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琪被送到我們院是7月12號。我後來聽交警說，這個女孩兒在近郊的盤山路上與一輛客車正面相刮，急剎後車轉了幾圈撞到了岩石上。不過她除了幾處磕碰之外沒受什麼大傷，估計她那輛車的安全性能相當不錯。由於頭部撞到了擋風玻璃上，送到我院時她正昏迷着。緊急的救治也沒什麼意外，一切都很正常。其實如果沒有後面的巧合，我可能根本不認識她。 “當晚我正在值夜班，突然聽到負責巡視的楊護士的尖叫，只見她慌慌忙忙地撞進了值班室，幾乎是連滾帶爬的。我上前扶住她，問怎麼回事。她哆哆嗦嗦地說，自己在檢查病房，猛然看到黑暗中一雙紅的發亮的眼睛正直直地盯着自己！我當時很不以爲然，這個楊護士其實只是個實習生，來我院沒多久，多半是她把什麼東西，比如電源之類的當成眼睛了。我安慰好她，詢問了哪個房間，一個人去查看究竟。“房間沒開燈，我在牆上摸索着尋找開關。忽然，一陣悉悉索索地聲音響來，我回頭看去，黑暗中確實一雙血紅色的眼睛閃閃發亮！絕對錯不了！看情形，眼睛的主任已經坐起，靠在牀頭，向我這邊望來。說到這兒，張健好像在回憶，似乎想更加細膩地說明自當時的感觸，爲了措辭而有所停頓。不用多說，我自然知道那是蔣琪。“······我爸爸是內蒙古邊防的駐軍軍醫，我小的時候曾經跟他在大草原上生活過一段時間······有一次，半夜我跑出去玩，遇到了一隻狼，在黑暗中別的看不清，只能看見那雙幽綠色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我想跑，但是發現身體根本不聽使喚，眼睛似乎被綠色的狼眼吸住了一般，無法移開視線······沒想到多年以後，再次感受到這種恐懼居然是在一個人身上！
聽到這兒我不禁嘆了口氣，張健說得沒錯，他的這個對比聽起來不那麼令人舒服，但是卻十分貼切，也只有親眼所見才能相信。“黑暗中只聽一個女生有些惶恐地問“誰”，我宛如回過神一般用手重重地拍在了開關上，燈亮了。 之後我壯着膽子表明了身份，並且簡單詢問了一下她的情況，像對待普通病人一樣做了簡單的問詢。“她一開始似乎並不知道自己的眼瞳發生了某種變化，只是一個勁驚慌地說自己看不清東西，我在他面前只是一堆變換着顏色的模糊影像。也許是因爲她和我的女兒年紀相仿，我的心中莫名地涌起一個作爲醫生的使命感。剛開始，她不知道自己出了什麼事，情緒容易失控，對我也是十分不信任。我耐心地，循序漸進地和她聊了半宿，慢慢地，她平靜了下來，我當時以爲她的紅色眼瞳是某種創傷的後遺症，她接受了這個說法，並且提出配合我做各種檢查。同時，爲了保護她，也爲了保護其他人，我們約定，紅瞳這件事暫時保密。我會給她轉到一個特護病房，有其他人在場時，她保持閉着眼睛，聲稱眼睛在車禍中受到創傷，一時還無法視物，受不了光線的刺激。”這一段就結束了。我暫停了播放，走到窗前看着漆黑的夜色，心中五味雜陳，不是個滋味。我和蔣琪分開了快一年了，我原以爲這個小丫頭已經找到了另一個讓她滿意的伴侶，誰知，她竟然經歷了這樣的不幸。在我印象中，她一直是堅強的，倔強的，哪怕是自己成爲了別人眼中的怪物，也沒有沮喪和自暴自棄。同時，張健是個具有職業道德的優秀醫師，他的安排也是正確的。回到電腦前，我按下播放鍵，繼續戴上耳機。“7月13日，我現在已經習慣蔣琪的紅色眼瞳了，而且我發現只要不注意力集中地直視它們，自己的心神就不會受到影響。 我給她做了全面的腦部檢查，除了事故中留下的輕微腦震盪，沒有發現異常。我又專門對其眼球做了細緻的檢查，依然沒有發現異常。“當我將這一結果告訴蔣琪時，她一反常態的很平靜，似乎早有心理準備。眼睛是一個人觀察世界的窗口，紅瞳的變化給蔣琪帶來的，不僅是眼睛顏色的變化那麼簡單，而是她看待的整個世界都發生了變化。我想她一定是一個經歷過很多磨難的人，普通人一定經受不住這種地覆天翻的打擊。“我安慰她說，也許這是某種暫時性的腦部震盪後的綜合徵，在某個時刻就會自動痊癒的。她笑了笑，沒有說話。”“7月16日，蔣琪的眼睛依舊是血紅色。我查閱了大量研究資料，沒有任何關於她的這種情況的記載。我想，如果我能夠治癒蔣琪，將是醫學歷史上的重大突破。然而，在沒有任何異常的情況下，我從哪裡入手呢？“7月18日，蔣琪和我漸漸話多了起來，性格中縝密和好奇的一面顯現出來。我採用問答的形式詳細地瞭解了她現在所看到的世界的模樣。