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第 203 章

“是。”魏珠依言捧着帕子走到常寧跟前,恭恭敬敬地將帕子遞了上去。“王爺, 您的帕子奴才們給您洗過燙過了, 王爺收好。”

常寧接了過來握在手裡一時有些疑惑。這帕子確實是早上出門的時候他的小福晉鈕祜祿氏塞給他的, 說是他落下的。可如今這樣細瞧, 這帕子甚是眼生,他不記得他有這樣一方帕子。若說是鈕祜祿氏的吧, 他之前也從沒見過她用過這樣的帕子。這帕子上的梅花繡得極好, 在一株清峻的紅梅旁還繡了一行小字,是李清照的詞句:晴風初破凍,柳眼梅腮, 已覺春心動。因這兩句詩, 常寧更懷疑這方帕子的來歷了, 他那小福晉可是大字不識一個, 在帕子上繡詩做什麼?

回府後務必要找她來問問。常寧這樣想着小心地把帕子收進了懷裡,他一擡頭見皇帝正往這邊看,也不知道看了有多久了。常寧起身一拜道:“臣弟謝皇上歸帕。”

皇帝劍眉一擰, 一聲不吭地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宴席到酉時就散了, 蓁蓁記得方纔宴席上看見皇帝多喝了幾杯,她一回永和宮就讓秋華她們準備醒酒湯。沒一會兒皇帝也來了,只是他連走路都不穩,過門檻的時候還是魏珠攙着他過的。蓁蓁上前去扶着他,一靠近一股濃郁的酒味撲面而來, 蓁蓁眉頭一皺道:“皇上怎麼喝得這樣多。”

魏珠在旁笑了笑道:“娘娘, 皇上這是高興呢。”

同顧問行相比魏珠總讓蓁蓁覺得太油滑了, 他說的這句話不知怎麼就是讓蓁蓁心裡感覺不怎麼舒服。待把皇帝扶上炕後她對魏珠說:“你下去吧。”

魏珠眯着眼笑着說:“是,奴才就在外頭候着,娘娘有事只管叫奴才。”

霽雲端了醒酒湯來,蓁蓁喂皇帝喝下,又讓他躺下枕在她的膝蓋上,她輕輕給他揉着太陽穴。如此過了一盞茶的功夫,皇帝幽幽醒轉,看着是清醒些了。

蓁蓁知道醉酒的人都頭疼腦脹的便輕輕說:“皇上醉了,臣妾扶您進去歇了吧。”

皇帝扶着蓁蓁的肩坐起身卻沒有要走的打算,反倒是握住了蓁蓁的手腕。不知不覺在皇帝身邊已經十三年了,悠長歲月裡雖不是她曾嚮往過的朝夕相伴舉案齊眉,蓁蓁卻也漸漸懂了她這位天下枕邊人的心思。可她之前卻從未見過他這樣的表情,即便是知道西北已亂,拉藏汗死時他也不曾像現在這樣,看上去如此的心事重重又似乎難以啓齒。

“皇上?”

兩個人靠得這樣近,蓁蓁還能聞見皇帝身上的酒氣,然而他的眼神卻已全然清醒了。

“你……”

皇帝握住她的手腕,他才說了一個字屋外突然傳來了驚天動地的哭聲。皇帝捂着額頭痛苦地“嘶”了一聲,蓁蓁認出那是胤禎的聲音就想出去看看,皇帝想拉住她卻差了一步,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指尖滑過她的手腕。

胤禎在乳母懷裡哭得一張小臉漲得通紅,一看見蓁蓁就往她懷裡撲。蓁蓁把兒子抱進懷裡,胤禎緊緊抓着她胸口的衣服看着就不想放手了。

“這麼晚了阿哥怎麼還沒睡,哭成這樣?”

