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着藍白相間的寬大病服,頭上纏繞着白色的紗布,披散着長髮遊蕩在機場大廳。她好像被人抽去了脊樑骨,擡不起頭也直不起腰,雙臂耷拉在身側,猶如行屍走肉一般。凡是經過她的人,不是被她撞到,就是躲她躲得遠遠,因爲她看起來已經精神失常了。
機場保安人員想要上前詢問她的狀況,卻被跟在她身後的那人嚴肅警告。
“別去打擾她!”
“你認識她?”
“我是她朋友,她只是剛剛失戀,心情不好。”
他跟她跟得挺近,她卻絲毫沒有發現。
她遊蕩着進了女廁所,他也跟進女廁所。閆夏把自己關在最裡面的那間,身子順着牆壁無力地滑下,就這麼坐在了地上動也不動。他站在門外,手撐在門上,那雙眼彷彿穿透了門,用最深情的眼神注視着她。
過了一會兒,裡面傳出了些微的抽泣聲,然後是捂着嘴大哭的聲音,再到後來就變成了失聲痛哭,他還能清楚聽見她捶胸口的發出的悶響。
心該有多痛纔會對自己下這樣重的手?
他再也聽不下去了,再待在那裡他怕自己會忍不住奪門而入,他狠着心從女廁所走出來,轉彎進了旁邊的男廁所。
他一拳又一拳地砸着牆,他的憤怒他的不甘全都匯聚在拳頭上,一直砸到那雪白的牆壁上出現了自己的血印才肯罷休。發泄過後,他也靠着牆壁坐下,擡起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脣角顫抖着,閉合之間,他嚐到了眼淚的苦澀,也初嚐了愛情的苦澀。
冷靜下來的他從褲袋裡掏出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你在找閆夏是嗎?我知道她在哪兒。”
“你怎麼會知道?”
“我來機場接一個朋友,碰巧看見她了,她狀態很不好,你趕緊去看看她吧!”
“好!謝謝你了!”
他把具體位置發給顏蕾幾分鐘後,就聽到門口有了動靜。
顏蕾正要進去,卻被藍永拉住。
“你們在外面等着,我進去。”
藍永的步伐愈發地沉重,他正要去安慰的那個人是他深愛的人,而她卻爲了別人放聲哭泣。他停在那扇緊閉的門前,掩藏起自己臉上的悲痛,就連嗓音也要剋制,不想被她聽出一絲不妥,儘管她現在可能根本無心在意。
“夏,你在裡面嗎?”
藍永等了許久,也沒聽到她發出聲響。
“夏,回答我!否則我砸門了!”
她還是沒有說話,藍永卻能依稀聽見她的鞋子在地上摩挲的聲音。隨後,門就開了。
閆夏就這麼站在他面前,臉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像睡着了一樣,牽扯不出任何表情。除了那雙泛紅的眼,他看不出她跟平時有什麼不同。
“爲什麼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藍永忍耐着鼻頭傳來的酸楚感,低聲質問她。
“因爲他手上握着一把能殺死我的刀。”閆夏歪着頭說,眼睛也不知在看着哪裡,“那把刀是我給他的,因爲我愛他……”
藍永伸手想要去撫摸她的腦袋,卻被她敏感地躲閃開了。
“別碰我!”閆夏的每個字都是同一個語調,比怒吼聽起來更滲人,“我髒……”
藍永
懸在半空中的手指慢慢蜷縮,最後又無力地放下,對着她微微一笑。
“是挺髒的,上面還有血呢!”
“永……我有點擔心……”
“你擔心什麼?”
“擔心你離開我……所以你別靠近我了,我不想跟你告別。”
聽得她這句話,藍永的心像是被鞭打了一樣。
“夏,我記得上次我們已經討論過這個問題了。”
“上次……?”
閆夏皺着眉回憶,藍永對着她一直笑,儘管那笑無比苦澀。
“是啊!上次,你不記得了嗎?”
上次柯婭去世,閆夏也曾經崩潰過,可是那時的她可以發泄,找得到希望。這一次,連藍永都不忍心注視她那張面如死灰的臉,猶如一個布娃娃,被拋棄的布娃娃。
夏,你什麼時候才能看見你面前的我?比那個人更愛你的我!我愛你啊!你看我連你愛着別人都能接受,你說我多愛你?
藍永是那麼想要表白自己的心意,卻也清楚地知道現在說出來只能是增添她的負擔。他最害怕的就是把閆夏嚇走,哪怕這一生都不向她表白,他也要把她留在自己身邊。
“頭痛……我想不起來……”閆夏痛苦地說。
“別想了!我先帶你回醫院洗一洗,好嗎?洗了就不髒了!”
