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上,一艘多槳帆船疾速前行着,那艙底的漿手,隨着口令,不斷的划着漿,即便是寒冬,他們的衣衫仍顯得極爲單薄,實際上這些漿手都是俘虜,甚至在船上,他們的腳鐐也被釘於艙內,以防止其脫逃,之所以用俘虜充當槳手,是因爲槳手身處的環境最爲惡劣,所以與其用水軍充當漿手,遠不如用俘虜,他們被鎖在船舷處,像牛馬一樣不停地划槳,推進船舶。
二十丈長的多漿炮船,是忠義軍水軍獨有的裝備,相比於風帆海船,它更適合在內河航行,而且它的速度更快。即便是通過鎮江上游一帶湍急的水域時,憑着漿手的划動,這船仍然疾速的逆流而上,而無須像海船一樣經過這一段水域時要縴夫挽拉。
二十丈長的排槳炮船,在長江中堪稱是巨無霸船的存在,這艘擁有20門火炮排槳炮船由江陰船廠,也是忠義軍水師於長江的主力,不過,這也是它第一次駛過鎮江,駛向南京。
置身於船尾的艙室中,憑着艙尾的那一排排高大的玻璃窗,使得艙內極爲明亮,完全不見舊時船隻艙內的昏暗,也正因如此,這間船長室,纔會成爲朱明忠在船上的艙室。
“經略,船已經到幕府山了!”
船長話,讓朱明忠輕應了一聲,半個月前,鄭成功令他返回南京,同時返回南京的還有張煌言、甘輝等人,而在此之前,軍正司就已經獲得秘報,是鄭成功在籌劃接下來的戰略部署,畢竟福臨統領的二十餘萬大軍以及洪承疇統領的十萬綠營,從兩個方向威脅着大明。
接下來,鄭成功兵鋒指向何處?
是繼續北伐?
還是收復福建?
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鄭成功如果想要進一步北伐的話,勢必需要經過江北,到時候,又將會置他於何地?
第一次,朱明忠發現自己身處於一個極爲尷尬的位置。一方面,作爲鄭成功的下屬,他必須傾盡全力支持其北伐。而另一方面,他又不想失去現在的半獨立地位,更何況,朱明忠還在謀劃着“出府自立”。
在這個時候,鄭成功的突然的舉動,一下打亂了朱明忠的全盤計劃。
怎麼辦?
既便是現在,眼看着已經到了南京,朱明忠的眉頭仍然眉頭了一團,仍然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
“經略可是在考慮北伐的事情?”
見經略的眉頭緊蹙,顧炎武一邊親自爲其倒了杯茶,一邊說道。
“其實,這次來南京,以下官看來,根本就談不出個所以然來!”
顧炎武之所以會這麼說,是因爲通過宿遷之戰,他已經能夠了解到南京諸公的想法。
“是談不出一個所以然來,但是……”
心知顧炎武話中有話的朱明忠搖着頭,端着茶杯說道。
“現在,無論南京如何選擇,對咱們來說,都是利弊參半啊!”
“經略所言極是,如果延平王欲北伐,那麼鄭氏大軍必入江北,到時候,我江北眼下的大好局面自然不能維持。”
即便是顧炎武,也深知在江北現在的這種半獨立性,是忠義軍的根本,如果數十萬鄭氏大軍進入江北,到時候,這江北必定勢必會全歸鄭家,而忠義軍也就成了無根之萍,至於經略,恐怕也是有名無實。
而作爲大明的忠臣,顧炎武自然不希望看到這一切的發生,在他看來,現在江南的局面,正是最穩固的時候,鄭成功、朱明忠,再加上張蒼水三足鼎立,他們互相牽制,互相合作,越是如此,纔不會造成一家獨大的局面,從而保證了大明將來不至於因爲某人野心勃勃陷入戰亂之中。
可如果鄭成功北伐,江北爲鄭氏吞併,那結果自然是倒置鄭成功實力大增,而僅憑一個張蒼水,又豈能抑制鄭氏諸人的野心,即便是經略使保住了淮揚常三府,失去了半個江北,實力受損的情況下,自然也就無法像現在這樣形成鼎立之勢了。
“寧人所言極是!”
朱明忠點點頭,沉吟道。
“所以,眼下,對我來說,最好的局面是什麼,就是說服其進攻福建、廣東,先復大明半壁江山,待到半壁江山穩定之後,再考慮北伐!如此才最爲穩妥!”