乳母無奈地說:“奴才也不知道,小主子睡得好好的,忽然就哭着醒了,奴才怎麼哄也哄不住。”

蓁蓁輕輕拍着胤禎的背自言自語:“是不是做噩夢了?”她柔聲哄着兒子說:“禎兒乖,不怕,額娘在呢。”

胤禎兀自把頭埋在蓁蓁懷裡哭個不停。蓁蓁爲難地朝裡屋看了一眼,皇帝這會兒頭疼最受不得孩子哭鬧,胤禎瞧着一時半會兒是停不下來了,蓁蓁想了想還是抱着胤禎出了屋子。魏珠就守在屋外,蓁蓁抱着胤禎走過他身邊的時候對他說:“皇上在裡屋被小阿哥吵得頭疼,你進去伺候吧。”

魏珠應了一聲送走了蓁蓁掀起簾子進屋,只見皇帝手撐着額頭坐在炕上,看着是不太舒服的樣子。魏珠輕聲問:“皇上,奴才是伺候您在這歇了,還是回乾清宮?”

皇帝撐着頭半晌才道:“就在這吧。”

魏珠應了一聲出去招呼皇帝就寢的事了。

剛胤禎那一陣哭聲吵得皇帝頭疼欲裂,他在炕上坐着歇了一會兒仍不覺得好些索性起來走動走動。

屋裡的紫檀木書桌上摞着蓁蓁平素看的書。皇帝百無聊賴隨手翻了翻幾本,不是給胤禎看的畫本子就是一些蓁蓁愛讀的前人遊記或是地理志。皇帝覺得甚是無趣,剛準備再回炕上坐着歇會兒,眼角無意間那麼一掃,突然被壓在一個梅花木盒下面的一本書冊給吸引住了視線。

他知道盒子裡是胤禎撕壞了的扇面,現下那本書沒有擺好將將從盒子下露了一角出來,而吸引住皇帝目光的就是這一角上的一枚花印。皇帝有些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把書冊抽了出來舉到跟前仔細看,這是一本甚是考究的手抄佛經,頁冊用的都是撒金裝訂,而這每一頁上每一個字的皇帝都熟得不能再熟。

魏珠領着宮女們到屋門前正要進去,皇帝卻突然從裡屋走了出來,一個端水盆的宮女沒來得及躲閃被皇帝撞着連人帶盆摔在地上,皇帝看也沒看一眼,怒氣衝衝地往外頭走。魏珠留意到皇帝離去的時候手上還抓着一卷書冊,瞧皇帝用力的樣子幾乎是快要把那捲書給捏爛了。

蓁蓁聽見院子裡的動靜從配殿出來,只瞧見滿地的水和翻在地上的銅盆。

“怎麼回事?皇上呢?”

剛纔打翻銅盆的宮女說:“皇上回乾清宮去了。”

蓁蓁心裡有一絲疑惑但這會兒她也沒多想,可掛念胤禎還是返回了屋裡,炕上的胤禎已經睡着了,乳母輕輕拍着他的手臂衝蓁蓁笑道:“還是娘娘有法子,娘娘一鬨小主子就不哭了。”

蓁蓁在炕邊坐下,胤禎似乎是感覺到了母親,在睡夢中他伸出一隻手捉住了蓁蓁的一片衣角。蓁蓁不自禁地微微笑了,她輕輕用手戳了戳胤禎的小臉,胤禎不高興地立刻是皺起了兩條小眉毛。

“他啊,生得同他哥哥一模一樣,性情卻完全不同,他哥哥從小就是個乖孩子,他吧打生下那天開始就讓我操盡了心。”蓁蓁拉過一旁的小毯子給胤禎蓋上,她擡起頭對乳母說,“你去吧,皇上也回乾清宮了,今兒就讓他同我睡吧。”

依偎在母親懷裡胤禎這一晚睡得格外安慰,蓁蓁也是一夜無夢,天矇矇亮的時候蓁蓁突然被院子裡的動靜吵醒了。雖然聽不太真切,不過似是有人在推搡爭執,蓁蓁低頭往懷裡看了一眼,幸好胤禎沒被影響睡得甚香。蓁蓁坐起身,剛想叫人來,屋門突然被人推開,霽雲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娘娘,慎刑……慎刑司來了好多人……”

她頭髮還散着身上不過是披了件外套像是剛剛從睡夢中被驚醒。霽雲從來都是冷靜沉着的那個,如今臉上卻滿是驚恐之色。蓁蓁心中一陣狂跳,立刻抓過衣服披上,“怎麼回事,出什麼事了?”

