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件事到此結束了，就像一部劣質的國產大片，前面曲曲折折地鋪墊了幾十分鐘，剛剛切入正題的**卻戛然而止了。從蔣琪跳下去那一剎那，我的整個世界就黑了。據說，是蘇傑一幫人實在放心不下，開車從後面追上來的時候，在路邊發現了昏倒在地的我。我當時是不是應該追着蔣琪一起跳下去？這個問題後來時常盤桓在我的腦中，卻，沒有答案。蔣琪死了。媒體上能夠看到的是，某登山愛好者於大霧天氣上山，不慎失足摔落山澗之類的杜撰新聞。也許，這也是組織的安排吧。告別了松江市，我辭掉了工作，失魂落魄地遊蕩了一段時間，沿着我和蔣琪曾經去過的地方一遍一遍地走着。周圍的一切都顯得和以前沒什麼不一樣，只是再也沒有了屬於那個人的味道。我時常會以爲這一切都沒發生過，蔣琪只不過是去了一個遙遠的地方，她那麼聰明，一定不會那麼輕易地死去。只是那天的影像一次又一次出現在我的夢中，那種刻骨銘心的痛在不斷地提醒着我，蔣琪已經回不來了。
在一個再平靜不過的清晨，意料之中的是，何歆敲開了我的家門。我看着她，眼神惺忪，帶着愛搭不惜理的不屑。她看着我，剛開始是一臉的怨怒，之後是無法名狀的無奈。我們倆個就這樣僵在了門口，半響，誰也沒說話。我想起那天何歆打給我的電話，其實她並沒有惡意。於是，讓了讓身子，說道：“你······進來說吧。”很快，她恢復了我第一次看到時的樣子，神情幹練、冷酷，嚴肅地說道：“不了。伍思陽，我找過你很多次，你的手機和各種聯繫方式都沒用。這次我找到你，是希望你跟我去見一個人。” “呵呵，組織裡什麼大人物要召見我了？”一說起“組織”，我的怒氣就往上涌，不管怎麼說，它都是導致蔣琪輕生的罪魁禍首。“伍思陽，有一位先生想見你，跟我走，你心中的疑問就會被解開。”“ 好吧，反正以你們的神通廣大，我也沒得選。”我繼續戲謔着，從門後取了件外套披在身上，然後看着何歆問道：“需不需要······蒙上眼睛，帶上頭套？”出人意料，何歆沒有理會我話中的挑釁，冰冷的臉上沒有任何波動，一言不發地轉身走了。我趕忙跟了上去。常言道，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蔣琪已經死了，我已經了無牽掛，所以無所畏懼！何歆是一個人來找我的，沒有我想象中那些應該出現的黑衣大漢。她開着車一路把我從市區拉到了郊區，一路無話，最終在一棟二層樓前停下。我看了看門牌，上面寫着“趙炎宇”，思索了一下，這是個有點熟悉的名字，卻想不起來好像在哪裡看過了。在一位管家模樣的人的帶領下，我們來到屋中，在客廳等候主人。不一會，一個身着西裝的中年男人從書房走了出來，莊重又不失熱情地迎了上來：“呵呵，你好，你就是小歆說的伍思陽吧，我派她請你了很多次，這次終於見到了。”說着伸出手來。看着他那略帶滄桑的臉，我猛然想起來了，前段時間我針對“門薩俱樂部”做了一個專題調查，查閱了大量資料，在資料中，我看到過“趙炎宇”三個字和它主人的照片。“門薩俱樂部”是一個世界性的著名的高智商人羣俱樂部，其會員智商普遍高達160以上，不乏各個領域的精英人物，都是生來就帶着天才光環一般的人物。趙炎宇就是該俱樂部中國分部中一個重要的人物，他在我國的生物學和醫學領域有着突出貢獻，是一位令人敬仰的學者。只是我不知道他竟然也是“組織”的人。我這一愣神，沒來得及上前握手，惹得旁邊的何歆不悅道：“趙老誠懇地讓我找了你很多次，想要見你的人就是他。”我略有點發窘，忘卻了最初不悅的心情。“沒關係，要說抱歉的是我纔對。如果我不是有事在外，蔣琪也許不會出事了。當然了，也不能怪小歆，紅瞳對她而言也是完全陌生的事物。”趙老示意讓我們坐下慢慢說。“先自我介紹一下吧，老朽趙炎宇，是國家非正常事件調查局，簡稱非正局的一名工作人員。在編制上這個局不存在，它的組織形式也較爲鬆散。我的職責是調查與生命科學有關的非自然現象。對於蔣琪的事，我很抱歉。”他停了停，向我歉意地微微鞠了一躬。