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意外可以改變很多事情。
而在戰場上。一場突如期來的爆炸,立即改寫的戰鬥的進程,讓所有的進攻都陷入了停頓。
曾經銃炮轟鳴的戰場,在此之後,突然之間陷入了沉寂之中。
天地之間靜悄悄的。似乎就從來不曾喧囂一般。只有大地上的那些屍體和肢體的碎塊兒,在提醒着人們這裡曾經發生過什麼?
都有他們在這裡,靜悄悄的陳述着戰爭的殘酷。
對於倖存者來說,他們往往會陷入倖存之後的恐懼。對死亡的恐懼,僥倖倖存的他們並沒有感到一絲的慶幸,反而會陷入事後的惶恐之中。
作爲少數神智已經恢復清醒的倖存者,楊森的神智恢復後,就被被帶到一位將軍那裡,當他抵達將軍的帳篷時,那個將軍正在那裡吃午飯。
“坐,一起吃吧!”
打量着眼前的這個普通的兵丁。這是一個很普通的年輕人。和大多數明軍一樣。年輕而且充滿朝氣。但是,先前的戰鬥中。卻有很多這樣的年輕人陣亡了。
他們就那樣的陣亡在了戰場上。作爲他們的指揮官張孝武必須要弄清楚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相比之下,現在奪取清軍的陣地反而並不重要。沒有什麼比真相更重要,尤其是在這個時候。
他指着面前的小板凳說道。
“是,是……”
不敢違背命令的楊森連忙坐了下去,那怕是將軍的飯菜,也不怎麼豐盛,一盤子土豆燉牛肉,一盤子羊肉。儘管很簡單,但是味道卻非常不錯。這裡的廚子燒了一手好菜。
跟着將軍飽吃了一頓之後。楊森內心裡總算是不像先前那樣惶恐不安了,人也放鬆了許多。
“抽菸嗎?”
張孝武從煙盒中抽出一根菸來。熱情的招呼着他,喊來的客人。
“抽、抽的……”
從將軍的手中接過一支他平日裡抽不起帆船牌香菸。楊森突然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在點着煙的時候,他的手還是忍不住顫抖了下,似乎又一次回到了戰壕中,爆炸又一次發生了。在這一瞬間,他差點把手中的煙扔到了地上。
“放鬆一點。畢竟都已經過去了。”
覺察到楊森的異樣,張孝武出言安慰道。知道楊森等靜下來之後,他纔開始慢慢的詢問着。問了他在戰場上所發生的事情。
“這麼說,爆炸是從腳下發生的,不是落下來的炮彈?”
張孝武反覆問着各個細節,作爲前鋒指揮使的他,很清楚這場爆炸給前線的官兵帶來的衝擊,現在沒有人敢再衝鋒,即便是戰士們,他也不敢冒險,好不容易打上去,讓人一炸,損兵折將幾千人,這樣的仗根本沒辦法打。
所以,他命令暫時停止了進攻,除了前沿部隊,其它部隊都進入了休整,同時又電報了晉王,告訴他這裡的情況,晉王的回電也明確的告訴他,暫緩進攻,不要進一步增加傷亡。
穩紮穩打是明軍打仗的作風。現在可不是什麼冒險的時候,萬一要是衝上去再炸一次。到時候他如何向那些陣亡的官兵家人交代,如何向朝廷交代?
“肯定不是炮彈,要是炮彈落下來,肯定有聲音,尖的、悶得,總得有聲音,我是三年的老兵,雖說在西南,生苗沒有大炮,可也能分出來炮彈落下來是什麼響聲,一點徵兆都沒有,突然就炸了,當時我還正抽着煙。”
默默的點着頭,張孝武並沒有說什麼,所有人說的都一樣,沒有徵兆,突然爆炸。一個人會錯,但不會所有人都錯了。
肯定不是炮彈了,這一天,無論是楊生這樣的倖存者的描述。還是參謀們的推測,都非常肯定,絕不可能是什麼炮彈,沒有什麼炮彈有那樣的威力,更何況又沒有絲毫徵兆。
不是炮彈的話,那肯定就是炸彈,提前埋在戰壕裡的,這些建奴,可真夠卑鄙的!