她推開門走出了屋子,不用霽雲回答,眼前的一切已經給了她答案。一眼望去永和宮的宮女全在院子裡了,她們每個人的雙手都被麻繩幫在背後。蓁蓁在人羣裡尋找秋華,她同霽雲一樣也是頭髮散着,身上只有一件寢衣,她待遇更好,由兩個太監架着站着的,頭垂在胸口似乎已經昏過去了。

高德昂正吩咐兩個手下:“你們兩去班房把張玉柱綁了直接押慎刑司去。”他說完一擡頭看見霽雲眉頭一挑,“喲,我說怎麼還差一個呢,原來在這呢,來人,把她也給綁上。”

兩個太監正要上前蓁蓁一伸胳膊攔在霽雲跟前,怒道:“放肆!”

高德昂朝蓁蓁一拜,“德主子,奴才們都是奉命行事,求主子別爲難奴才。”

蓁蓁眯了眯眼:“奉命,好啊,你倒是說說,你這是奉誰的命在這放肆!”

高德昂愁眉苦臉地說:“娘娘,奴才還能奉誰的命,奴才這是奉皇上的命啊。”

皇上。

蓁蓁不期然會從他口中聽到這兩個字,她腦子突然一片空白,高德昂瞄了她一眼朝兩個矗在一邊的太監使了個眼色,兩個太監立刻上前把霽雲捉住了,霽雲害怕地驚呼一聲“主子!”,蓁蓁回過神她剛想去阻止他們把霽雲也拖走高德昂往前跨了一步擋在了她的跟前,“娘娘留步是非曲折待奴才把她們領到慎刑司一審就知道了。”

蓁蓁冷笑一聲,“我怎麼不知道高副總管什麼時候還插手管起慎刑司的事了?”

高德昂皺着臉道:“奴才也不想,這不皇上召了毛二喜問話,這拿人的事就派給奴才了。奴才也是奉了皇命,多有得罪之處望娘娘大人不記小人嫌。”

“問話?”事發突然,蓁蓁到現在都不知道爲何皇帝要突然派人把她的人全捉起來,然而她敏感地覺得這同皇帝要問毛二喜的是一樁事。

高德昂陰惻惻地一笑。“是啊,問話,問毛二喜護送娘娘去西北的事。”

蓁蓁一時如墜冰窟。西北?爲什麼他要問西北的事?

一個小太監抱了個漆盒從擺放雜物的屋子走出來,高德昂讓他打開他探頭看了一眼點了點頭。“成了,東西都齊了,走吧。”

高德昂指揮着手下人把秋華她們都押走,他們行色匆匆,無人注意從秋華垂落的手中掉下了一個小瓷瓶。

兩個走在最後的太監在所有人都離開之後把永和宮的宮門關上,蓁蓁不出意外地聽到了落鎖的聲音。她挺着背脊望着那緊閉的宮門,緩緩地攥緊了拳頭。

不知道是不是顧慮到了小阿哥,胤禎的乳母是唯一沒有被帶走的,她跪在蓁蓁腳邊一昧地哭泣。

蓁蓁搭着她的肩說:“別哭,你只要跟在胤禎身邊守着他必會無事的。”

乳母仰起頭哭問:“娘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蓁蓁不言亦不語,她走到院子裡的紫藤樹下,那兒躺着一隻不起眼的白色小瓷瓶。瓶口的塞子沒了,瓶子空空如也裡面什麼都不剩了。蓁蓁捏着瓶子看了一會兒,突然冷然又毅然決然地轉過身往屋裡走。

秋華從昏睡中醒了過來,坐在她對面的毛二喜仍是那一副死人一樣的臉,他瞥了她一眼說:“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嘛……”

