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越升越高，天氣有些勢了，白蓮額上見汗，別開頭，不敢與甘琳對視，眼神閃躲，攥着衣袖的手在微微的顫抖。
甘琳心裡更加異樣，有個不好的直覺，似乎還有更糟糕的事發生了。
前世，林良謙跟樓曉曉合夥害她，也是在她家死得只剩她一個了之後。這一世，祖母且不提，她爹孃跟小弟都還活着，他們就用污衊她給祖母下毒的法子坑她，簡直是迫不及待要弄死她了。
“婢子的姐姐是壽槐堂的，她偷聽到表小姐對老太太說……說……”白蓮吞吞吐吐的說了半天，還沒說出下文，還像是觸及什麼禁忌似的，偷偷瞟了瞟外面，又抱緊了臂膀。
甘琳看到她這幅樣兒，心裡不安更甚，闔上雙眸，背朝後倚，抵在迎枕上。這屋裡的牀不是她在清蕪院裡睡的那種架子牀，是三面圍板的羅漢牀，牀上鋪了厚厚的褥子，蘭花薰的繡被拉到腰間搭着。
在白蓮看不到的被子下，甘琳的手也攥緊了，還在微微發抖。她在等，等着白蓮的話來印證心裡的猜測。
“表小姐說，是從錦衣衛的劉大人那裡得到的絕密消息。”白蓮飛快的擡眼看了甘琳一下，又垂眸，猶豫着要不要全說出來。
甘琳也不催，抿着脣，用手撫平被角，腦子裡在回憶着上一世樓曉曉的死因。
上一世，林良謙對樓曉曉純屬利用，連樓曉曉的命都斷送在他手裡，卻僞裝成是被她殺，讓她背了個殺人兇手的罪名，要不是林媽媽幫她逃走，她一定活不到去秦家爲婢。
不行，這一世很多事情都發生了變化，不能再讓前世的記憶遮住了眼，反而忽略瞭如今正在發生的事……對了，顏氏被滅族的事情，是不是該發生了？
她眸色微冷，淡漠的說：“是不是與魏王府的事有事？”
白蓮身子猛的一震，雙眼一點點瞪大，吞了吞口水，用力的點了下頭，才又說：“原來小姐也知道了。”是啊，聽說小姐跟奚樵大人關係不錯，那可是劉大人的上司呢，表小姐知道的事情，小姐又怎會不清楚了。
想到這裡，白蓮再不猶豫：“就是與魏王府的那位側妃有關，據說顏側妃未嫁前與水匪頭目有染，不久前勾結水匪在瓊花島殺人重寶，被魏王爺帶人圍剿，匪首卻帶着那樣重寶逃走，但被追兵逼入江東縣城附近。魏王請錦衣衛協助剿匪，聽說近來又有不少錦衣衛進入江東縣，把我們縣城這一帶封鎖，連蒼蠅都不出一隻，圍得跟鐵桶一般。”
果然如她所料，是顏側妃惹出來的事，甘琳掐了掐痛得直跳的眉心，嗓音暗啞的說：“接着說吧，顏氏一族是否出了事？”
白蓮怔了一下，仍老實的說：“婢子不知，表小姐未說。”
“她還說了什麼，都說出來，一個字也不要漏掉。”甘琳無力的問，心裡想是不是去見一見奚樵。
“表小姐就是說那位顏側妃所生的小世子，被質疑不是魏王骨血。還說她與咱們夫人是未出五服的堂姐妹，顏側妃混淆皇室血脈，還與水匪勾結，咱們夫人肯定要受到牽連，尤其咱們老爺任江東縣令，魏王的封地也是在這裡，根本撇不清干係。若不想受到牽連，就要趁眼下事情還捂着，先下手爲強，將夫人及子女都除族，甘家才能得到保全，老爺的官位也能保住。”
這番話說出來，白蓮又想了想，才怯怯的說：“婢子的姐姐就聽到了這些，再沒別的了。”
甘琳默默的低下頭，她爹是什麼人，她再清楚不過了。若是樓曉曉把聽來的消息直接對他講了，怕是他們連下毒的手段都不用了，他就直接把妻兒除族。
總是說了，白蓮很努力的又想了一句：“哦，還有，表小姐求老太太憐惜她，說她不想再仰承別人的鼻息過日子！”
“你是甘家的家生子吧？”甘琳突然轉了話題，語氣淡淡的，看不出有一絲着急上火或者別的表情。
白蓮呆了一呆，搞不明白話題怎麼跳了，慢了半拍才說：“奴婢一家子是夫人的陪房。在夫人嫁進甘家以前，甘家的下人就只有錢媽媽跟周嬤嬤兩家人。這些年老太太和表小姐在外面買了不少人，把夫人帶來的陪房替換得差不多了。白芷就是表小姐買進來的，當時她賣身給爹換治病的錢，表小姐幫她爹付了藥錢，還給了她安家費。白芷一直感表小姐的恩，總念着要報答。”
合則，樓曉曉用甘家的錢做善事，準確的說是她孃的嫁妝銀子，換得下人忠心，來坑正經的甘家主子。甘琳也是無語了，想着以往也是太不管事了，活該她被樓曉曉坑。傻成她這樣的，不坑也是白不坑嘛！
