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句話,隱藏的殺機與危機,都讓甘琳心驚肉跳,很不安,卻不能開口阻止。
連她都擔心奚樵會屠城,想必秦煜也不無這方面的擔憂,確如他所說,不能再拖了。有秦煜在江東縣逗留不去,奚樵一定會加快計劃進度。
“你要小心。”她說,聲音很輕,哪怕極力控制,微顫地聲音也泄露出內心的不安,淚水也像是氾濫成災,滾滾而出。
“甘琳,你沒有被調包吧?”秦煜語調輕快的調侃,眼神卻變得極爲溫柔,還有……不經意流露的憐惜。他伸手擦乾她臉上的淚水,長年握刀劍的手粗糙磨出老繭,摩挲着她雪膩凝滑的臉,極是輕柔,像是怕手上老繭磨破了她的皮膚。
甘琳忽然有種很不好的預感,脫口說:“此行兇險,你也不要逞強,一切保命爲先。”不是她自私,實在前一世他就是個短命知府,難保如今不會重複上一世的悲劇。
秦煜還真有點意外:“從一開始,你所思所謀的,就是要挫敗奚樵的計劃,費盡心機拖我下水。事到如今,你居然讓我不要逞強,一切保命爲先?”
若是個真聰明的,甘琳這時候就該賣個好,說點啥煽情的話表下白,表明對他深情似海,甚至可以肉麻點,扯幾句類似沒他就活不下去的鬼話,肯定能讓他感動。
可是甘琳直白的說:“我算到你是個短命知府。”
秦煜默了默,忽然笑了:“所以,你覺得我這一趟是送死?我要是信了你的話,不是應該直接遠離江東縣嗎?”
“你要是怕鬼死,早走了,也不會等到今天了。”甘琳說到這裡,突然一呆,脫口又說了句:“你來江洲府任職,是不是你嫡母動了手腳?”
“怎麼突然想到那個毒婦?”
提到嫡母,秦煜神情就冷了下去,絲毫不掩飾他不願談及嫡母的態度。或許,這也是因爲甘琳讓他不設防,能展示真實的自我。
甘琳注意力,都會讓剛冒出來的可怕念頭抓住,沒注意秦煜的態度,哪壺不開偏提哪壺,“要是我沒猜錯,我想你調的人手,肯定都被你嫡母擋住甚至除掉了,就只有一開始沒想到的許二爺,其餘的人手肯定都沒法趕來。”
“就會瞎操心!”秦煜斥了一聲,只是嘴角的苦笑泄露了真實的想法。
奚樵敢實施這個喪心病狂的計劃,要說朝中無人幫着打掩護,那是不可能的。就算是錦衣衛權勢滔天,他的義父能夠一手遮天,也無法把整個江東縣封鎖。這需要駐軍與地方官員的協助,也就是必然有一個強大的同盟。
秦煜新官上任,就攤上這件事,不管他作不作爲,都是死路一條。那麼,他到江洲府任職,看似巧合,但誰能知道不是有心人安排呢?
那麼,奚樵的同盟者是誰,就呼之欲出了,反正不是他嫡母,就是跟嫡母有關係的。這個猜想,在他感覺人手不夠,向家裡要人時,家裡遲遲沒有迴應,也等於是印證了猜想。
就在今天,他接到了魏王傳來的消息,說秦家的暗衛在江東縣四周活動,還頻頻跟瓊花島附近水域的水賊聯繫,魏王表示如果是他的暗中佈署,可以延後剿滅水賊。
秦煜明白秦家的暗衛來是來了,卻指望不上,還得防着被秦家人害死。所以,他才果斷決定儘快動手,不然,越拖得久,也等於是給奚樵準備的時間越充分。
這些,他並不想讓甘琳知道,卻不料她冰雪聰明,給猜出來了。
甘琳目光灼灼地問:“你是不是猜到奚樵跟你嫡母勾搭上了,纔會急着在今天就直接動手的?”
看她的眼紅腫得像兔子眼,卻因了淚意,閃閃發亮,秦煜有些想笑,卻一本正經的斥道:“不要胡說,那個毒婦是我父親的女人。”
“這跟她是誰的女人有關係……”說到這裡,甘琳才真正懂了他的意思,杏眼一點點瞪圓,氣鼓鼓的說:“你也太邪惡了吧,我根本沒有那個意思好吧,就算是要扣那種帽子,也不會拉上奚樵。”
秦煜聽了這話有維護奚樵的意思,心裡不爽,臉拉了下來,卻假裝雲淡風輕的問:“你跟奚樵的關係很好嗎?”
“好個魂啊!”甘琳怒了,越發裝不了淑女,死命的抓緊了衣服……忘了抓住的是他的衣,憤憤然低吼:“你什麼意思啊,我只是說奚樵是個太監,你爹的女人就算是再飢不擇食,也不至於找他!”
天吶,這種話還是個姑娘家能說出來的嗎?
最要命的,還是當着庶子誹謗人家嫡母,在他眼裡,她成什麼人了?
