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智如賀蘭暮雲,一顆能夠洞察一切的心,又怎會參不透禪和話中意思,禪和的話諱莫如深,他卻能從隻言片語中尋到蛛絲馬跡,浮萍是無根的,世間之大,飄飄蕩蕩,缺乏安身立命之處。
賀蘭暮雲雖然不知道顧如錦的身世是否真如禪和所說的這樣,縹緲如煙,然而他能夠猜出個大概,儘管離奇,他也相信自己的判斷。
賀蘭暮雲的臉上看不出變化來,沒有驚愕到難以置信的表情,只是波瀾不驚,禪和靜靜的看着他,不由佩服他如此高深的造化,以不變應萬變,萬事只求一個“靜”字。
鎮南行府中,顧如錦獨自一人坐在飯桌前,面對一盤盤即將冷卻的佳餚,心也隨之漸漸冰凍起來,自上次賀蘭暮雲拂袖離去後,她就再沒有見過他了,是否,兩人的關係一定要僵化成這樣?
顧如錦看見窗外穿行而過的青衣,她突然起身,喚道:“青衣!”
青衣應聲停住了腳步,一臉疑惑的看向顧如錦,道:“小姐有什麼吩咐?”
顧如錦扭捏着,卻還是問了出口:“王爺近兩日都不在府中麼?”
青衣點點頭,道:“王爺每日清早都會應旨進宮,今日也不例外。”
顧如錦點點頭,幽幽然又坐了下來,不再言語。
“小姐,若是飯菜不和胃口,我們去巖下酒樓看看吧?聽說陳夫人的兒子又給她生了一曾孫,巖下大擺宴席,三日免費提供酒水佳餚,好生熱鬧。”此時童兒開口道,她想着帶顧如錦去熱鬧些的地方,或許她的心情會好一些。
顧如錦也知道童兒的用心,便也答應了,趁着賀蘭暮雲不在,她需要出門調節調節,舒緩舒緩內心。
因爲出門是臨時決定的,沒有事先告知青衣,顧如錦決定不麻煩青衣,自己前去馬廄尋找老牛及馬車,走到馬廄處,卻不見老牛的身影,記得賀蘭暮雲曾將老牛指派給她,只要她出門老牛就會在原地待命。
這時,青衣也來到了馬廄處,顧如錦正一籌莫展,找不到人帶她出門。看見青衣,顧如錦感覺他有種風塵僕僕的氣息在周身遊蕩,不知道爲什麼,總感覺他的眼裡有些掩飾不住的慌張,他是着急趕來的麼?而他爲什麼要如此着急?
“青衣,你額上的汗珠,擦擦吧。”顧如錦也不正面揭穿他,只是遞了一塊帕子過去。
青衣尷尬的婉拒,道:“天有些熱罷了,勞小姐費心了!小姐這是要去哪兒?”
顧如錦微笑着說道:“出去走走,怎麼沒見到老牛?”
青衣咳了幾聲,道:“老牛臨時有事出府去了,若是小姐想要出門,青衣這就去給您拉一輛馬車來。”
說着,青衣真的往外走去,顧如錦想叫住他,餘光一瞥,卻見着一個怪現象。
她前幾回去巖下酒樓還有白馬觀時坐的馬車都是同一輛,較爲簡樸的車,此時那輛馬車已經不在。
馬廄裡還有一駕馬車,馬鼻噴薄着熱氣,彩漆的車頂棚描繪着精妙絕倫的圖案,車上的扶手杆子都度了一層金粉,硃紅的紗幔是江南而來的上好蠶絲,車轂上鑲着三顆亮眼的鶴血紅寶石作爲裝飾。
馬車也是分血統的,這樣高貴血統的馬車,一向都是賀蘭暮雲進宮時才選擇乘坐的。那麼問題就在於此了,青衣不是說賀蘭暮雲進宮了麼,爲何這輛馬車會安然的停在府中,她的馬車卻不翼而飛?