當然,只是這麼說,等到他們穩定這半壁江山的時候,那個時候,朱明忠早就把永曆迎到了臺灣,甚至已經像鄭成功一樣,不遠千里從海上北伐,直搗燕京了。到時候,憑着迎駕、復京兩大奇功,開府建鎮不過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經略所言極是,鄭軍入閩,非但於我最爲有利,亦有利於大明,鄭軍入閩,非但可以解江西后顧之憂,令其可全力西進征討長沙洪奸,亦可入廣東,聯絡西南,從而減輕西南壓力……”
儘管面前並沒有地圖,但在朱明忠的腦海中,仍然形成一個簡單的態勢圖,這個選擇,對大明確實是最爲有利的選擇,而更重要的一點是,不僅可以保證他的利益,同樣也可以保證三方的利益不至於發生衝突,最大限度的避免了三家發生衝突的可能。
雖說表面上,朱明忠還是鄭成功麾下部將,但是在內心深處,他早就把自己視成獨立的派系,在這個時候,他自然需要考慮自身的利益,畢竟,人總是有野心的。
他不可能把苦心經營的一切拱手相讓予他人,別說是交給鄭成功不可能,即便是交給永曆朝廷,他同樣也會考慮一番。
“如果想要延平王贊同這件事,就非得和蒼水達到一致不可!”
現在朱明忠在私下裡的時候,已經不再像過去一樣稱鄭成功爲“國姓爺”或者“王爺”,甚至“大將軍”,而是稱其爲“延平王”,而這正表明他的心態。
“少司馬那邊的態度固然重要,但是,經略……”
顧炎武看着經略,說道。
“真正重要的是鄭家諸將的態度,如果他們贊同北伐,那麼延平王便肯定會同意北伐,如果他們反對北伐,那麼延平王自然不會再支持北伐。”
儘管鄭成功看似剛愎自用,但實際上,在大多數他卻很容易受到下屬的影響,他的剛愎自用,往往表現在他在大是大非的堅持上,就像他一生無論順境、逆境,都不曾投降一般,即便是人們用其父兄的性命威脅他,他也始終未曾考慮過投降,也未曾考慮過與滿清談判。可是在其它的很多問題上,他卻容易受下屬、幕僚的影響。
“如果能夠說服王忠孝、甘輝等人支持反攻福建自然是好事,可……”
沉吟片刻,朱明忠看着顧炎武反問道。
“若是我們冒然遊說他們,會不會適得其反?”
朱明忠之所以會有這麼方面的顧慮,是因爲衆所周知,鄭成功北伐會牽涉到他的利益,在這種情況下,主動遊說王府官員,肯定會若來一些麻煩。
“不僅會適得其反,甚至可能導致延平王對經略不滿,畢竟,於延平王看來,這等同於經略心生異志!”
有些事情可以私下裡去做,但是如果提前暴露了目的,只會惹雙方不快,就像朱明忠可以謀劃着“自立”,可以尋思着迎回聖駕,甚至另外選擇一位藩王,但是在事成之前,是絕不會告知他人的,如果他派人遊說王忠孝、甘輝或者其它任何人,都勢必會引起鄭成功的不滿,畢竟身爲軍中主帥最忌諱的就是下屬互相“勾結”,更何況朱明忠還是不是他的心腹。
“所以,這件事才難辦啊!”
在這一聲感嘆之後,朱明忠的心情顯得有些沉重,如果可以的話,他當然不希望自己的“地盤”讓其它人進來,但是如果拒絕了鄭成功,那這麼長時間以來,所建立起來的名聲豈不就毀於一旦?
在這個時代,名聲真的非常重要,也正因爲名聲重要,他纔會辦報紙,並不惜給報紙補貼,試圖通過報紙來保住他的名聲,避免在流放那些鐵桿漢奸以及其族人時,導致聲名受損……等等!
報紙!
突然,朱明忠的眼前一亮,他看着顧炎武說道。
“寧人,我們爲何這樣直接遊說他們!爲什麼不能夠在報紙上暢談國事?”
“於報紙上暢談國事?”
先是有些疑惑,然後顧炎武就像是受到什麼啓示一般,立即點頭贊同道。
“經略所言極是,若是我等直接加以遊說,必定會引他人懷疑,可若是我們通過報紙,那怕這報紙是咱們辦的,可寫文章的人可以是在野的士子,咱們可以借他的口,提出北守南攻、勾通西南的策略!”
“沒錯,沒錯,這,這就像是士林清議一般,有人提出,自然會有人討論,若是在這個時候……”
沉吟片刻,想到另一個正在實施的計劃,朱明忠又說道。
“福建那邊這個時候,若恰好有利於大軍入閩的話,到時候,不需要咱們出面,恐怕就會有人主動提出入閩!對!正是如此!”
“經略,不過,現在於報紙上發表文章,不一定來得急,若不然,咱們可以通過士林……”
不待顧炎武說完,朱明忠直接阻止道。
“無須通過士林,這次咱們在南京不知要呆幾日,時間上肯定來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