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動樹葉的聲音,在這一刻格外響,聽得秦煜格外心煩意亂,照着樹幹捶了一拳,震落了一地的葉片。然後,他輕描淡寫的說:“你簡單收拾下,不用帶太多東西,到了京城,我再給你買。”
艾瑪,這是色誘不成要用強的節奏了嗎?
甘琳愣了一下,又在心裡腹誹起來。於是,她戮了戮他的胸口,很是傲嬌的說:“聽清楚,我從一開始就很嚴肅的在拒絕你,請不要自說自話。”
“你到底在鬧什麼?”秦煜不明所以的惱道。不對她發火,她就越發的得寸進尺起來,這個女人真是要氣死他麼?
“秦大人不要揣着明白裝糊塗,這很幼稚。”甘琳也火了。
她火冒三丈的表情,讓那張臉越發紅豔,偏生她還病着,讓他很擔心是不是她又在發熱,一腔怒火都沒敢發泄。
秦煜抿了抿嘴,讓自己冷靜了一些,又想到這樣近乎耍賴的纏着一個女人,着實不是自己的風格。只是想到了,卻沒有要改的意思。他不由分說抓起她的手,就這麼緊緊的抓着,還在手裡揉搓着,像是要揉麪團一般。
“放開啊。”甘琳用力抽了一下,卻沒抽回來,惱得她直接低頭咬在他手背上。
秦煜就覺得像是被蟲子咬了一下,心情莫名其妙的好了,也不介意她使小性子,似乎還挺享受着這樣同她在一起的時光,不管她是嬉笑還是怒罵,都是一種享受。
“安靜。”他低聲說,帶着一種魅惑的意味,讓她安靜了。
他發現甘琳的手很涼,索性把她抱緊了,用身體暖着她,心裡又生出些愧疚,若是他能護住她,不讓她被癘氣侵蝕,又怎會遭這個罪。甚或,他能早些發現奚樵的陰謀,防範於未然,就不必把她扯進這個漩渦裡。
甘琳嘴角輕扯了一絲笑意,淺淺的,很快蔓延到眼底。
兩人就是靜靜的相擁,也沒有再交流,一種叫做歲月靜好的美妙感覺,如水漫過,讓他們心神前所未有的寧和。
壽槐堂方向,傳來一陣喧囂的聲音,逐漸向這邊接近。
甘琳用腳丫子也能猜到,肯定是祖母在樓曉曉那些人的慫恿下,又鬧騰起來了。之所以,祖母沒有在她離開之前發飆,必須怕了她的威脅,但是祖母可以給兒子施壓,讓她爹來找她的茬。
今晚,她真的不想看見那些人!
她推開秦煜,裝作有禮而疏淡的邀請說:“秦大人還沒用過晚膳吧,若不嫌棄,留下來嚐嚐本地菜合不合口味?”
秦煜頓時感覺心空落落的,凝視着甘琳,明明目光亮得讓她都恨不得逃開,眼中卻露出挑釁的小眼神。他忍住強抓她回來的衝動,語調故作疏淡:“那本府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隨後,看她臉上綻放出一抹明媚的笑容,如煙花般炫麗,又同樣短暫的只是一瞬。他所有的不爽都飛到爪哇國去了。
兩人並行,往弄影閣方向過去。秦煜的袍袖本就寬大,他悄悄抓住她的手,一路上碰到了好幾撥丫環婆子,都沒有人發現。當然,近來甘琳近來威信日盛,下人們在她面前也不敢放肆,更何況秦煜還是知府大人,誰敢在他面前造次。
所以,兩人手牽手進了弄影閣,纔在飯桌前分開,相對而坐。
兩人相處的時間不多了,能說的話在銀杏樹下也說得差不多了。等菜上來的時間,總是甘琳東扯葫蘆西扯瓢,說些實在不好笑的笑話,然後,她與秦煜的目光總在不經意間纏繞,直到忘了剛說過什麼話,又得絞盡腦汁想新話題。
秦煜看她的樣子,也憋得難受,就多喝了些酒,喝得他口乾舌燥,再看向她,眼裡就是毫不掩飾的侵略性目光。
甘琳也是耳尖都紅了,偏要裝作什麼都沒看出來的樣子,很費力的維持着得體的笑容,直到華燈初上時,她眉目含笑,在燈光的映照下如水般溫柔,更讓這溫馨的場景更添了幾絲繾綣。
這樣的甘琳,讓秦煜越發不捨。看着她的眼裡,如夜空的夜晨閃動,璀璨無比,尤其是那雙眼帶着微微醉意的看她,更像是能勾走人的魂兒。
甘琳就在心中暗自嘆息,可惜了這隻金龜婿,她是多傻啊,就這麼放手了,指不定以後要怎麼後悔呢。哦,不,是她現在就悔得腸子都要青了。
等她心念百轉,快要妥協時,又想到自己的立場不該動搖的。唔,說好的堅決不嫁的呢?
江東縣是多事之秋,錦衣衛那幫瘟神還沒離開,而且秦煜被調……不對!
甘琳迷離的眼神陡然變得清明,焦灼的問:“秦煜,會不會你被調進京,是上面有人不想讓你再插手江東縣的事?”
秦煜一聽,微微愣住,眼神也是一變,帶着懾人的冷光。
“一定是的,不然奚樵就該離開了,而不是還有更多的錦衣衛趕來。江東縣的劫難還沒有過去。”甘琳慘然笑道,笑得比哭還難看。
人算,終不如天算,江東縣還是逃不過變成墳場的命數嗎?
