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不聽從吩咐還能怎麼樣?
別說是梁贊,就是身爲副會長的樑天佑在得知這個消息之後,在內心略覺苦澀之餘,也知道除了接受,他們並沒有其它的選擇,畢竟,經略是商會最大的股東,而且如果拒絕的話,經略使完全可以用新的公司取代商會。
這正是與官府打交道的風險!
“至少,經略沒有違背當初的承諾!”
樑天佑這般尋思着的時候,父親有關“股份公司”的解釋,讓他同樣也看到了機會。
“外人可以參股北洋公司,那麼我們不也可以參股南洋公司嗎?”
突然,想通了這一眯的樑天佑就像看到什麼機會似的,立即興致盎然的前往清河書院,以便向書院中那幾位西洋先生請教“股份制”——在書院中有幾位來自歐洲的教授,不過他們的身份各異,既然是傳教士也有商人,但正是這些人把西洋的知識帶到了清河書院,充實了書院中的“實學內容”。而樑天佑之所以會想到書院,正是因爲他曾從報紙年看到與“股份制”有關內容,而那些內容正是出自書院中的西洋教授之手。
《清河學刊》。
置身於書院的圖書館內,大島由利看着這份《學刊》,幾乎是一字一句的看着這份書院報紙上的內容,並不時的作着記錄,他並不僅僅只是一名幕府特准的隨船的日本商人,儘管早在二十年前,日本就廢止了“朱印船”,但是他們卻同時又准許極少數商人搭乘中國商船進行貿易,只不過他們的目的並不僅僅只是經商那麼簡單。
而在他前往清河進行貿易的同時,他同樣也肩負着情報收集的職責,甚至,這還是他們的主要職責。不過與前往會安等地的日本商人不同,他並不需要四處打聽消息,從報紙上,就可以獲得所需要的一切消息。
“看來,現在江北所推崇的是“實學”,而不是理學……”
儘管是商人,但同樣也是讀書人的大島,從這份《學刊》瞭解到了在日本不曾瞭解到的情報,甚至他還特意的把《學刊》中的文章抄寫下來,以便將這些文字帶回日本。
不過,在大島抄寫着那些《學刊》上的文章時,他並沒有注意到,在圖書館內,有人偶爾的會把目光投向他,甚至說連他自己也沒有注意到,幾乎是從他的商船抵達清河之後,這個人就一直跟蹤着他,觀察着他的舉動。
當然,儘管有人跟蹤着他,但是並沒有任何其它的舉動,似乎只是在那裡觀察着,似乎是在那裡學習着什麼。
“雖說日本只允許中國和荷蘭商人前往日經商進行貿易,但早從十六年前,也就是日本的正保六年,實際統治日本的德川幕府就規定荷蘭商船來日必須向幕府提供荷蘭及西方世界最新情況的報告,由幕府的外語翻譯譯成日文,在幕府之中被稱之爲“荷蘭風說書”。而我國商人來日後也必須向幕府提供所在我國各個省份的最新情況報告,被其稱之爲“唐人風說書”,更值得關注的是幕府專門在長崎設立“風說役”一職,任務是當滿清或者鄭氏的商船進港時,專門聽取那些商人的日常談話,如有奇異消息,就記錄下來立刻報告長崎地方政府,以便能夠隨時時獲取海外情況。甚至,樑天佑之所以能夠順利進港,也與在其到達長崎之前,幕府就已經通過滿清或者鄭氏商人瞭解到了我們擊敗清軍主力一事,從而纔會順水推舟,給予我們與鄭氏等同的貿易許可……”
作爲軍正司的負責人,石磊表現上從事着軍法事務,但是軍正司的軍正卻因其職責分爲兩種,一種是維持軍法,一種是收集情報,前者類似的軍法官和軍法隊,而後者則類似於錦衣衛,當然錦衣衛按其職責也分爲皇家的近衛以及情報收集。
因爲本身在錦衣衛中就是從事情報工作,所以對此有專長的石磊自然注重這一工作,也正因如此,他纔會在商會第一次派出商船時,就在商船上安插有一名軍正,正因如此,他纔會發現,相比江北,看似封閉的日本更注重情報的收集。
“雖說其看似閉關鎖國,但是他們通過編寫“風說書”以及設立“風說役”收集,分析來看,在情報收集上,日人確實有一定專長,而在日本幕府派出那些“朱印”海商,同樣也肩負着情報收集的職責,當然,這是因爲幕府的要求,而相比之下,對此,我們並沒有類似的要求,以至於想要了解某地,只得派出軍正前往該地設立情報站,然後收集情報,如此一來,自然導致了情報工作的滯後,而通過我們的瞭解,日本人通過對“風說書”的分析、研究,他們對西洋以及我國的形勢瞭解,甚至不遜於我們。”
石磊的報告,讓朱明忠整個人都處於從未曾有過的震驚之中。
“你是說,日本人通過我們的商人收集情報?”