我很詫異的是，他竟然向我一開始就表明了身份，這說明他的致歉是真誠的。“我還是從頭說吧。蔣琪眼睛所發生的變化我們稱之爲紅瞳異變。在歷史上，第一次有明確文字記載的擁有紅瞳的人，是1482年生活在英國埃塞克斯郡的一名叫艾米的女性，不過當時正趕上歐洲狂熱的獵巫運動，她很快被教會發現並處於了火刑。此後，在世界上各個國家的資料中，都有過關於紅瞳的記述，只不過大部分被當時的人們認爲是吸血鬼一類的妖孽，被迫害致死了。”說着，他的臉上顯現出嘆息之色。“紅瞳究竟是怎麼形成的？它是一種病變嗎？”雖然打斷這位學術泰斗很不禮貌，但我終於還是沒忍住，提出了這個我心中最大的疑問。 “這個問題至今在學術界衆說紛紜。我個人的觀點是，它是人類隱性基因的一種顯現。簡單地說，紅瞳是存在於我們每個人基因中的一個隱性的部分，由特定基因組合生育而出的人，在特定的外界刺激下，會將這一隱性官能誘發出來。紅瞳被誘發出來後，相當於人類的第二視覺，它能夠看到人類正常視覺下看不到的能量流動。我們人體能夠產生的能量，受情緒波動影響很大，會隨着情緒的起伏產生規律性的變化。紅瞳能夠敏銳地察覺到這種變化，由此判斷出人們的大致心理活動。當然，由此而受到嚴重影響的，自然是與生俱來的原本視覺的退化。”“所以蔣琪說自己能夠看到人的顏色的變化，那種情形是否就像······熱能量探測儀，或者夜視鏡那樣？”“雖然不確切，但是可以這樣類比。關於紅瞳的細節情況，我們還是掌握得太少了，因爲人羣中具體的實例太少見了，我的推測也是基於爲數不多的前人研究的資料。”“除了這點，紅瞳還有什麼其他特別的地方？”我不由得想起每次直視蔣琪的紅瞳時，那種直入心脾的恐懼。“據我目前所知，紅瞳還能夠使正常人產生類似失魂的感覺，使人在短時間內產生巨大的恐懼，原因不得而知。此外，擁有紅瞳的人由於看到的世界與常人不同，因此常常顯得精神上不夠穩定。”“伍思陽，我之前告訴過你，蔣琪的情況不穩定是真的，你沒有當回事。雖然我當時並不知道那是紅瞳造成的，但是我對她的評測是不會有錯的。結果呢？”這次插話的是何歆。我承認何歆說得對，然而蔣琪的死去和她脫不了干係，被她訓斥，我終究還是沒壓住心中的悲憤：“所以呢？所以蔣琪就活該被你們關起來，像實驗用的小白鼠一樣人你們擺佈？”想起蔣琪那楚楚可憐的樣子，我越說越來氣，“你們怎麼可能感受到那種被人當做異類的心情？你們怎麼能夠體會到那種不知道自己明天是否會被人解剖的恐懼？”“伍思陽！你以爲我們非正局是做什麼的？你在胡說些什麼！”何歆憤怒地質問我，絲毫沒有膽怯。“好了，小歆，你冷靜下。伍先生，你也冷靜下。顯然你對我們是有成見的。”趙炎宇倒是不惱，將我和何歆分開。“趙教授，請問，如果換做你是當事人，在身體發生變異，又被人無端軟禁之後，會作何感想？”“唉，說到這兒，我只能再次向你和蔣琪致以歉意了。請你聽我慢慢說。這類事件一向是老朽負責的，當時，我並不在國內。蔣琪產生了紅瞳異變後，我很快就得到了消息，至於消息的來源恕我不能透露。我指示離事發地點最近的小歆前去，一方面保護起蔣琪，一方面消除負面影響，杜絕可能產生的社會恐慌。不過在局內，紅瞳的保密級別較高，所以連小歆也不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們在具體做這件事時很不得當，釀成了這場慘劇，我感到萬分的懊悔。”說着趙炎宇嚴厲地看了何歆一眼。“趙老，都是我的錯。後面的事我來說吧。”何歆並沒有辯解，反而坦然地接受了指責。“我把蔣琪接出來時，對醫院可能接觸到的人做了一些必要的防範措施······”“比如，對張健的監視？”“是的，看來你知道的也不少。我最初懷疑他在對蔣琪的治療時做了一些事，而且不能確定他對蔣琪的情況瞭解了多少。不過後來沒有發現他之後有異常的舉動，就不再監視他了。”我暗暗替張健捏了把汗，同時對他的謹慎更加欽佩。
