,伸手去撩方沉碧臉上的碎髮絲,“沉碧”
原來這世間還有時間帶不走的東西,蔣悅然以爲那是恨,恨一個人,用一輩子去恨,因爲自己的一生就毀在另一個人手裡。可當再次面對她的時候,他突然發現,總還有恨都不能掩蓋的東西,那麼多年的等待,那麼多恨得心都在滴血的夜晚,都說明不了問題,只能代表其實在他自己心中愛還是比恨深的太多。
順着方沉碧臃腫的腰身望下去是凸出的肚子,他伸出手,想摸摸那個還沒出世的孩子,可由於了半晌,他還是放棄了,手突兀的擱在那裡,猶豫了半晌又縮了回來。
等着翠紅和馬婆子預備好東西送進來屋子來的時候,屋子早是空空如也,蔣悅然不知所去,方沉碧仍舊睡得很香。
隔日起來時候沒人再提起這事兒,只覺得多一事兒不如少一事兒纔好。逢着天氣好,方沉碧的身子也算舒坦,她也會去慈恩園走一遭,可今日她去的時候還有別人在。
蔣悅然和蔣淵都在房裡,方沉碧一見蔣悅然霎時白了臉,翠紅見她連步都不邁了,忙朝身後道:“快拿凳子來,小姐的腿又疼了。”
蔣煦瞧方沉碧,立馬喜笑顏開起來,朝她招招手:“快來讓我瞧瞧。”
翠紅感覺方沉碧身子在抖,甚至是顯而易見的抖,她扶着方沉碧坐到了蔣煦跟前,蔣煦瞧着蔣悅然突兀笑的格外愉悅:“瞧還是我這個做哥哥的搶了先,還以爲你會快我一步。”說罷伸手扶上方沉碧凸起的肚子上,又道:“聽說你跟李家的婚事也快了吧你看爹孃還有老太太都等着你的消息呢,還不趕快”
蔣悅然的眼光從方沉碧的肚子上緩緩移開,他彎彎嘴角,若無其事道:“大哥本是兄長,先了也是應該的。至於婚事兒,也應該就近了。”
蔣煦點頭,又看向蔣淵:“我倒是羨慕你,我喜歡女兒,最好是像我們沉碧一樣漂亮的女娃,還是你有福氣。”
蔣淵苦笑:“兒女成雙纔是好字,也不知道這一胎生出個什麼來。”
蔣悅然始終面帶微笑,穩如泰山一般坐在椅子上,目光納光,分明是一樣的容貌,卻覺得跟從前的那個蔣悅然全然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