秋華低頭看了一眼被綁在椅子上的雙手,面色平靜地緩緩點頭。

毛二喜眼中閃過一絲佩服。他執掌慎刑司那麼多年,還沒見過哪個人一睜開眼就看見他不嚇得臉色大變的。“你是個聰明人,我也不想用刑。不妨告訴你,恭王的小福晉暴亡,鈕祜祿家的人一狀告到了步軍統領衙門說是小福晉發現恭王和德妃暗通款曲被恭王打死了。這事捅到了御前便不能輕描淡寫地了了。高德昂已經在永和宮抄出了證據,就是十四阿哥撕壞的那把文徵明的扇子,恭王府裡有一把成對的。再有……”他打量着秋華的神色道:“小福晉同孃家人提過,說德主子和恭王打康熙二十四年開始就暗通曲款了,恭王那時在碧雲寺送了一卷手抄的經書當做信物給德主子,偏偏那捲經書還是皇上親自在永和宮發現的。”

鈕祜祿家……

秋華心中一顫。爲何會是鈕祜祿家?

毛二喜敲了敲桌子。“慎刑司的規矩你是懂的,若不想吃苦你還是招了吧。”

秋華鼻子裡哼了哼冷漠地轉過臉去。毛二喜無奈地嘆了口氣,對左右兩個太監說:“用刑吧,記得別傷着臉,這是從前皇后主子身邊的人,咱們得給個體面。”

他走出了了囚室,沒一會兒就聽見屋子裡傳出一陣陣的異響,那聲音像是老舊的木門開關時發出的□□,他盯着眼前的香心裡頭計算着時間。按照慎刑司的手段,再怎麼樣嘴硬的人也抗不過一刻鐘,也就是說這柱香燒完剛剛好。不過他漸漸地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突然一個激靈他終於是明白了什麼不等那香燒完就衝回了囚室。

被綁在椅子上的秋華雙手已經鮮血淋漓了,她的頭垂在肩上,嘴脣早被她咬得稀爛,下巴上滴滿了血。

行刑的太監拱手道:“毛總管,她嘴硬得很,還沒招呢。”

毛二喜衝到秋華跟前掰開她的嘴,她口中雖然獻血淋漓,但舌頭猶在,那些血是從被咬爛的嘴脣倒流進嘴裡的。毛二喜怔了怔道:“你服了啞藥?”

人或許可以扛得住拷問,但卻扛不住疼痛。沒有人一個在這等刑具下能忍住不喊的。

秋華緩緩睜開眼睛,冷汗劃過她的臉頰化作一滴血水滴在她早已污跡斑斑的寢衣上。她露出一個極其嘲諷的笑容,那似乎在說:是哪,你們別想從我嘴裡掏出一句話來。

毛二喜鬆開手說:“我去趟乾清宮。”

行刑的太監問:“那她呢?”

毛二喜看了已經昏過去的秋華一眼,淡淡地道:“別打了,她服了啞藥打死也不會開口的。”

永和宮安靜得如同冰窖一般,今日是三月十九,原本德妃千秋該是最熱鬧的一天,可如今十四阿哥和兩位公主都被帶去了寧壽宮,連宮人都去了慎刑司。顧問行摸了摸自己暖帽下的冷汗,想想自己來永和宮前昭仁殿那位的臉色,自己都不敢踏進永和宮。

顧問行在德妃暖閣外深吸了一口氣,才叩門:“德主子,奴才請主子往昭仁殿。”

內裡並無半分迴應。

“德主子?”