“五院是我們局在地方的一個暫時安置點。我的公開身份就是五院的醫務部主任。我起初並不知道蔣琪究竟怎麼了，除了精神狀況外，只是觀察到她的眼睛有問題。我也曾對你說過，我們對她的眼睛做的檢查沒有任何收穫，甚至沒有發現她的瞳仁的顏色不對。”
“那是因爲，紅瞳只有在主人有意識的情況下才會顯露出來。”我沒有說出這是在張健錄音中聽到的。
何歆聽了卻不驚訝，“這是蔣琪自己說的嗎？倒是和我們的推斷一樣，因爲我們在她·····去世後檢查身體時，同樣沒有發現紅瞳。”可能是怕再次刺激到我，她弱化了一些事實。
“可後來你不還是發現了嗎？還跟我玩了一出消失？”
“是的，你的出現我最初認爲是個麻煩，但轉念一想，也許是個突破口。於是我安排你們見面。從那場不大愉快的衝突中，我初步斷定，蔣琪的躁動絕大部分是裝出來的，她應該沒有妄想症。於是我找她談了一次，從她的反應中我肯定了自己的判斷。我將那些時日整理的材料準備好，當天夜裡就離開了五院，在請示趙老後，決定將蔣琪轉移到我們局正規的研究所。在那裡，我們將有最專業的人員對她進行輔導和保護。不過爲了擺脫你，我只能安排五院封鎖了消息，將我這個主任徹底除名，從你的視線中消失。”
是啊，其實就是這麼簡單，反而是我當時想得太複雜了。
“不過還沒等到我安排好，你就開始行動了。當五院告知我蔣琪不見了時，我就知道肯定是你乾的，那些在正門鬧事的人也是你安排的吧？”何歆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我不置可否。所有的事真相大白了，或者說貌似已經真相大白了。
“最後一個問題，你們爲什麼把這些機密的事情告訴我？”
“首先，我說過，蔣琪的死我有着不可推卸的責任，把真相告訴你算是我的一個心願吧。另外一點就是，我總覺得我們還會見面的。”透露着神秘，趙老走過來，將我扶了起來，示意送客。
回去的路上，我和何歆依舊一路無話。
直到車停了，我才連自己都有些詫異地問道：“何歆，你覺得，蔣琪······爲什麼會選擇去死？”我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這麼問，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選擇問何歆。也許，我自己一個人壓抑得太久了，何歆是這場悲劇的局內人，我只能和她說說了。
何歆嘆了一口氣，沉吟了半響，緩緩地說道：“對於這一問題，我有答案，原本我是不想告訴你的。在我給你打電話的時候，在你的手機上遠程植入了一個木馬，它使你的手機變成了我的監聽器，我聽到後來你們的對話。以下是我個人的分析。”說着她又深吸了一口氣，“我後來對蔣琪的身世做了調查，她很小就失去了父母對不對？這讓她在人格中同時顯露出堅強獨立和難以信任他人兩種特點。後者也正是她對我們抱有嚴重敵意的緣故。我想在她心中，對自由的嚮往和對愛人的信賴是最重要和不可或缺的。而在她之後的人生軌跡中，只有你在她心中畫上了重重的一筆，你是她最重要的依賴。在紅瞳異變後，她覺得唯一能夠接納自己的人應該是你，這也許是支撐她與外界周旋的最後支柱。然而，在一切都看似順利的出逃後，你表現的卻並不是對她完全的信賴和包容，甚至還有所懷疑，猶豫不決。不幸的是，蔣琪發覺到了，這成了壓垮她神經的最後一根稻草。我對她的心裡測評是，性格之中堅強背後是垮塌後無法重建的絕望。而且趙老也證實了，紅瞳本身使人情緒不夠穩定，易於激動。這種種因素夾雜在一起，最終導致了她作出了那樣的選擇。”
我再也無法抑制自己悲慟的情緒，放聲大哭起來。是的，我纔是最終害死蔣琪的兇手！之前對於組織的仇恨和指責只是我爲了迴避這一真相的藉口。是我的懦弱，最終把蔣琪推上了絕路！
蔣琪最後那段話我想了很久。她說得很對，人們有時候寧願選擇相信謊言，是因爲人們需要那種幸福的感覺，哪怕那是不真實的。我經常在想，蔣琪也許是個太聰明的女孩子了，以至於聰明到無法欺騙自己。如果沒有紅瞳呢？她的結局是否會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