他們就不擔心埋在地下的炸彈被落下去的炮彈引爆嗎?顯然他們壓根兒就不擔心。
“你們班裡還有幾個人?”
得到自己想要的情報後,張孝武又問道。
“四個人。”
楊森如實的回答說。
“他們的情況怎麼樣?”
“一個重傷,另外兩個受了輕傷,張躍應該沒什麼事,傷口包紮一下,估計等個兩天,就能回來了,王棟的腿摔斷了,傷筋動骨一百天,估計這幾個月是上不了戰場了。”
走到楊森的跟前,張孝武的眼睛在楊森的的臉上和全身觀察了一下。因爲對方的眼神中散發出來的目光,讓本來就有些緊張的楊森,不由地向後移了半步。
也在這個時候,楊森同樣也在對方的身上打量了一番。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大官,他是個指揮使,麾下指揮着兩個鎮,這樣的大官,是他平生第一次見到。
也許今天之後,他再也沒有機會見到這樣的大官了。
“暫時別想那麼多了,楊森。”
出訪安慰着這個從西南來到西域的戰士,張孝武笑着說道。
“你是貴州人吧,十幾年前,我去過貴州,在那裡見過不少和你一樣的山民,跟你差不多高,你們瞧着身材瘦弱,可卻都是結結實實的?你是山苗?那一年下山的?”
說話的時候,他的語氣親切,就像是在和楊森在那裡聊天一樣。
長官的問題,讓楊森有些緊張的說道。
“報告長官,我,我是山苗,興乾十年和,和爹孃一起下山的,因爲,因爲頭人催債催的緊……所以就下山了。”
感受到長官語氣中的親切,楊森總算是又一次放鬆了下來不再像之前那樣緊張。
“很多頭人都是這樣,對寨子裡的百姓是百般壓榨,可是官府能做的不多,逼緊了,他們就會作亂,很多不明事理的百姓也會跟着作亂,所以官府只能敞開大門,只要你們願意下山,就給你們土地、農具,教你們種地,給你們提供保護,頭人是不敢下山抓人的!”
曾經去過貴州的張孝武對那裡的情況很瞭解,當然也知道當地的許多土司頭人,是如何壓榨那些百姓的,那些百姓又是如何離開大山,尋求官府的庇護。
大明現在的西南之所以平靜,並不僅僅只是因爲大明在那裡實施的鐵腕。重要的是大明的鐵腕得到了許多當地普通老百姓的支持。
“是,是的,都是官府的恩德,即便是在寨子裡頭,大、大家都說,要不是有官府,頭人也不會對大家越來越好。”
楊森連連點頭贊同道。他們家同樣也受益於此,受益於官府的保護。
“對,現在許多頭人,不再視百姓爲奴隸,不是因爲他們變好了,而是因爲有官府在,你們只要下了山,就是自由民,有地有房,能吃飽穿暖,人誰不想過好日子?越來越多的山苗從山裡逃出來,爲的是什麼?是不堪頭人的壓迫,許多寨子都逃空了,頭人成了光桿,想繼續過好日子的頭人,就不得不改變對待寨子裡百姓的態度,所以,現在寨子裡的生活,也比過去好了。”
對於將軍的話,作爲親歷者的楊森,自然知道他說的是實話,頭人變好,不是因爲頭人是好人,而是官府逼着他們變好,他們不變好,寨子裡的百姓就會全逃下山,沒有了百姓,頭人就會餓死。
所以現在即便是在大山之中,百姓的生活也在發生着改變。
“都是大明皇帝和朝廷的恩德。他們之所以對老百姓好了。是因爲老百姓在他們之外可以得到更好的對待,得到官府的保護。”
又一次,楊森感激道。
“這次出征,爹曾對我說,讓我報效朝廷,不能丟了山民的人,朝廷的恩德一定要盡力報答,皇上對我們的恩澤,哪怕就是粉身碎骨也報答不起。”
“你爹雖是山民,可確實是我大明的忠義之士,對了,你們家是什麼地方的?我給你爹寫封信,告訴他,你在這裡如何奮勇,如何爲皇帝陛下盡忠效力!”
直到離開指揮使的屋子時,楊森仍然是渾渾噩噩的,不知如何反應。
指揮使要給爹寫信?