顧問行壯着膽子推開隔扇,德妃坐在一面水光澄澄的西洋梳妝鏡前,竟是梳妝得明豔動人,她從鏡子裡看着顧問行,眼神無風無雨。

“德主子……”顧問行被她瞧得腿一軟,跪在了地上,壓低着腦袋道,“德主子,請您往昭仁殿。”

蓁蓁無奈地輕嘆一聲,似是極爲疲倦,“吵吵嚷嚷,不知何日是個盡頭。”她自言自語般地說了這一句後放下梳子,淡然地吐出兩個字:“走吧。”

……

皇帝眼瞧着蓁蓁走進來,如常行禮問安。他冷着一張臉道:“你來,坐。”

蓁蓁坐在了他對面,皇帝瞧着對面的人,那麼熟悉,她精心梳妝過,品藍海棠紋織金常服,帶着翠玉花蝶簪配着葉子狀的翠玉耳環,人稍動動配着斜陽搖曳生姿。一切都是他最愛的樣子。

蓁蓁一言不發,筆挺的背脊手中捏着一塊帕子,每一季她都有對應的花來繡自己的帕子,今天繡的是海棠春睡,配着一句“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

蓁蓁並沒有回頭瞧他,也不知道皇帝盯着帕子許久。她問心無愧,她本可不來,她早已做好準備面對任何滔天巨浪,她來只是爲了尋求一個真相。

“新繡的帕子?”皇帝問。

蓁蓁意興闌珊地說:“那天橫島上紅蕊亭的海棠花開,阿寶和盈盈抄了寫海棠的詩,臣妾讓他們繡在了帕子上。”

皇帝點點頭:“很好看。”

皇帝不再說話,只是安靜地倚在靠枕上,手摩挲着金龍靠枕的針腳。昭仁殿裡只有西洋鍾滴滴答答地走針聲,連兩人的呼吸聲也聽不見。這是從來未有的樣子,從來未曾有的安靜,彷彿暴風雨前的寧靜,令人窒息。

“皇上……”蓁蓁很想開口問一問。

皇帝卻制止了她:“朕讓他們準備了壽麪。”

皇帝的樣子竟然像是永和宮的風波未發生過,還是花好月圓的時節,只是一個簡單的千秋。

不一會兒顧問行帶着人進來布膳,雞絲湯麪配上八碟小菜,滿滿當當地擺在了紫檀炕桌上。

“來,朕的德妃娘娘可又千秋了。”皇帝蘊藉着半分感嘆又似是半分傷感,“一晃多少年過去了,朕當年說年年陪你用壽麪,君子一言,朕從未負諾。”

蓁蓁淡漠地說: “臣妾早忘記了,沒想您一直記得。”

“用吧。”蓁蓁看着皇帝仿若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皇帝看她筷子都未動一下,問:“怎麼了,不對胃口?”

蓁蓁一動不動,皇帝放下筷子說:“你若沒胃口那就陪朕下棋吧。”

蓁蓁瞧着皇帝只覺得諷刺。

“皇上有什麼話不妨就直說吧。”

皇帝聞言眼眸突然一沉。

“不,還不到時候,咱們先下棋。”

皇帝不讓蓁蓁拒絕叫人撤了膳桌,又擺上棋盤,蓁蓁根本沒有心思同皇帝對弈,皇帝卻將一枚棋子硬塞進蓁蓁手裡。

“來,陪朕下一盤。你要的答案下完棋朕就告訴你。”

蓁蓁回望他深沉的眼眸,果斷地在棋盤上落下一子。

兩人的心思其實都不在這黑白之間,這局棋下得是毫無章法錯亂百出,西洋鐘敲十二下便是三更,這是皇帝教她的,十二聲響起的時候,皇帝伴着鐘聲將棋子灑在棋盤上:“三更了,蓁蓁,朕很想每年都陪你好好過個生辰。朕一直想,你的生辰就隔着朕一天,真是緣分,朕從未想過和誰能有天賜的緣分,只有你。”

他說得很輕,但是語氣間沒有柔情蜜意,皆是傷情。

終是到了這時候了。

蓁蓁心中愴然,她平靜地看着皇帝從角落裡抽出一本佛經扔在了棋盤上。

“這就是你要的答案。”

這是本裝幀極爲精美的佛經,灑金裝訂,內裡是手抄的金剛經,字也寫得極爲風流。

蓁蓁隨意翻了幾下,淡漠地說:“臣妾不懂皇上的意思,請皇上明示。”

“你不明白?”皇帝又從懷中掏出一塊帕子扔在她臉上,“那你瞧瞧這是什麼?”