等甘琳反應過來說了什麼時,就想鑽地洞了,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熱,卻聽到他發出疑似悶笑的聲音,她飛快的擡頭偷瞟一眼,卻看到他握拳堵脣憋笑很辛苦的表情。
“想笑就笑,憋着也不怕內傷!”甘琳惱羞成怒,豁出去了,乾脆破罐子破摔,“我纔不會尊重那種惡毒的女人,不管她是你的誰。她跟奚魔頭勾結來害人,我還要扎小人兒詛咒她不得好死。”
像這種驚世駭俗的話,要是傳到外頭,甘琳絕對要被妖魔化,被燒死都不稀奇,可是秦煜卻笑得更大聲了,從剛纔的憋笑,到後來是放聲大笑,似乎心頭鬱火都消散一空。
“你還笑,還笑……不許笑!”甘琳終於被笑得抓狂,抓起他的手,狠咬一口,留下兩排牙印,她還不滿的啐了一口。
秦煜是真覺得可愛。儘管他早就清楚,甘琳絕不是個淑女。按一般世家對女子德容言功的標準,她是連秦家那些女人的邊角都挨不上的,心地也不能算善良,可架不住他喜歡。
他收住笑聲,戲謔道:“本府還以爲,又是你算卦算出來的。”
這個男人什麼意思啊,她剛纔有說跟算卦相關的事情嗎?不,他分明是在嘲弄她是個騙子,哼哼,什麼叫又“又是你算卦算出來的”,這分明就是說她,一貫以來,都在假算卦之名行騙。
甘琳一愣,心裡特別來火,不過想到他馬上要面臨的兇險,遂耐住性子,點了點頭:“是啊,我剛纔算了一卦,卦相兇險,你此行小命難保。”
這可不是她紅口白牙的咒他,在這時候,他跑去跟奚樵那個魔頭決戰,根本是以卵擊石,保住小命真的很難。
“放心。”秦煜也沒覺得她是在咒自己,輕聲吐了兩個字,話音未落,人已像大鳥般掠起,轉瞬間,越過牆頭,消失不見了。
她的心,突然就像是被挖走了一塊,特別不得勁兒,也沒心管家裡的事兒,失魂落魄的去了弄影閣。
弄影閣離前院近,也是縣衙後宅最高的一座建築,樓高六層。近水,潮氣重,加上以前翻建宅子的那位被貶爲知縣的皇族子弟不差錢,弄影閣的建材以大理石爲主,卻不乏精美的雕紋。
平時天黑了,六層樓的廊檐上都亮着燈籠,今晚整幢樓卻是黑咕嚨咚的。甘琳進了弄影閣,倒是有兩個婆子迎出來,她理也不理,徑直上了頂樓。
樓曉曉愛附庸風雅,跟縣裡那些有同樣愛好的千金小姐們,一起弄了個詩社。甘琳沒少鄙視她,說風涼話,還爲此惹得祖母大怒,弄影閣的頂層也掛了個“弄影社”的牌子。
甘琳一直覺得,樓曉曉弄那個“弄影社”的牌子,純粹是爲了噁心她。今晚,她看到那塊牌子,終於勾起心頭舊怨,也不嫌麻煩,搬了椅子過來,取下那塊黑底描金的木牌,從窗外扔出去。
轟!
木牌砸落的轟響,還有好幾道驚叫聲,同時響起,甘琳居高臨下的看着,那一塊砸得四分五裂的木牌邊,有五、六個婆子仰頭看來。
天色不明,又隔得遠,甘琳認不出那些人是誰,不過,聽出有一個人的聲音是祖母的陪房錢媽媽,也是祖母身邊第一得力的心腹,管着祖母的嫁妝鋪子跟田產。
錢媽媽這老貨可是個厲害的人,這時候經過弄影閣,不是從外面回來,就是要出去。不管是哪種情況,都是要壞了她要隔絕祖母與外界聯繫的打算。
“我倒要去看看,是誰這麼大膽,在上面亂扔東西。”看着頂層窗口的人影,錢媽媽也沒認出來是誰,只是覺得這時候主子們肯定不會在樓上。
樓下本來有兩個婆子看門的,也不知道爲什麼沒出來阻攔,錢媽媽領着人衝了上來。
甘琳躺到窗下的貴妃榻上,手支着腮,發起呆來。
很快,樓梯上的腳步聲逼近,到了門口,同時有叫聲響起:“是哪個賤蹄子亂扔東西,差點砸到錢媽媽了,你賠得起嗎?”
錢媽媽在婆子們的簇擁下,也闖進來。屋裡沒燈,藉着窗子裡照進來的月光,她看清楚貴妃榻上躺的是誰,渾身的肥肉都顫了三顫。如今的甘大小姐在家裡的下人眼裡,被妖魔化了,談之色變,就算是錢媽媽也一樣心裡發怵。
啪!
就聽一聲響亮的耳光聲,錢媽媽把剛纔罵人的那個婆子狠抽了一記,又趕緊上前,拿過榻側放着的美人錘,如同侍候老太太那樣,殷勤地給甘琳錘腿。
“不用了,我不是祖母,腿靈便着,不用你錘。”甘琳不想接受錢媽媽的討好,覺得膩味。尤其,這老貨以前可沒少給她娘下絆子,幫着樓曉曉坑她也不是一回兩回,哼,現在想到要巴結她了,門兒都沒有!
錢媽媽不禁有些惱,心裡暗罵甘琳不知好歹,不過臉上卻沒敢表現出來,這個大小姐非比從前了,勾搭上了秦知府,得了老爺的寵,連老太太都敢關起來,要收拾她這個下人,不比捻死一隻螞蟻更難。
“大小姐可要用些點心?”錢媽媽不氣餒的又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