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笑話!
幾乎是在羅剎人倉皇的逃出西域後,原本剛枕上炕頭,剛想過上兩天安生日子的滿清上下,再一次陷入惶恐不安之中。
這羅剎人怎麼能說逃就逃了呢?
不是說羅剎人披甲百萬嗎?
怎麼那麼不堪一擊?
百姓和文武百官在那裡嘀咕着,作爲皇帝的玄燁同樣是煩燥不安,倒不是因爲無法像天下交待,其實他已經有了交代——明珠被革職了,當然,誰都知道,這是替罪羊。
不過既然有了替罪羊,總好過沒有,況且,當奴才的又有幾個敢說主子不是的?所以對於玄燁來說,這件事基本上算是已經結束了。
結束了嗎?
當然沒有!
甚至,他比誰都清楚,現在對於大清國來說,刀已經砍到了大清國的脖子上了,大清國甚至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刀過來,而沒有絲毫的還手之力。
是什麼導致了這一切?
是漢人的窮追不捨!
只要大清國在,漢人就絕不會放過在大清國的。
漢人也是睚眥必報的!
那怕就是大清國逃到了天涯海角,他們都不可能放棄對大清的追擊。
血海深仇,誰又能忘記?
玄燁坐在那裡沉思了很久,終於,在與大明打了這麼多年的交道之後,他明白了,明白了任何與大明和和解的想法,都不過是妄想,也明白了對於大清國來說,逃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即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他們也會追下去。
他們爲什麼要追下去?
因爲他們想要……突然,他只覺得一陣心驚肉跳,以至於半晌都沒能說出話來,良久之後,他纔對身邊的太監吩咐道。
“讓索額圖過來。”
很快索額圖就來到養心殿,他報名進見,叩頭請安,玄燁卻連正眼也不看他,說了句:“你來了。”
一聽這話,索額圖的心中有點摸不着頭腦。他擡頭看玄燁時,玄燁瞧也不瞧他,只是在那裡看着書,於是他也不敢打擾皇上看書,只能跪在那等着。
就這樣,跪了不知多久,只聽玄燁說道。
“索額圖,從來到西域之後,你看過這裡的史書嗎?”
皇上的話,讓索額圖一愣,連聲說道。
“回主子話,奴才倒是看過一些。”
“那你來說說看。”
主子吩咐了,索額圖自然只能硬着頭皮,一邊回憶着看過的史書,一邊整理着語言。
這件事,太費心思了。
不過,還好,似乎皇上也就是要聽聽,可索額圖絞盡腦汁也想不明白,爲什麼皇上不找個大學士給他講史,卻偏偏找了自己。
“……在帖木爾帝國的建立過程中,當時周圍所有強大的帝國無一能夠迎其鋒芒,經三十多年的征服戰爭,建立了一個領土從德里到大馬士革,從鹹海到波斯灣的大帝國。不過在帖木兒去世後,其子孫相互爭奪王位,這龐大的帝國隨之陷入崩潰……”
玄燁略點下頭,然後說道。
“不過,他的子孫倒也了得,儘管帖木兒的後人先後失國,但是帖木兒的家族並沒有因此全部消失,帖木兒的五世孫巴布爾以喀布爾爲根據地力圖復辟,失敗後進入印度,於那裡建立了莫臥兒帝國。”
終於,在說出這番話後,玄燁的心裡作出了一個決定,便向索額圖說道。
“索額圖,你說,咱們大清國,能不能像帖木兒的後人一樣,有一天東山再起?”
“主子,奴才以爲,只要假以時日,有主子在,咱們大清國必定能東山再起的!”索額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說的話已經和過去發生了根本的變化,過去他們提到東山再起時,總會加上一句“重新主宰中原”,但是現在,已經沒有人會提及此事了,畢竟,誰都知道,那不過只是幻想罷了。
索額圖的回答,讓玄燁看了他一眼,然後又問他了:
“那你說,明國會給咱們假以時日的時間嗎?你這奴才連這個道理都不知道嗎?明國是不殺朕、不滅大清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他們肯定會不斷的?”
一見皇上生氣了,索額圖連忙叩頭道。
“奴才,奴才,死罪、死罪!”
“死罪,你還知道欺君之罪是死罪?你不知道?好哇,朕一向認爲你是個自家人,想不到,你竟敢當面說假話,你,你讓朕心涼啊!”
說着,玄燁又說道。
“假以時日,這種自欺欺人的話,說給別人聽聽說行了,你居然也說給朕聽,朕很失望!”