她定睛一瞧,是一塊泛黃的梅花帕子,上面還有深褐色的點點污漬,繡着一行小字“晴風初破凍,柳眼梅腮,已覺春心動。”

蓁蓁瞧見這方帕子,心中才有一絲震動。

“這是臣妾的……”

這帕子看上去年歲已久,蓁蓁素來記事清晰,梅花帕子她慣常會用會繡,只是每年謄寫的詩句大多不同,李清照的這闕柔情似水、含羞帶怯的《懈戀花》是她年少時曾中意的,年歲漸長後她就棄用這闕,更多的是王安石的那闕“無意苦爭春,一任羣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

“可這帕子,臣妾早就不用了。”

“這是當年你還是宮女的時候落在昭仁殿的,上面的茶漬還是你翻上去的。”皇帝痛苦地閉上眼,“蓁蓁,朕藏了十餘年,可朕沒想到今兒竟然在恭王手裡看見了一方一模一樣的帕子!”

原來她猜得沒錯,這件事到底是牽扯上了恭王,這就是爲什麼皇帝要把毛二喜叫去問話的原因。

蓁蓁只覺得疲憊至極。“臣妾同恭王並無往來。臣妾這帕子多年以來繡了上百方,贈人丟失者臣妾自己都數不過來,一方帕子皇上何至於如此污衊臣妾清白?”

“朕污衊你?”

蓁蓁怒從中來,她猛地甩開皇帝的手:“皇上若不信自可以去查!”

“恭王的小福晉鈕祜祿氏已經死了,你要朕哪裡去問?”皇帝把帕子扔在一旁,“那朕再問你,爲何你鍾愛的扇子同恭王的那把是成對的?你在塞外遇險爲何偏偏是恭王救的你?爲何毛二喜說看你和恭王的言行,你們二人應當早就相識了?”

“臣妾被人追殺您早就知道,那時臣妾一天一夜不曾下馬,恭王來救,臣妾是幸得救援,感激而已,何來熟稔?單憑毛二喜的一面之詞您就斷定這些子虛烏有的事情嗎?”

“你不認?”

“臣妾沒有可以認的!”

皇帝失落地看着蓁蓁。“南府裡教你的吹簫的老太監你也要說不認識嗎?朕怕冤枉了你派人去提他來審,你知道結果如何,他不知從哪裡得了消息早慎刑司的人一步自盡了。”

“什麼?”

蓁蓁大驚失色,一時猶如五雷轟頂。師傅死了?爲什麼?

“笛簫合奏、當世無雙,你真的朕當時沒聽出來嗎?恭王爲什麼替你的師傅打掩護,爲什麼朕派人去尋他的時候他就正好死了?”

蓁蓁眼中發酸。師傅,您一生坎坷本該有個安詳的晚年,竟是蓁蓁連累你了!

皇帝翻開那本佛經,連卷曲的邊角都透着歲月痕跡的佛經在他手裡翻動着:“這是朕在你的書桌上找到的,你看看這書,多少年了,你們二人若真如你所說清清白白從無往來,那這卷佛經又是哪裡來的?你爲什麼會留着他的東西,你回答朕!”

夠了,真的夠了。

蓁蓁突然倍覺淒涼,她砰地跪在地上,仰望着皇帝道:“這卷佛經是哪裡來的臣妾不知道,臣妾只知道如果有人要誣陷臣妾清白,那臣妾的是非對錯只在您的一念之間。” 想到皇帝的不信,想到受她連累已經身故的師傅,蓁蓁說話間淚水忍不住流了下來:“您能來問臣妾,就是不信臣妾,既已生疑又何必相問?臣妾雖是一介女流亦懂君臣大禮,君要臣死臣又豈能生?”