實際上，簡單地說，她的視力退化得很嚴重，看不清具體的東西，只能是模模糊糊的影像，但是對顏色的區分卻異常敏感。然而最令我驚訝的是，蔣琪聲稱，她發現在她眼中，每一個人也都是有顏色的，而且顏色還不是固定的。至於變化的規律，一時她還說不清。“7月24日，蔣琪主動找我，要求進行一項她自己設計的測試。具體要求是要我不停地在再跟她的聊天中，作出一些不同的心理活動，大致爲興奮、難過、篤信、疑惑、喜愛、厭惡、敵視等等。我不是演員，一時間無法讓自己的情緒發生那麼多的轉換。她不停用語言開導我，甚至故意刺激我。最終，她初步找到了一些人的顏色變化的規律。我不由得佩服起眼前這個堅強又聰慧的女孩兒。“7月26日，又經過了兩個的積累。我大致從蔣琪那整理出在她眼中，人的顏色發生變化的規律。純粹一點地說，人的平和狀態，即中性情緒是紅色的，開心、喜愛等正面積極的情緒是黃色的，懷疑、欺騙、厭惡等負面情緒是藍色的。而且這種顏色的變化也是漸進的，跟人的情緒強烈程度有關。比如，一個人從正常的狀態逐漸開始喜悅直至開懷大笑，那麼他的顏色也是從紅色慢慢想黃色過度，知道變成完全是黃色的。我將這一研究成果記錄了下來。除此之外，蔣琪的身體已經基本沒什麼大礙，只是有些虛弱，精神上也日趨穩定。“7月30日，不知什麼原因，今天主管管理的副院長找我談話，他竟然知道蔣琪，並且告訴我說這個女孩兒將要轉到松江市第五療養院，以後的事情就不要我操心了。我非常震驚，省裡的圈內人都知道，那實際上是一所精神病院。但是院長不容置疑的口氣這些年我倒是頭一次領教。我追問再三，他終於謹慎地透漏到，這個安排是某上峰部門的決定，希望我不要再糾纏，並立刻作出安排。我狐疑着去見蔣琪，有所保留地告訴她會轉到一個更適合康復的醫院，她盯着我看了一會兒，說道，張醫生，你忘了我會看顏色，你的顏色變了，你在騙我吧。我無言以對。她有些憤怒，起身想要跑出去。但是她的視力導致她一路磕磕絆絆，還沒出門就摔倒了······”至此，我不得不再次暫停，揉了揉太陽穴，消化一下這幾段獨白。如果張健沒故意騙我的話，那麼蔣琪之前所說的就是真的！這就產生了兩個問題。第一，人真的具有顏色？我們的身體裡固然有大量的血液，但蔣琪並不是有了透視眼，她是看不到的。那麼可不可以類比一下，把這種情況想象成人體的“輝光”呢？世界上倒是有很多人聲稱自己能夠看到人體的輝光，那是一種人體發出的生物光芒，類似各種傳說中籠罩在神周圍的光芒。暫且只能這樣理解了。第二，蔣琪的紅瞳令她具有了一種類似讀心術的能力？不，只能說是類似，還不是真正的讀心術。她只是能夠通過對顏色的區分來眼前人的情緒變化，以此來判斷這個人的心理狀況和表面是否如一，卻不是直接就知道對方在想什麼。她的這種能力類似於測謊儀。錄音還有一小段，我繼續聽下去。“8月3日，按照既定的時間，蔣琪將在今天轉院。這些天我心裡對這個突然到來的命令有了自己的猜測，但是我不敢告訴她，甚至不敢再見她。我將之前所有關於蔣琪的紅瞳的病例記錄都銷燬了，這些東西目前還沒有人看到。最後見到蔣琪時，她已經恢復平靜了，閉着眼睛，換好衣服，在護士的攙扶下，準備出發了。我跟她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早日康復之類的話，僵硬地伸去握手，她卻突然手上一用力，腳下一滑，一個趔趄，從護士手中滑脫。眼看就要摔倒，我趕忙扶住她的胳膊，卻聽到她用只有我能聽到的聲音說，張醫生，去省報找伍思陽，讓她去看我，這是我最後的請求。我一愣，還沒反應過來時，她已經站穩，重新回到護士手中。“此時，來接蔣琪的人來了。我看到一個年紀三十左右的女性走到我們面前，職業地伸出手對我笑道，你好張醫生，我是松江市第五療養院醫務部的主任何歆，蔣琪就交給我吧。何歆給人的感覺很乾練，但是又帶着說不出的冷酷。我木訥地點點頭，看着她從護士手中接過了蔣琪，走進車裡。“8月5日，這是我最後一次錄音，我發現自己這些日子受到了一定程度的監視，包括我的手機。我不知道這跟蔣琪的事有沒有關，如果有關的話，那就基本證實我之前最不願意接受的那個假設是成立的。我沒有向任何人透漏蔣琪的事，但是卻留下了這些錄音，我也不知道爲什麼這麼做。另外，我猶豫再三，決定去聯繫那個叫伍思陽的人，我已經找到了他的電話和電子郵箱，我要完成那個女孩兒拜託我做的最後一件事。”至此，錄音全部結束，耳機裡已經沒有聲音了，我卻遲遲沒有將它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