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的事情,一旦打開了一角,許多曾經傅雲書忽略過的回憶便就接踵而至。
當日初進宮,她被傅錦與端月陷害誤入了梨花園中,臨皇后看見她腳上所沾染的梨花臉色大變,被她以“是杏花非梨花”掩飾了過去;
再次進宮,她被裴月陷害穿上與朝雲公主相似的衣服與髮髻,在杏花疏影下,太后見她無端流淚,恐是將她側影當做了朝雲公主;
當日被皇后爲難陷害,太后出手相救,對於她態度也異常熱絡親密。她私下問過太后身邊的姑姑太后爲何會幫忙,當日說是因爲受人所託。
受人所託?受誰所託?當時她才進京不久,在京城中並沒有熟悉之人,太后不問後宮之事已久,能請的動太后的自然身份與太后的關係非同一般。
若是太后知道蕭闕的存在,臨皇后對於朝雲公主這般忌諱莫測,也是因爲聽聞過關於朝雲公主的一些傳言。
一開始初見蕭闕,蕭闕便被人追殺,那時追殺蕭闕的刺客是從臨家派出的刺客。謝奕之也曾說過,臨家與蕭闕交惡已久。臨家雖然是同爲四大世家之一,但是卻行事低調,在朝堂上很少出現,爲何會與蕭闕有矛盾,甚至不惜刺殺蕭闕?是與朝雲公主有關係?
傅雲書隱隱的有種預感,此次楚江之行,似乎會徹底的改變她與蕭闕兩個人的命運。
種種的疑惑在傅雲書的心間盤旋着,是以,之後的幾日行程裡傅雲書都異常的安靜。
“楚江微雨裡,建業暮鍾時。漠漠帆來重,冥冥鳥去遲。”
楚江這個地方格外的得天獨厚,就連冬日的雨,都下得格外的纏綿悱惻,京城帝都之中的春雨,都沒這般溫柔,絲毫不見寒意。
傅雲書從窗戶外接着外面的雨,遠遠的看去,楚江岸邊已經烏壓壓的站了一羣人,撐着一把描繪着白絹綠柳的傘,明明是冬日的季節,岸邊上站着的一隊人讓人恍然認爲是在春季。
“小姐,聽說梨花開的最美的不是離國樂都也不是京城中,而是這楚江呢。春日一到,梨花滿城照影,暗香拂袖如雪,是難得的景緻。”數月的海上航行讓滄海的臉上帶着疲倦之色,如今快要臨岸,滄海比之前要活潑的多,笑着跟傅雲書說道。
傅雲書撐着傘走到了甲板外面,聽滄海這般說,有些嚮往的說道:“可惜啊,之前在離國的時候未曾能見到梨花臨水照影的模樣,在楚江我們怕是等不到梨花開了。”
“楚江春早,不到三月梨花便會開,那時我們應該還在楚江。”說話的是蕭闕,他沒有撐傘,綿綿細雨落在他的發間與衣襟上,傅雲書墊了墊腳尖,將傘向蕭闕身邊移了點。
蕭闕笑了笑,接過了傅雲書手中的傘,同時遮住了兩個人。
傅雲書眼中閃過了一絲驚喜,說道:“我們會在楚江待這麼久嗎?”
對於傅雲書而言,能夠晚些回京城面對亂糟糟的事情便就晚些回京城。
蕭闕點頭,說道:“京城中如今還算安順,不急着回去。梨花滿城,這等盛景既然來了自然不能錯過。”
二人說話的功夫,船隻已經靠岸,岸邊的迎賓樂聲響起,渾厚的邊角聲,與這樣一個就連冬
日也是溫風細雨的楚江有些不符合。
一個穿着柳黃色衣服的男子站在列隊前見船隻靠岸,便移步上前。
周遭的僕從都穿着灰色的衣服,他那柳黃色的衣服站在前面分外顯眼,如同褐色的枯萎枝幹上生出的一條嫩生生的柳條。
他抱拳行禮道:“微臣楚謙音恭迎各位使者回朝,祖父身子不適,不能親自迎接,還請各位來使恕罪。”
細雨靡靡,黃衣男子一擡頭,似乎是在剎那間春風拂過,柳枝舒展,難怪就連對錶哥一腔癡心的謝元寶,都差點移情別戀。
男子眉眼生的十分好看,是那種江南煙雨浸潤出來的美好,通透的如同一塊美玉,廣袖長袍,舉止投足之間雋逸瀟灑。
雨下的有些大了,落在油紙傘上嘩啦啦作響,四周鴉雀無聲,一片沉寂,不見蕭闕答話。傅雲書的目光落在蕭闕的身上,隔着雨簾,分不清楚蕭闕神色如何。
終於——在傅雲書忍不住要提醒蕭闕的時候,廣袖長袍的白衣人走出了列隊,輕笑一聲,說道:“哪裡,楚臨公年歲已高。蕭某豈敢勞煩,有勞樂音公子了……”
這幾個字,將方纔沉寂的陰霾劈開,恍若那方纔的尷尬不過是衆人的錯覺一般。
楚謙音早就準備好了馬車,衆人跟隨着迎接的隊伍進城。
蕭闕一行人走在前面,楚謙音引着傅雲書上了準備好的馬車,嘴角帶着溫潤的笑意,眨着眼睛對傅雲書說道:“真是遺憾沒有早能見到傅姑娘。”
