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佳的住處離舊宮不遠,只是要繞過一處假山園子,秋華略給蓁蓁筆畫了一下,蓁蓁就記住了路。
她正穿過假山的一邊,卻見有一身穿補子服的男人走在前頭。因是宮女,蓁蓁想往回避一避,過了一會兒,此人卻是在三岔口轉了兩轉,不知該往哪去的樣子,他一張望看見遠處的蓁蓁,自行走了過來,口中說着漢文問道:“可是宮裡的姑姑,勞煩給臣指個路可否?”
蓁蓁見此人身材高裝,胸口又是的猛獸的補子,想來是個武將,他眉目瞧着頗有些年紀,但神色鬱結,又說着南方口音,怕不是常來覲見的大臣,因而迷路也是常理,她退了一步,又問道:“請問大人往哪裡去?”
“臣蒙皇上恩詔,帶路的公公說往前便是瀛臺,臣第一回來,在這假山園子裡一時間有些迷了。”
蓁蓁想近年來皇帝來南苑少,南苑的太監不得力也不奇怪,順手替人一指:“大人往南走纔是瀛臺,剛往西去的確是走錯了。”此人作揖稱謝,蓁蓁敲他眉色鬱結,倒是想起那日捱罵的李煦來:“大人如果鬱郁,面見皇上時也請藏着些吧。”
此人聽得蓁蓁如此一說,愣了一下:“姑姑怎知我鬱郁?”
“南苑好春光,來人都能沉浸其中,連皇上多日朝政煩悶,也在踏進園子時候能有心讚一句春光,唯獨大人剛剛行走在這園子中,滿目春草,一眼也沒多看。”
此人聽此苦笑一聲:“京中春光向來如此,只是臣所鬱郁的,是不能舒展的抱負,是揚帆遠航的理想,遠不是春光所能撫慰的。”
“皇上正爲前線戰事煩憂,也是缺人用人之際,如果大人真有雄才,又何愁沒有可以爲皇上重用的那日?”
蓁蓁低身福了福,“奴才多嘴了,大人如若真的親赴前線,這京城的春光怕是好些年看不到了,也請珍惜這眼前的一景一物吧。”
此人看着蓁蓁點了點頭:“姑姑好心胸,老夫今日受教了,如有來日,定當謝姑姑今日開導。”
蓁蓁此時才露出一點她的頑皮,笑得如和春光融在一起,手指着瀛臺的方向道:“大人請吧,前路漫漫,何不從瀛臺開始讓皇上青睞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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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此人走遠了不見了,蓁蓁才又往瀛臺走去,剛到門口只見顧問行也在外頭候着,他遠遠瞧見蓁蓁倒先迎了上來。
“顧公公,我們主子讓我來瞧瞧,如果皇上得空去騎馬了,我好去通報。”
蓁蓁在翊坤宮伺候大半年,顧問行也知道翊坤宮的主子對這宮女頗爲青睞,連帶皇上也對她比尋常人入眼,於是對蓁蓁也是分外客氣和熟絡些:“皇上剛剛詔了施琅大人密談,怕還是要一會兒。你且先去旁邊的圍房坐一會兒,這風口上還有些冷。”
蓁蓁聽得他說施琅,猜便是剛剛園子裡碰到的那位,她也不意與這人再碰面,便先去圍房裡歇息會兒。
這一日皇帝和施琅談了良久,一直到入夜時分,施琅都未從瀛臺出來,蓁蓁心想這施琅的滿心抱負應該是有施展的那日了。只是主子和皇上遛馬的事這麼一鬧倒是耽擱了一天,她見天色已晚也不再在瀛臺候着,和顧問行打了招呼便回去伺候綺佳。
蓁蓁返回時,綺佳已是用了晚點心,正一個人在書桌前臨字,見蓁蓁這麼晚回來,也頗爲心疼她等了一天,便讓秋華帶蓁蓁去用些吃的。蓁蓁剛用完一碗甜羹,就聽得皇帝身邊的小太監來傳旨讓明日一早前去馬場和皇帝遛馬。
第二日一早,綺佳就帶着蓁蓁往馬場去,那日說要騎馬,綺佳早早就給蓁蓁準備了一套馬裝,櫻色的便袍陪着棗紅色的馬靴,蓁蓁穿着彷彿南苑裡的花朵一般。皇帝瞧見了也頗爲新鮮,忍不住誇讚道:“到底是你眼光好,看她穿成這樣,倒也有模有樣像個騎手了。”
說着有太監牽了馬過來,皇帝的兩匹御馬高大威猛,一黑一白,煞是好看。又有一小太監牽着一匹小馬駒過來,皇帝指了指朝綺佳說:“朕想她應該沒騎過,讓她試試小馬,別回頭摔了,你心疼半天。”
綺佳淡淡一笑:“到底是皇上週到。”不待綺佳說完,皇帝已經翻身上馬自個兒往遠處策馬奔去。
綺佳轉身看着蓁蓁問:“家中騎過馬嗎?”