顧如錦探尋的目光看向青衣,青衣感覺到氣氛的怪異,心道不好,徐徐轉過身來面向顧如錦,“小姐……”
“他沒有進宮是嗎?他現在去了哪裡,要你們這樣瞞着我!”顧如錦的神情肅穆,與往日平易近人的模樣相差甚遠。
“王爺出門了,卻沒有告訴屬下去了哪裡。”輕易低垂着頭,打起了幌子,他若是告訴顧如錦,賀蘭暮雲跑去白馬觀找禪和了,事情可就沒有那麼簡單了,他根本不像摻和進這兩個人裡面,左右不討好。
顧如錦的心沉了下來,一種風雨欲來的感覺,很不好。
賀蘭暮雲從白馬觀回來的時候,進門就見顧如錦端端正正的坐在大堂裡,什麼也沒有幹,眼睛只是注視着門口,直到賀蘭暮雲現身,她的眼裡纔有了焦點。
賀蘭暮雲像是知道了什麼,面上的訝異之色轉瞬即逝,顧如錦在等着他回來,她或許不知道自己去幹了什麼,不然兩人相遇的地點就不會是在鎮南行府,而是在路途上了,但她一定知道自己隱瞞了她什麼事。
而顧如錦,她一無所知,不知道賀蘭暮雲今日去了哪裡,也不知道他見了誰,更不知道他今日已經把她的身世參透了。
“回來了?”顧如錦淡淡道,像是普通的寒暄,卻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反而像一句突兀的開場白。
“等了很久?”賀蘭暮雲將外衣脖子上的扣子解開,顧如錦卻上前一步替他一一揭開,溫柔似水。
“等很久了,以爲你不會回來用晚膳了,你去哪兒了?進宮面聖麼?”顧如錦含笑道,笑不及眼底,更不及心,她能扯着嘴角微笑已是不易。
賀蘭暮雲驀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很是用力,緊緊的抓着,絲毫不放鬆,他在生氣,他的眼裡寫着不能理解的字樣,“不要用這樣的語氣和我說話,不要這樣對我笑,若是笑不出來,你可以不笑。”
賀蘭暮雲的一字一字像一個個釘子一樣,釘在了她的心臟上,讓她勉強提起的笑容消退下去,她斂了笑容,只聽賀蘭暮雲又開口道:“我沒有進宮,我去了白馬觀。”
“白馬觀”三個字一出,顧如錦的面容瞬間冰封,賀蘭暮雲緊緊地盯着她的面容,絲毫變幻都不會放過,看見她啞然的模樣,他的心裡在爲她心疼。
他不在乎她的身世有多麼離奇,他只認爲,她能夠來到這個世界,來到他的身邊,就是上天註定。只是他不開心,不開心顧如錦會瞞着他,會不願把這件事情告知他,這對他來說,是不信任的因素在作怪。
而這種不信任因素,他最爲芥蒂。終究,兩個人會回到這個不可逃避的問題。
顧如錦感覺自己喘不上氣來,她想過自己可以瞞住賀蘭暮雲多久,一輩子?或者她突然有一天消失了,賀蘭暮雲會發現他身邊從來沒有一個叫“顧如錦”的人出現過。
顧如錦望着賀蘭暮雲,兩個人的距離那麼近,又那麼遠,她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麼,卻半個字都沒有吐露出來,她深吸一口氣,剛想說些什麼,青衣忽然闖了進來,打斷了她所有的思緒。
青衣急匆匆的跑了進來,看了顧如錦一眼,默然的低下頭來,似乎這件事情與顧如錦也有關,他對賀蘭暮雲道:“屬下有事要稟報。”
這麼說,青衣是想避開顧如錦單獨和賀蘭暮雲說話了,顧如錦雖知這件事可能是有關於自己的,她雖然好奇卻識趣的道:“我先下去了,你們慢慢聊。”
話一落,賀蘭暮雲擡了擡手,把她一把拉了回來,對青衣說道:“青衣直說吧。”
賀蘭暮雲不會再對顧如錦隱瞞,有什麼事情,總會解決的,而不是躲避。
青衣還在猶豫,但賀蘭暮雲都這麼說了,他只好說了出來:“柳家人已經找到了,正在押解回京的路上,兩日之後便會到京都,皇上下旨,一旦把柳家人押到京都,斬。”
是柳家人,顧如錦的心中一驚,青衣說柳家人被抓住了,還被押解回京了,這個消息讓顧如錦的心頓時又落回了谷底,她的腹部開始抽疼,賀蘭暮雲緊張的看着她,手搭上了她的手腕處,查看她的脈搏。
顧如錦的脈象紊亂,實在是個不好的徵兆,賀蘭暮雲一把抱起她,往房裡走去。顧如錦躺在他的臂彎裡,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蜷縮起來,想個刺蝟一般不願讓他人觸碰。“他說的是真的?”
顧如錦弱弱的問道。
賀蘭暮雲嘆了口氣,道:“你的身子很不好,我讓人去熬安胎藥。柳家的事情,我去看看。”
很長一段時間,顧如錦都沒再想起柳家的事,因爲已經知道了最後的結局,她不能去恨賀蘭暮雲入骨,現在猛然聽見這個消息,她的心還是那樣的痛。
這等於要親眼目睹柳家人的死狀了,還有兩日,兩日後的柳家就會紛紛斬首在京都,而她,苟且偷生的活着,聞着他們鮮血的味道。
顧如錦怨恨道:“你去看什麼?柳家人本就是被你拋棄的一枚棋子,滿門抄斬不也是你想看到的結果麼?”
賀蘭暮雲又皺起了眉,盯着她的目光裡冒着黑色的火花,顧如錦已然閉上了眼睛,不再看他。他拂袖而去,卻是走進了廚房,什麼也不說,只是默默的爲她熬一盅苦藥。
柳家到達京城的日子,不出所料是在兩日之後,顧如錦兩日都吃的很少,原本被養的豐盈的身子現在也不可抑制的消瘦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