“恩!”閆夏茫然地點頭,轉身朝門口走去。
藍永在她身後觀察着她的步伐,雙腳機械地踩着緩慢的節奏,拖沓着身子向前移動。他也慢慢跟在她身後,不敢碰她。
等到那一行四人的聲音漸行漸遠,他才從男廁所裡出來。他告訴自己,她身邊的人那麼多,根本輪不到他,所以他決定忘了。直到多年以後,他還是不懂,明明那具嬌小柔弱的身軀沒什麼特別之處,可爲什麼會一直烙印在他的心裡,那麼久那麼久……
今天的機場,上演了兩場失戀的戲碼,而這其中,誰又是誰的深愛,誰又在默默地忍耐,這個謎底什麼時候會解開?
第立軒開車把他們送到了醫院,顏蕾扶着閆夏下車,藍永也想要跟下去,卻被第立軒攔住了,藍永看他有話要說,就只能叫顏蕾先把她送回病房休息。
“有什麼事快說,我要儘快回去。”
“回去?回哪裡去?那女孩的身邊?”第立軒有些煩躁,點上一根菸,打開車窗。
“廢話!”
“你不能去!我送你回家。”
“除了她的身邊,我哪兒也不想去。”
“藍永,你是不是覺得,愛情就是你的一切啊?你才十七歲,別那麼幼稚!”
“第立軒,我從不認爲我自己幼稚。我的這輩子也就這麼長了,除了愛情,我什麼都不想要。”
“不要妄自給自己的生命加上長短,愚蠢至極!”
“哦?是嗎?難道這些不是醫生您告訴我的嗎?”
藍永好笑地問他,氣得第立軒無力反駁。
“我是個很消極的人,沒想到你比我更消極!”第立軒憤怒地將手中的菸頭扔出窗外,“爲什麼不爭取一下?你配合我,我才能幫助你啊!”
“第立軒,我是不是沒有告訴過你,我很早就做好準備了……”
“……”第立軒無言,側過頭看到的卻是藍永豁然的神情。
“從前年,我知道這件事開始,我就已經準備好了。”藍永平靜地閉上眼,繼續說道,“我跟你一樣是個消極的人,我曾想,就這麼活吧……可是後來,那個人跟她求婚了……我不甘,我想把她搶回來,所以我離開,爲了爭取更多的時間!我如願以償爭取到了!我還以爲老天爺也是幫我的!我以爲我回去的時間剛好,他們也正要分開……”
“你成功了嗎?”
“沒有!她寧願給他再次傷害自己的機會,也不想擁抱我……平安夜那天,我差一點就能跟她告白了,可我沒想到,比她的擁抱先來的,是我的噩耗。”藍永緩緩睜開眼睛,扭過頭看他,“第立軒,你想我爭取什麼?生命?時間?不,我只想爭取她!”
“你這樣做,值得嗎?她根本不愛你啊!”
“值得啊!你看,她愛那個人不是嗎,可是卻分開了!所以愛情是很脆弱的,我不要愛情,我只要她的陪伴!”
“藍永,你已經因爲她瘋了!”
“是啊!我已經瘋到不惜傷害她,不惜把那個人趕走,我很自私!我這輩子,就想爲我自己自私這一次難道不可以嗎?”
藍永無聲地哭着,也笑着。
“愛過她,我也算是真正地活過了!我用我僅剩不多的時間來博取她的關心,我要她眼裡只看得見我!走上了這條自我毀滅的道路,我不後悔……真的……表哥,我一點都不後悔……”
第立軒不忍心再看他這副模樣,急忙扭過頭看向窗外,按了一下車門鎖開關。
“你走吧!我最討厭別人在我面前哭了,更何況你還是個男人!趕緊走!”
“謝謝你,表哥!”
藍永道了謝,立馬開門下車了。第立軒注視着車後鏡裡他走遠的背影,心裡是濃濃的不捨,這是他極少表現出來的一面。雖然他在生活裡給人的印象總是冷冰冰的,但是他的心還殘留着溫度。他記得自己十七歲的時候,也是那麼深刻地去愛過。
回到閆夏所在的病房,藍永看她已經熟睡,便把守在牀邊的顏蕾叫了出去。
“顏蕾,閆夏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在家已經準備睡覺了,突然接到醫院的電話,說是閆夏進醫院了,讓我過來一趟。”
“爲什麼不打閆爸爸的電話?直接打給了你?”
“對啊!我也很奇怪啊……大概是因爲我是最後一個跟她通話的人吧!”顏蕾託着腮,忽又想到,“對了!她身上很多內傷,青青紫紫一大片,估計是跟人打架了……可是到底是誰呢?竟然可以傷到她!”
藍永聽了她的話陷入了沉思。閆夏從來不主動動手,肯定是被圍堵了!韓秋璐一家沒什麼背景,早就被他趕出嶧城了。那麼兇手極有可能就是——
珍娜!
“顏蕾,你進去守着她,我去打個電話就回來!”藍永走到無人的消防通道,拿出手機撥了個電話出去。
“馬上把南宮珍娜公寓拍到的照片送到她手上!”
“大少爺,這個時間……”
“這個時間很合適!從今天開始,她不可能再睡一個好覺!”
南宮珍娜,從你傷害閆夏的那一秒起,你就變成了我的敵人!和我藍永作對,你也該掂量掂量自己夠不夠分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