寫信報功?
指揮使是什麼樣的大人物?
要是爹收到他老人家的信,那還不高興的睡不着,這可是將軍大人寫的信啊!
楊家從來沒有這麼光彩過。甚至可以說他所知道的人中,重來沒有任何人這樣風光過。
當楊森整個人都沉浸於這個好消息中的時候,在已經停戰的戰場上,兩面白旗在戰場的中間飄揚着,一名明軍軍官面對着穿着馬褂的清軍,兩人的神情肅穆。
“我們希望能夠暫時停火,讓我們雙方有機會收斂陣亡戰士的屍體。”
沈明新打量着眼前這個穿着馬褂的清軍,他個頭不高,身材矮胖。頭上戴着紅頂子,身上穿着馬褂官袍。
“沒問題、沒問題。”
打量眼前的明軍軍官,張林德試探着問道。
“這位將軍家鄉何處?聽將軍的口音,似乎像湖廣人。”
張林德的話中,也帶着湖廣口音,
“在下祖籍武昌東湖……”
“東湖張家?”
沈明新冷冰冰的反問道。
“你聽說過?家父是順治六年進士……”
張林德的語氣顯得很是激動,他沒有想到會在這裡碰到同鄉。
“現在武昌如何?在下自幼隨父親離開故土,二十餘載不曾返鄉,卻不曾想與這此能見到同鄉。”
看着沈明新時,張林德顯得分外的親近,他甚至不由自主的向前走動兩步,親近道。
“仁兄家鄉莫非是西湖沈家莊?兄弟少時曾去過貴莊,那沈老太爺身體可曾安好?”
面對離鄉二十餘年的張林德,沈明新想板着臉,但最終還是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沈老太爺,身體安康,不勞掛念。”
“那張家,張家……”
“張家皆以三異爲恥,武昌入城的漢奸碑上,就刻有其名,張家人皆以其爲恥!”
沈明新的回答,讓張林德一愣,臉色變得極爲尷尬,良久後,他才長嘆口氣。
“哎,這,這時,當、當年舊、舊事……”
嘆口氣,已經沒有了與同鄉再聊下去的張林德,有氣無力的說了幾句話,與沈明新商定停火的時間,然後就離開了。
很快,收拾屍體的戰士就來到了戰場上,所有人的神情都顯得很是沉重,尤其是看到那些被炸的肢離破碎的屍體殘肢時,他們更是憤恨不平的看着清軍,相比下來,清軍的傷亡極爲有限。
在這場戰鬥中,清軍無疑是勝利的一方。
看着一具具屍體被擡下來的時候,張孝武感覺自己的心被尖細而銳利的針刺着,他的臉色冰冷,緊緊的咬着牙。雙睜盯着被擡下的屍體,最後又落到肖軍的陣地上。
戰鬥的失利,他是經歷過的,他深知沒有不打敗仗的將軍,當年在西南的時候,他甚至還敗過更慘,一個營有一半的人都丟在了大山裡。但是,這一次,他特別感到心痛和不安。
不是因爲部隊進攻受挫,也不是因爲傷亡的慘重,這樣的傷亡,是可以接受的。
讓他難以接受的是什麼?
是那些本來應該被他打的找不着北的清軍,居然如此輕鬆的贏了這一場戰鬥,甚至不費吹灰之力。
一千三百多人陣亡、失蹤!
就在他們享受着勝利的時候,突然之間,一切都結束了!
對此,他沒有辦法接受,而更多的卻是不甘心。
這並不是失敗,而是失誤,是他沒有料想到清軍居然會這麼做,換個角度想一想,誰又能想得到呢?
誰能想到,清軍居然會在戰壕的下方埋了上萬斤火藥,就等着明軍佔領他們的戰壕後,把戰壕整個都給爆破了。
清軍沒有親自反攻,他們用戰壕下方的火藥,代替了士兵,那些火藥發揮的作用,甚至超過了士兵,至少清軍從來都沒有給明軍帶來這麼慘重的傷亡。非但重創了他們,甚至還讓他們在戰壕面前止步不前了。
凝視着清軍的陣地,沉思良久,張孝武張開嗓子喊道。
“孫華,我問你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