突然,一股濃濃的無力感涌上來,甘琳
“江東縣的事,有我。”秦煜簡短的說,聽上去像是敷衍,可是他語氣極認真。
甘琳自然是信他,嘴角綻放了一個笑容,但她的眼圈酸澀,眼淚突然就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毫無徵兆的滾了出來,
這個男人,一點都不像外表的高冷,看她時,眼底滿是柔情。他承諾過,就一定會做到。可是,她也會擔心他觸碰了某些禁忌,又不免忐忑。
“不,江東縣的事情不需要你再插手了。”她說,語氣也很堅定。
“真是個傻女人。”秦煜當然懂她的心思,心裡暖暖的。他憐愛的看着她,又伸手爲她擦淚,卻越擦越多,弄得他的心也酸酸澀澀的,越發不放心把她留在江東縣了。這,就是爲了一個人牽腸掛肚的感覺麼?
甘琳這時卻是徹底絕了嫁他的心思,怕因爲了江東縣的事連累他,不想讓他送命,故作怨氣十足的吼:“本小姐就是傻了,怎麼着啊,你去找那伶俐的去吧!”吼完,她也不管自家是主人,拂袖而去。
再不走,她爹就該來了。
要說,她在壽槐堂折辱了樓曉曉跟林家兄妹,祖母必然是不會罷休。之前鬧起來,想來就是爹回來了,祖母肯定告過狀。今晚她不是跟秦煜共進晚餐,搞不好還沒得飯吃。
這個家呆着,還真是累。
甘琳拐到弄影閣的側面,身形剛沒入暗影處,就聽到她爹熱忱的聲音:“下官不知秦大人光臨寒舍……”
太沒有節操了,奴顏媚上到她爹這份上,實在是丟人現眼了!
突如其來的羞恥感,讓她落荒而逃,撩着裙襬跑得飛快,跟有鬼追似的。
回到香雪院,都沒去看看嬸子跟堂弟打招呼,就進了屋,整個人像是脫力一般,直接倒在了椅子裡,有氣無力的吩咐丫環備熱水。
等到進了浴桶裡,熱水浸沒了她的身體,倦意上涌,眼皮也重得不行了,沒多時候,就在浴桶裡睡了過去,身體也整個兒浸在水裡,水面只有墨黑的髮絲飄着。
“小姐!”
小丫環候在外面,好半天都沒聽到動靜了,連忙繞過屏風來看,這一看差點沒嚇掉魂,扯着嗓子就尖叫一聲,手忙腳亂的把她拽出來。
一直侍候甘琳的丫環們,都死光了,清蕪院也被燒成了廢墟,又是多事之秋,甘琳身邊也沒得用的丫環。住進香雪院,就是分在這院子的丫環們輪着來侍候,今晚輪着的是個叫白芷的丫頭,跟芸香差不多大,長得也挺像,乍一看,她還以爲是芸香回來了。
“芸香,你回來了?”甘琳腦子還沒完全清楚,笑得見牙不見眼。
“婢子是白芷,不是芸香姐。”白芷趕緊解釋,瞅了甘琳陡然變色的臉,心驚膽戰的又說:“小姐恕罪,婢子不是要冒充芸香姐,是剛好穿了芸香姐給的衣裳。”
衣裳,對,這丫頭穿的是芸香的舊衣裳,還是她賞給芸香的衣料,難怪她會認錯人。
甘琳心裡一痛,黯然說:“無妨,你就接替芸香吧。”
芸香是清蕪院的大丫環,每月有二兩銀子的月例呢,白芷在香雪院是二等丫環,月例才一兩銀子,這一下子月例就翻了倍,她心裡歡喜,面上卻也是黯然神情,嘆道:“婢子一定替芸香姐好好侍候小姐。”
這話就是投其所好了,對了甘琳的心思,她看白芷的眼神越發溫和,也不讓守夜,要白芷只管去睡。
只是,甘琳沒有發現,在白芷轉身時,臉上的傷感一掃而空,露出嘲諷的笑意。出了門,白芷回了跟另一個丫環白蓮合住的房間,得意的一揚眉,悄聲說:“表小姐支的招兒,果然有用,小姐被我哄得團團轉。”
白蓮目光閃了閃,低聲說:“也不怕被人聽了去,跟小姐告密,你就死定了。你難道不清楚小姐跟表小姐是死對頭?”
“表小姐那麼和善的人,可惜了,沒有託生在夫人肚子裡。唉,反正不管別人怎麼樣,我是做不來那種忘恩負義的事。”把身上的衣裳脫下來,扔到椅子上,白芷嫌棄的說:“穿死人的衣裳,還不知要沾多少晦氣。”
“你呀,就知足吧。”伸出塗着鳳仙花汁的指甲,在白芷額上戮了一記,白蓮嗔道:“穿一件舊衣裳,就能入了小姐的眼,別人搶破頭還搶不到這美事呢。也就是表小姐念着你忠實厚道,肯點撥你,才讓你揀了這巧宗兒。要不,咱倆月例換着拿,我替你穿死人衣裳?”
“得,我才說了兩句,你就嘮叨了一大串呢。”白芷笑着扭開臉,瞅了瞅窗外,又低聲說:“表小姐的安排,不會出什麼岔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