幾乎是某種本能,朱明忠的腦海中就浮現出了“漢奸”兩字,但隨即又否認了這個字眼,因爲那些商人甚至都沒有意識到,他們隨意的報告,實際上是在向閉關鎖國的日本人提供本國的情報,至於日本的商人所肩負的情報收集使命,看來是有傳統的,畢竟在19世紀至二十世紀,甚至二十一世紀,日本商人都注重收集情報,在二戰前,日本的商人更是主動的收集情報,供軍隊使用,二戰後,日本的各個商社更是把曾經的軍方情報人員、分析人員,納入會社中成立專門的情報收集,分析機構,分析種種政治、商業情報,並從中獲得大量的情報。
過去,只以爲日本人重視情報收集,是近代維新以後的事情,可誰曾想到,他們居然是有“情報傳統”的,而相比於日本,直至鴉片戰爭前清朝仍然對西方情況瞭解的非常有限,不知“英吉利至回疆各部有無旱路可通”,認爲英人“渾身裹纏,腰腿僵硬,一僕不能復起”,因而無法下跪。如果在“十三行”也有“風說書”、“風說役”又豈會如此荒唐?
“是的,即便是清河商會的商船靠岸之後,也需要接受專門官員的詢問,而其正是通過這種詢問,獲得與我們有關的情報,雖說這些情報大抵上都是道聽途說,可如果對這些道聽途說的內容,加以研判的話,仍然可以獲得大量有用的信息。這是軍正司派遣軍正憑回憶,記錄的其詢問問題。”
接過石磊遞來的紙,在那薄薄的幾張紙上,書寫着一系列看似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問題。
“江準經略使是何許人?性格如何?”
“江淮經略與南京鄭成功關係如何?”
“忠義軍是如何擊敗清虜精銳?”
……
看着紙上的問題,朱明忠的神情變得越發的凝重,以至於就連同呼吸都變得沉重起來,通過這些看似簡單的問題,日本已經對江北有了一定的瞭解,而自己對此時的日本又有什麼瞭解呢?
似乎根本沒有任何瞭解!除了知道日本出產銅、白銀,通過出口生絲等物資可以在日本獲得豐厚的利潤之外,似乎就再也沒有了其它的任何瞭解。
來自21世紀的朱明忠,立即意識到了危險,因爲這種情報上的無知。而且日本不僅僅只是通過向中國或者荷蘭的商人去了解這些情報,他們還會派遣自己的商人,在海外貿易的時候,直接收集當地的情報。
“朱印船……”
朱印船,是指持有“異國渡海朱印狀”,被許可前往安南、暹羅、呂宋、柬埔寨等東南亞國家進行貿易活動的船隻。不過,早在二十幾年前,德川幕府便徹底禁止一切日本船和日本人出國。
擡起頭看着石磊,朱明忠反問道。
“四石,你知道,日本過去是如何通過朱印船收集情報的嗎?”
朱明忠之所以會這麼問,是因爲他很想了解日本人的這種情報運行的模式,進而向他們進行學習,以便借用另一個非官方的渠道,去了解收集海外的情報信息。
之所以會生出這樣的念頭,是因爲在後世,日本人重視情報而是擅長情報分析可以說是久負盛名的,尤其是擅長從碎片化的細節情報中,分析獲得戰略情報信息的能力,更是其最爲擅長的事情。
就像是在那個特殊的年代,日本企業的情報人員僅僅只是通過對幾張照片的分析,就判斷出了大慶油田的位置,並推測出中國需要進口大量石油加工、冶煉等經濟情報,憑藉着領先優勢成功獲得大量商業定單的同時,也進一步掌握了中國的能源工業情報。
他們在情報上的敏銳嗅覺,甚至遠非一些專業情報機構所能相比,向他們學習無疑是建立新渠道掌握海外情報的一種最簡單、最便捷的方式。
“如果可以的話,咱們是不是可以向他們借鑑一下?”
看着石磊,朱明忠反問道。
“比如借鑑朱印船的情報收集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