蓁蓁看着皇帝飛奔而去的背影略略豔羨地搖了搖頭:“馬都要去西山騎,奴才那時候小,家裡都怕我摔着,說什麼都不讓去。”
綺佳料想也是,便與蓁蓁細細說了騎馬的幾個要領,接着便讓蓁蓁騎上馬試試,只一上馬,這馬駒變抖了抖,嚇得蓁蓁立馬抱住了馬脖子,綺佳柔聲寬慰蓁蓁,這馬卻像是知道馬背上的人有多怕多生疏,故意欺負她似得,又原地蹦躂了好幾下,嚇得蓁蓁臉都白了,趕忙要求下地。
綺佳教了好一會兒也沒辦法讓蓁蓁挺起來跑幾步試試,又一時無法安撫馬駒,也只得護着蓁蓁下馬。蓁蓁剛下馬就見皇帝已一圈遛完,勒住繮繩俯視着主僕兩:“不是說學嗎?怎麼下馬了?”
綺佳擋住蓁蓁道:“這馬有些不聽話,她有些驚到了,臣妾讓她先穩一穩。”
皇帝一下從馬背上跳下來,走到綺佳面前:“你馬騎得好還不知道,這馬不能怕,越怕越不聽話。”說罷把綺佳身後躲着的蓁蓁拉出來,“不是膽子大說要學嗎?這時候怎麼慫了?”
“那馬一直在跳,奴才害怕……”
“你怕什麼?給李煦送藥時候朕就看出來了,你纔不是那個膽子小的,膽大包天得很!”說着把蓁蓁攔腰一提抱上了馬背。
“哎!皇上,您這是!”綺佳見蓁蓁這麼驀地一甩上馬驚慌失措的樣子有些急了。
皇帝一下按住她的肩膀,另一手往馬駒臀上一拍,馬立馬往前跑起來,“你瞧好了!”
說着皇帝自己又翻身上馬,追着蓁蓁的馬駒跑了過去,蓁蓁一下被皇帝坑了,連馬脖子都抱不住,只能死死拉着馬鞍子,生怕掉下去。她的馬駒跑得不快,皇帝很快追上她,一張手拉住她的馬繮繩,輕輕一帶,這馬就跑得慢了些。見馬從跑變得慢慢踱步起來,蓁蓁也收住了自己的狼狽樣子,慢慢挺起腰來,皇帝此時又把繮繩往她懷裡一扔,叫到:“自己握好了別鬆手,別死貼着馬鞍子。腿夾着馬肚子,再慢慢跑起來。”
蓁蓁生怕如之前練字般被皇帝厲聲訓斥,便壯着膽子打起精神來直起腰慢慢按着皇帝的話來試。皇帝騎在一匹墨黑的高頭大馬上如游龍般繞着她跑來跑去,蓁蓁控不住馬時就趕上前拉一把她的繮繩,就這樣過了一會兒,蓁蓁倒是能鬆弛些身子帶着馬慢跑。
見她有些摸到門道了,皇帝才策馬回到綺佳這邊,指了指另外一匹白馬道:“你也上馬騎吧,別理她,讓她自個兒練着。”
綺佳駕輕就熟地上馬,拍了拍馬脖子,又理了理繮繩,才朝皇帝笑道:“臣妾也看出來了,她到底畏懼皇上,臣妾在,三句話還沒說就先哭上了。”
“畏懼?哼,要是怕能讓她學好就讓她多怕點。你平日裡就是太寵她,學騎馬哪有不摔着的,怕摔一萬年都學不會。”
綺佳握着馬鞭子的手擋了擋嘴角,眉宇間卻盡是藏不住的笑:“還是皇上會教,嚴師出高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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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遛了三日馬,第四日一早,皇帝派顧問行送了兩套民間的普通男裝來,吩咐綺佳和蓁蓁扮成男子一道出門。綺佳猶疑半日,終是被蓁蓁的雀躍之情感染換上了這“大不韙”的男裝。
主僕二人由顧問行引着至北紅門,皇帝也換了身靛青色的長袍,竹扇輕搖,儼然一爽朗清舉的富貴公子。蓁蓁老遠瞧見,就忍不住拉着綺佳耳語:“主子,皇上這樣真像個紈絝。”
綺佳寵溺地點了點蓁蓁的瓜皮帽:“你呀,皇上說你膽肥,你就開始吃熊心豹子膽妄議萬歲了是不是?”
蓁蓁咬着脣臉上分明寫着一個大大的“是”字,兼着兩眼撲閃撲閃得,害得綺佳“噗嗤”一聲捂着嘴就笑了出來。而皇帝遠遠就瞧見這主僕兩走得磨磨蹭蹭,不知道湊在一起嘀嘀咕咕、嬉嬉笑笑些什麼,這疑惑間就多扇了幾下竹扇,蓁蓁瞧在眼裡,不由聲大了半分與綺佳道:“您看您看,這不是更像了嗎?”
“像什麼?”皇帝見兩人如此,又沒着沒落地落着這麼一句,滿心皆是疑惑。
綺佳連連擺手,趕緊收起笑容向皇帝請安:“請皇上安,蓁蓁剛和臣妾說笑而已。”
蓁蓁定力哪有綺佳這般爐火純青,明晃晃地笑意還掛在臉上,被皇帝抓得正着:“小丫頭笑什麼呢,沒個正行?”蓁蓁忙低着頭一陣猛搖,皇帝不知怎麼生出了非要和這丫頭刨根究底地決心,“你要不說實話,立馬回宮思過,欺瞞朕是多大的罪過你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