她俯身朝皇帝一拜,再次揚起頭時眼中只剩下一片漠然。

“臣妾認了,對,臣妾確實和恭王相識已久,私通於他,穢亂後宮。”

皇帝一下愣住了,他只是想要蓁蓁給他個解釋,只要她說她確實認識恭王,恭王也確實送了她東西,但僅此而已兩人並無更多往來,只要這樣一句話就夠了。

可他不曾想蓁蓁的話一字一句都在他心上割刀。“臣妾累了,不想演了。您待臣妾好也罷,壞也罷,臣妾從來不想要。您當年私藏臣妾的帕子,可臣妾並不想您藏,臣妾從來都不曾期翼過您的那份心思。如果沒有孝懿皇后開恩,按着主子娘娘的安排臣妾早就出宮去了。至於後來,若不是爲了查明主子娘娘薨逝的真相,臣妾根本不願意侍奉您。”

“住口!”

皇帝不想讓她說下去,可蓁蓁重又挺起身來,淒涼地笑着一字一頓清清楚楚地說道:“所有的溫順端莊、歡顏笑語,都是演的。十五年了,臣妾從來沒有真正喜歡過在您身邊的日子,從來沒有。請聖上開恩,賜我這個不知廉恥的奴才一死,收回孝懿皇后的恩典。”

皇帝陰沉着臉看着她,胸口一陣起伏,他忽然吼道:“顧問行,帶她走,讓她滾出這裡,朕不要看見她。”

顧問行在外頭聽着裡面的對峙早已嚇得魂不附體,此刻是連滾帶爬地進了內殿,在一片狼藉裡想扶起淚流滿面的德妃。

“是真話嗎?”皇帝背對着她,指甲緊緊摳着螺鈿書桌的縫隙。

蓁蓁也背對着他,顫抖着說:“我演夠了,不想演了。”

皇帝閉上眼睛,十餘年的時光在他心中迴盪,點點滴滴都曾經是他最珍視的東西。

“蓁蓁,朕同你十餘年的夫妻情分,對你來說一切都不過是演戲嘛……”

蓁蓁握緊了拳頭,此時只有疼痛方纔能支撐住她。

“奴才是神武門進來的,奴才同皇上從來都不是夫妻。”

她說完,毅然決然踏出了昭仁殿,再無回頭。

……

顧問行將德妃送去了景山壽皇殿,皇帝並沒有說過德妃關在哪裡,他想了良久最後命人打掃了壽皇殿旁的偏殿,將德妃匆匆送了進去。

德妃從頭至尾一句話都沒有。

顧問行想了很久,在臨走前還是開了口:“娘娘不應該和皇上說那些話。”

“顧問行,我不該嗎?”

“是……皇上只是一時想不開罷了,主子看重您,才……”

“宮裡不讓人說點真心話,我把我十年的真心話都說完了,你走吧,別管我了。”蓁蓁連眼角的淚水都不再憐惜地抹去,而是任憑它們碎在寒風中,“這是我求的,我願意。”

顧問行搖搖頭,掩上了門,他心事重重地回到昭仁殿,樑九功和翟琳都候在門口,瞧見他搖了搖頭。

顧問行心領神會,他推門而入,皇帝躺在一地的粉碎的紙墨筆硯裡。顧問行匍匐膝行到皇帝身邊磕着頭說:“主子,奴才將德……安置在景山壽皇殿。您起來吧,這樣傷身啊。”

皇帝仰面躺在那裡,直愣愣地瞧着昭仁殿的滿室輝煌。

“萬歲爺,您這樣會着涼啊。”

“滾。”

“萬歲爺,奴才求您了。”顧問行磕頭不止。

“朕讓你滾,讓你滾,讓你滾!”皇帝翻身起來,像發瘋一樣不顧一切地將紙筆墨硯都砸在顧問行身上,“滾出去!”

皇帝突然身子劇烈一晃,顧問行跑過去扶住皇帝,他擡頭一瞧,心裡頓時是一驚,皇帝靠在桌邊一行血淌過他的緊閉的嘴脣低落在這滿地的白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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