傅雲書不解的看着楚謙音,楚謙音笑着說道:“若是早在三年前見到傅姑娘的話,那一首《傾城》寫給的就不是歆羽夫人,而是寫給傅姑娘了……”
若是一般人說出這樣的話來,未免有語出輕佻之嫌疑,可是他眉眼生的好看,臉上神情認真帶着幾分狡黠,倒是讓人生不出氣來。
看着眼前迎賓隊伍撐着的嫩綠色的傘,再看着那柳黃色的衣服,想來這位徐公子的性格便是如此,傅雲書便就笑了笑,沒放在心上,便上了馬車。
這是蕭闕第一次來到楚江,可是連綿的煙雨,在河岸與街道邊上常青的柳條,在蕭闕的記憶中,聽她描繪了無數次。
楚江有三樣最爲出名,一是楚江的梨花,二是楚江的煙柳,三是楚江的汀州蘭溪。恍若是骨血中某種東西在燃燒,埋葬在宿命深處的東西,不會隨着歲月的推移而變淡,只會越演越弄,當年宿命交錯的地方,終究有一日會有人回到原點。
傅雲書掀開馬車車簾看了前面的蕭闕一眼,楚江煙雨之下,那人的臉似乎比往昔更加蒼白。
“楚江啊……”手中的密保被昭帝揉成了一團,往昔的回憶迎面而來。
他從來不相信什麼叫做宿命,當日弒兄奪位,五位手足兄弟都死在他的手中,與他流着一樣的溫熱的血濺在他的臉上,他眼睛眨都沒眨。
可是,是因爲朝中的政事越來麻煩還是因爲那個孩子漸漸的脫離了自己掌控的原因,昔年的事情總是在不經意間回想起來。
楚江的纏綿煙雨,煙雨下的梨花緋色,常常在下雨天的時候回憶起,那年滿城梨花,十二跪在他的面前,哭着說道:“皇兄,
你就饒了他們,饒了他吧……”
梨花零落了整個朝雲宮,天明之後,五王伏誅,鮮血被大雨沖刷幾乎滲入到了宮城裡面,而朝雲宮中梨花帶血,刺痛了他的眼。
縱然他登基之後,便命人封了朝雲宮,也命人將宮中的梨花盡數的砍盡,可是有一株梨花,卻在心底生根發芽,讓他每每在午夜夢迴中記起,不得安寢。
許多的回憶,隨着經年歲月的蹁躚,歷久彌新。在幽幽深宮之中,縱然他貴爲天子,坐擁天下,可是所能控制的也不過是着一座宮城而已。
楚江的煙柳梨花汀州,常常在夢迴中出現。
那鋪着青石子巷子的盡頭是一家酒肆,那時年少,英雄豪氣,一身布衣與知己好友在酒肆中談笑對飲,和着雨聲的泠泠琴聲。
後來,君臨天下,縱然有瓊漿玉露,縱然有宮樂飄渺,卻也再找不回當年酒肆中的酒,再也聽不見當年的琴聲了。
那是他這一生中,少有的安寧,沒有沾染血腥與罪孽的時光……很多年後,歲月翩躚,到了暮年之時沒有徵戰,深宮之中卻無比的懷念那一段時光。
是以,在征服越國之後,在得到歆羽之後,他不顧朝臣的議論寵幸那個妖姬。
大興土木,建造琉璃宮;爲搏美人一笑,賜予她千金珠寶讓她聽珠寶破碎的聲音。前半生的所積攢的英名,似乎都要毀在這個妖姬身上。可是昭帝卻不後悔。
這樣,他才能享受權勢所帶來的快感;這樣,他能告訴自己,自己所失去的付出的那些東西,比起來自己得到的更多。這樣,他才能不會在無數個午夜夢迴中驚醒,冷汗淋淋……
昭帝的眼中少有的流露出一抹哀傷的意味,展開宣紙,潑墨揮毫,在宣紙上快速的寫着什麼,寫到最後一筆的時候手中的筆驀然間頓住了。手中的墨水一點點的凝固在了紙上,幾乎將紙上的字都蓋住。
緊接着,那一張紙在昭帝手中變得粉碎,所有字跡盡數的毀去。
夏守忠斂眉站在那裡,對於昭帝的行爲沒有絲毫的詫異。這樣的情況常有,或是寫一幅字,或是畫一幅畫,在悉心的描繪之後又盡數的撕碎燒燬,不留任何的痕跡在這世間。
畢竟,有些東西是不該留的、不能留的。
心中的不安憤怒都發泄在了那張紙上,昭帝的眼中一片猩紅,顧叡顧叡,你來京城的目的,故意的引起那一段回憶,不就是爲了想告訴朕是錯的麼。
夏守忠看見,昭帝驀然間低低的笑了,眼中癡狂一片猩紅,卻見他喃喃自語道:“朕是天子,朕永遠不會錯!”
天邊一道閃電,將黑暗的天空撕碎,入冬過後,今年的風雨格外的多了。再過半個月,便就是除夕,希望今年能夠安然過去。
雨已經停了,青石鋪成的小路猶帶着雨後的溼潤,道路兩邊猶是煙青色的柳樹,在細雨霏霏中,馬路修的格外的平穩。
漸行到城中,街市繁茂,人煙鼎盛,絲毫不見此是邊塞之地。難怪楚江楚家,從太宗皇帝開始都不曾輕視這個家族,多次以皇族聯姻的方式拉攏這個地方。此處繁華如江南,卻又遠離京城帝王統治,若生異心對江山威脅不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