索額圖嚇得臉色蒼白,他渾身顫抖着,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出。
“你這奴才可知道,於明國君臣的眼中,不滅大清,他們是絕不會罷手,不取了朕的腦袋,他們也絕不會善罷甘休的。假以時日……”
玄燁冷笑道。
“這假以時日,恐怕朕的腦袋都被他們送到中都,送到朱家皇帝的案前了。”
聽皇上說完之後,索額圖只覺得衣裳都汗透了,他渾身顫抖着,只是深深地跪下身去,渾身熱汗淋漓,頭也不敢的擡的跪伏在地上。
玄燁緩了一下口氣,然後說道。
“嗯,看來,你還是知道一些,知道假以時日會發生什麼的。你啊,你要是再這麼自欺欺人,可真是辜負了朕的厚望啊!”
索額圖渾身顫抖,結結巴巴他說:
“聖上,奴才有負聖恩,請,請皇上重重治罪……”
玄燁突然發出一聲獰笑。
“哼,治罪?治你的罪,就能保住大清的江山,朕的性命嗎?你告訴朕,行嗎?”
“奴才、奴才……”
索額圖結結巴巴的說不出話來了。
他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多說多錯,不說……也是錯啊!
可,不說,不行啊。
“奴才無能,奴才無能!”
又一次,索額圖選擇用叩頭來代替語言。
“你是奴才,不是無能,是……看不清時局!”
說出這句話後,玄燁卻陷入了沉思,他在殿裡急急地走來走去,顯然是心中矛盾重重——索額圖這奴才和明珠比起來,還是差遠了啊!
明珠在有些問題上,看得比索額圖更加透徹。又一次,玄燁想到了將明珠革職時,他向自己推薦的《巴布爾回憶錄》,那本年前剛剛翻譯過來的書,他爲什麼會推薦那本書?
一開始的時候,玄燁不明白,也不願意去明白,但是每每翻看着那本書的時候,他的心裡都會有一個聲音在那裡迴響着。
可是……這件事,太難了。
玄燁沉默着,猶豫了片刻,再看一下索額圖,然後說道。
“索額圖,你告訴朕,如果明國打過來,怎麼辦?”
“奴才必定拼死護我大清。”
索額圖的回答讓玄燁的心底閃過一絲不悅。
“你拼死,能守得住大清嗎?”
“奴才、奴才……”
“估計到最後,還是會有很多人提議,往南,繼續往南逃去吧!”
玄燁冷笑着,他在宮殿中來回走着。
“他們總覺得逃下去,逃下去,總能繼續逃下去,可又有幾個人想過,明國是絕對不會放過大清的,那怕就是我們逃到天涯海角,又能怎麼樣呢?他們還是會追過來,打過來,對於明國來說,只要朕在,只要大清國的朝廷在,他們就會不死不休的追過來!”
過去,對於將來,玄燁還存在有一絲的幻想,他和很多人一樣,總是幻想着逃的遠遠的,明國總不會再追過來了吧。幻想着嚮明國稱臣,臣服,等等……可是,現在,玄燁終於想通了。
一切都想通了。
“就像當年明朝兩代君臣對北元窮追不捨一樣,只要北元的朝廷在、皇帝在,明國就不能放棄追擊,那怕就是天涯海角,他們也會窮追不捨,到最後,結果是什麼樣的?”
玄燁說話時,面色煞白,沒有絲毫的血色,那張麻子臉盡是一片猙獰。
“現在的大清,就和當年的北元一樣,無論我們逃到那裡,只要大清國的朝廷在,只要朕在,他們都不會停下來的,他們會永遠的追下去,除非、除非……”
突然,玄燁不再說話了,他整個人就像是垮掉了似的,肩膀耷拉了下來,然後站在那裡,半晌都說不出話來了。而索客圖已經猜出了皇上的意思了,同樣也嚇的後背直冒冷汗,這個時候,他只有一個念頭,敢緊讓奴才跪安吧,有些話,做奴才的別說是說了,就是聽也不應該去聽!
可是皇上顯然不會去體諒奴才的心情,玄燁站在那裡,良久之後,又長嘆口氣,他默默的走到案前,然後坐在龍椅上,看着跪在地上的索額圖,看着他那惶恐不安的模樣,玄燁的冷笑道。
“你這奴才知道了?”
“奴才、奴才……”
不等索額圖回答,玄燁說直接了當的說道。
“事實就是這樣,沒有什麼好遮遮掩掩的,也沒有什麼不可靠人的,朕是想通了,可是朝廷裡,大清國裡,卻沒有幾個人能想得通,逃,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搖着頭,玄燁長嘆道。
“貪生怕死,這是人的秉性,可是卻也不能總想着活,活,活路在什麼地方?朱家皇帝是肯定不會給大清國活路的,索額圖,你告訴朕,大清國的活路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