“所以，你們都覺得樓曉曉仁善，跟着她有出息了。”甘琳似笑非笑的說。
“婢子人笨口拙，說錯了話，小姐莫怪。”白蓮一聽急了，趕緊辯駁。
不過，甘琳真沒心思跟她計較，對她微微點頭，淡淡地說：“你也不用急，本小姐也不是蠻橫不講理的。你若沒做背主的事情，也不用擔心我會懲治你。不過……”
頓了一下，看白蓮很緊張的樣子，甘琳又挑了挑眉，說：“別的不敢說，本小姐若是請奚大人幫個小忙，弄一兩把人皮扇子，他不會不賞面子，必是要親手剝了你們的皮，親手炮製一番，再畫上精美的圖案。據說，奚大人的仕女圖畫得極好。”
她說一句，白蓮的臉就白一分，身子也繃得緊緊的，大氣不敢呵一口。
甘琳就是嚇唬白蓮的，可是架不住她確實跟奚樵認識，貌似那些凶神惡煞的錦衣衛對她也都頗爲忌憚，不然上回錦衣衛嚴大人帶人搜宅，也不會那麼客氣，白蓮當時可是親眼看見的。這時被她一嚇，白蓮撲通一下就給跪了。
看看火候也差不多了，甘琳擺擺嫩白的小手，輕描淡定的說：“好啦，本小姐也不嚇唬你了。總之，若是你認本小姐是主子，就找人弄只野貓扔進林良謙屋裡，再讓林晴偶然得知是樓曉曉乾的。辦好了這件事，本小姐就不再計較之前在壽槐堂時，你幫白芷她們添油加醋，陷害本小姐的事了。”
這話更是讓白蓮一頭霧水，小心翼翼的問：“是放進表少爺屋裡就行，還是要讓貓抓傷表少爺？”
真人不露像啊，這白蓮看着悶聲不響的，交待這麼一件事，她都沒丁點兒犯難，還能多想了一層。甘琳不由看重了幾分，覺得可以收服了，往後辦事也方便。
她目不轉睛的盯着白蓮，看得這丫頭心裡發毛了，才說：“本小姐只是算到貓是他的天敵，具體要做到哪一步，看你吧。若是這件事辦得好，往後就跟在本小姐身邊，總歸是……總歸是芸香她們不在了，都是要提些人上來的。”
芸香的慘死，也沒多少日子，甘琳卻恍如隔世，心裡黯然。
白蓮倒是聽得眼前一亮，目光不再躲閃，直直的看向甘琳，語氣越發謙卑：“婢子一家都是夫人的陪房，婢子自當盡心竭力爲大小姐辦事。”
說話間，院子外進來了人，聽到腳步聲，主僕二人都很有默契的閉嘴。甘琳朝着門外下頜輕揚，忽閃着蝶翼般的濃睫，露出似諷似嘲的笑意。
那腳步聲是她爹的，是一路小跑過來的，怕是從老太太那裡知道了顏側妃的事，甘琳敢打賭爹一定是氣急敗壞了。
果如所料，甘知縣是從壽槐堂過來的。
那一場大鬧之後，甘老太太就把他叫進內室，還把侍候的人都攆走了，對他一說完顏側妃的事，就痛心疾首的罵：“虧得我把曉曉早早接到我們身邊，要不然這孩子也不會跟我們這麼親，一聽到這要命的絕密消息，冒着被錦衣衛大人問責的危險，暗中透露給我。你這不知好歹的混賬東西，只知道維護那個忤逆不孝的東西，竟然連命連官位都不顧了。”
甘知縣聽得瞠目結舌，都以爲耳朵壞掉了。
甘老太太又噼哩啪拉的罵了一通，才又說：“曉曉說了，爲今之計，只有把顏氏母子除族，再把那個死丫頭送給奚大人，才能請奚大人周旋一二。”
“送給誰？”甘知縣真認爲耳朵壞掉了，聽話都能聽錯。送一個女兒，免了要命的禍事，他倒是樂意，可是給奚大人送姑娘，是說笑吧，奚大人是個太監，送個小姑娘給他，倒底是巴結，還是掃面子啊！
“你別捨不得。”老太太會錯了意，又是一頓好罵，最後再來一句：“這可是劉大人偷偷告訴曉曉的，奚大人很喜歡那個死丫頭，你要是識趣點主動送，奚大人還能承你的情。若是不識趣，等甘家被顏家所累，一家子老小都上了斷頭臺，奚大人也只會救那死丫頭。”
甘知縣擡手往下壓了壓，示意老太太暫停，隨後，他轉了轉眼珠子，不確定的問：“等等，娘，真是劉大人說的，曉曉沒會錯意？”
“有沒會錯意，你送了就知道了。”老太太不負責任的說。
這種混帳話，甘知縣居然聽了，還覺得有道理，點頭說：“娘說是。”
聽他意動，老太太打鐵趁熱，要趁夜色正好，就把甘琳送去給奚樵。就這樣，甘知縣火急火燎的跑來香雪院了。
見了面，他才略覺尷尬，清了清嗓子，故作憂急的問：“琳兒上次去瓊花島時，可曾見過顏側妃？”
得，爹真是爲這事來的，甘琳嘴裡微苦，不免悵然。她也懶得再敷衍，幾不可察的皺了皺眉頭，靜等着爹說出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