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什麼?”歐競天低緩的聲音未曾沾染一絲睡意。
“沒什麼,”勉強一笑,撤回手指,“爲什麼不多睡會兒?你現在身子虛弱,需要休息。”
歐競天淡然一笑:“習慣了。這麼多年都是這樣過來的。反而是那些天在你房裡睡得比較安穩。”
“哦,”一霎的安靜,慕清妍有些不自在,“嗯,能不能跟我講講你這些年征戰南北那些難忘的事情?”
“難忘麼?”歐競天深深吐出一口濁氣,“都差不多吧。其實這麼多年以來,我都以爲那不過是一場場重複的夢境罷了。”
見他不願多說,慕清妍也不再問。這些日子來,她也多少了解了些他的性子,他本就不太愛說話,似乎習慣了一個人在沉默中思考。
“我去煮粥。”她站起身,想要逃離這瞬間變得窒悶的空氣。
衣角被他扯住,歪了歪脣角,以命令的口吻:“你去,睡覺!”
慕清妍立刻從善如流。
一躺下,滔天倦意席捲而來,不多時便沉入睡鄉。
歐競天睜大了眼,盯着室頂,脣邊慢慢浮上一抹譏誚,鹿死誰手尚未可知,你們忙着,我且歇歇。
這間石室空間寬敞,由鏤花隔斷分爲內外兩間。慕清妍在裡間的大牀上,歐競天便在外間的榻上。外間的桌子上甚至還有銅壺滴漏,可以估算時間。
兩個人在這裡度過了五天,歐競天的氣色一天天好了起來。慕清妍漸漸放心。這一天她又端了赤豆紅棗粥來,一邊走一邊暗暗發愁,茅廁積存的幹棗幾乎用完了,他還是有些氣血不足,這可怎麼辦纔好?
進門之後卻發現歐競天不在,便知道他是自己去如廁了,這個彆扭的男人,明明傷成那樣,明明自己是與他有過不知多少次夫妻之實的名正言順的妻子,這些事他竟還是要避開自己。
不多時歐競天如廁歸來,看到那熱氣騰騰的千篇一律的令人生厭的又不得拒絕的赤豆紅棗粥,俊朗的眉痛苦鎖緊,但還是勉爲其難的端了起來。
慕清妍自己艱難地撕扯着幹得發硬的肉乾,一邊小聲抽着涼氣,有點發愁地道:“廚房裡的赤豆也快用完了,熟肉乾也只剩這一點了。明天只能給你吃大米粥小米粥了,不過,其實小米粥也很養人的。”
歐競天放下粥碗,終於忍不住問道:“是不是你只會煮粥?”明明記得廚房裡儲藏的除了各種乾菜,還有幾隻風乾雞幾條風乾肉。
慕清妍臉微微一紅,低聲道:“是。我以前從未做過這些。”
歐競天一言不發走過來一把拉過她的手指,只見那纖美細嫩的手指上佈滿了大大小小的水泡,臉色微微一黑。
慕清妍侷促地想縮回手,他擡眼一個冰冷的眼神丟過來,她立刻不動。卻見他拉她到牀邊坐下,湊近夜明珠,就着珠光用她自造的那枚針仔細挑開水泡,擠出膿水。
她痛得直抽涼氣,不由自主地想縮回手,但想到那日給他縫傷口他的凝定冷靜,便咬着牙側過臉去,看不見應該就不會那麼痛了吧。
不多時,手上傳來清涼舒服的感覺,卻是歐競天給她抹上了醫治燙傷的藥膏。很難想象,拿慣了各種武器的男子竟會有這般輕柔的手法。
十根手指燙傷了七根,她還真是……笨哪!好像,她變得嬌氣了,這麼點痛,竟然連眼淚都快溜出來了……包紮完,歐競天立起,這幾日他傷勢見好,包裹的紗布也薄了很多,手上的紗布早已去掉。
“跟我來。”大步走向廚房,只是步子微微傾側,顯然腿上的傷還是很嚴重。
慕清妍舉着被包的棒槌一樣的手指,一邊跟在後邊一面咕噥:“這個樣子可怎麼給你煮粥?真是麻煩!”
這是她第幾次在自己面前流露小女兒情態?這些日子來自己真的是太苛待她了。歐競天心思柔軟,強抑着回頭的衝動。
廚房裡。
看着他熟練地紮起圍裙,熟練地炮製乾菜,熟練地切開風乾雞,熟練地配好各色調料,熟練地下鍋蒸煮燜燉,熟練地淘米做飯。
慕清妍的眼睛越瞪越大。他……他怎麼會這些的?
“學着點。”香氣氤氳裡,歐競天淡淡拋過來這樣一句話。
“哦。”慕清妍答應一聲,有點懊喪地發覺,這個男人在廚房裡,比自己還像個女人。
“擦汗!”歐競天一邊在竈前燒火一邊把早先埋進竈膛的白薯扒了出來。
慕清妍順從地走過去,用自己裹得棒槌般的手指極其生澀地替他抹去了額頭的細汗。撲鼻而來的白薯香氣,使她不由自主吸了吸鼻子。
“要吃麼?”他挑了挑眉,托起已經吹去表面灰土的白薯。
慕清妍轉開眼去。雖然這幾天相處和諧,可是心底還是隱隱有根刺,下意識移開步子,還是保持一點距離比較安全。
歐競天眼眸暗了一暗,隨即扒開表皮,拿手絹墊了,將散發着濃烈香氣的白薯塞進慕清妍手中,“回去吧,少吃一些,馬上可以吃飯了。”然後極其自然地將那點白薯皮塞進口中。
慕清妍有些愣怔,他……他吃皮?還沾着草木灰的白薯皮!這還是金尊玉貴,每餐都是珍饈美味的楚王麼?
歐競天輕輕一笑,帶着一點冷意,似是有些譏誚:“那些顛沛流離的日子,這已是絕頂美味!”
慕清妍垂下眼瞼,看着手中被處理得乾乾淨淨的烤白薯,眼睛裡又有些酸澀起來,默默退出了廚房。
三菜一湯,噴香的白米飯,上桌了。還神奇的有一碟醃漬的酸黃瓜佐餐。
慕清妍識趣地什麼也沒問,這些天天天吃乾肉喝白水,腸胃都有些受不住了,因此只顧埋頭大吃。
歐競天吃得極慢,偶爾夾一筷肉末幹豆角給她,又或者夾一根雞腿,推一推香菌湯。
他的手藝極好,本是極普通的食材,卻能品出頂級大廚才能做出來的滋味。
吃完,慕清妍有些赧然:“你身子不好應該給你多做些好的,可是我實在不會。”
歐競天慢慢喝了一口湯,頭也沒擡,“我來。”
“還是我來吧,”慕清妍嘆了口氣,什麼不是人學的,況且這些遲早都要學會,否則以後逃出去該怎麼生存,“你腿上的傷禁不起這樣折騰。”
歐競天突然擡起頭,認真地盯着她,似是斟酌了很久,慢慢地一字一頓地道:“慕清妍,我們重新來過,好麼?”
慕清妍身子一顫,這是他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擡起頭,他幽深的眸子裡沒有冷厲鋒銳,有的只是帶了忐忑不安的,一點期待。
有一種莫名的情愫悄然在兩人之間升騰。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