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明月掛高空,柔和的月光灑向滿目瘡痍的大地,許久未散的綠霧散發着惡臭,這裡早已不是當初的模樣。
老者看向少年:“新債?哈哈,哪有什麼新債,我不會再和你交易,和你分道人,再無瓜葛。當初我一心想報仇,才一錯再錯,今日,我已了無牽掛,老夫不陪你玩了。還新債,新你……”鄙視地看了一眼少年,不屑道:“要動手就快點,老子趕時間。”
說罷,拖着衰弱的身體,爬向愛妻的殞命之地,每向前爬一下,口中便會噴出鮮血,渾身骨骼異響,命不久矣。
“沒說完呢,我這想法特別好玩,你咋還爬走了呢。”
少年隨手將金丹收入懷中,蹲在身旁,老者向前爬一點,他就向前蹦一下。
“我跟你講啊,那舊債呢,咱倆就兩清了。新債呢,我想好了,誰叫你當年害我,誰叫你剛纔又是大陣,又是毒氣的,我這個人是有原則的,你讓我這脆弱的心靈受到了傷害,這就是新債,你同意不?”
“我同意……你大爺!”
老者十分費力地移動着身體,雙臂發抖,十指唯有深深嵌入地面,才能向前爬一寸。他並不在乎,已是血肉模糊的雙手;他並不在乎,早已皮開肉爛的手臂。咬緊牙關,加快速度,雙眼堅定地盯着前方,眼中的光芒在漸漸消失,視野範圍內的一切變成了虛影。
“不管你同不同意,咱倆這交易也都成了啊,新的債你得還。”
“老子賤命一條,隨你怎樣!”
“妥嘞,但是這回不只是要你的小命。”
“什麼意思?!”老者一怔。
“嘿嘿,不告訴你,到時候給你個驚喜。”
少年興奮地蹦了起來,旋即豎起食指,一道白光直接射進老者後背。
霎時之間,在老者的體內有一股股暖流在流動,隨着源源不斷的炁華被輸進,內鏡立即停止崩塌。臉色瞬間轉好,渾身的傷口也被白色的炁華所覆蓋,開始長出新肉。傷痕累累的身體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着。
“你又要幹什麼!我不要你救!我不想和你做交易,我再也不想欠你的,今天的路,我要自己走!”
恢復了些體力的老者坐了起來,憤怒又無奈地瞪着少年。
夜光打在少年白皙的皮膚上,雙眼裡的一對眸子,如同黑寶石一般,似笑非笑地盯着老者,讓人不寒而慄。
“我在救你啊,你要是死了,那就沒意思了。”
“我欠你的是命債,事已至此,你趕快拿走,用得着這般對我?!”
“哈哈,咱倆的舊債確是命債,但這新債,可就沒那麼簡單。這條路,你還是不能自己走,拿什麼還,我定!怎麼還,我定!”
“欲加之債,我沒答應!”
“呵呵,現在你還有什麼資格和我談?嗯?”
少年的右手從懷中掏出那顆綠色的金丹,隨即扔到左手掌心,一股炁華由掌心散出,將金丹包住。感應到炁華的金丹開始旋轉起來,速度越來越快,綠光由弱轉強,像是在反抗。
“嘖嘖嘖,元素竟然和金丹融合到如此境界,可惜嘍。現在是我的了。”
“你!”
老者見狀,頓時氣憤填膺,怒不可遏。欲要喚出炁輪,發現內境中已沒了自己的炁華,什麼本事也用不出,旋即掏出兩張符元紋——上有銘文,可沒了炁華,銘文無法啓動,如同廢紙。
“啊!”的一聲怒喝!
怒視少年,瘋狂地咆哮着。臉色漲紅,進而發青,脖子脹得要炸開一般。
“現在你如願了,這多好,長命百歲,我給你了。放心,這是我贈送的,不記賬。等收新賬的時候,我還要你親眼看着我是怎麼收債的。”
少年臉色一沉:“虞琉璃……虞雪妍!你用她的時候就應該想清楚後果!”脣角一勾,凜冽的殺氣如這冬季的寒風,掃過大地。
話音剛落,在少年的胸口處,突然出現一道光,猛然變得十分耀眼,隨即暗淡,消失不見。
老者的眼中銳光一閃,衝着少年喊道:“呵呵,你還有臉跟我提她?你也配!狂傲自大!操縱人生路,你樂此不疲,你的一生呢,你活好了嗎?最不明白的,是你自己!”
少年雙眉一挑,老者面前出現兩把利刃,刀身掛冰霜,冰晶霜花飄,只要他想,冰刃便會穿透老者的項上人頭。
“你就是一頭只知道狩獵的猛獸,身後不過白骨一堆。曾經有人對你真心實意,可最後被你煉成琉璃。你自己是不是都不清楚,到底要什麼?活得再久,又有何用?終究是孤身一人,夜空星辰伴,你只有黑暗。你,笑話,你就是個笑話!你活着就是個笑話!你這一輩子都是個笑話!哈哈!”
氣溫驟減,空氣中的水分凝華成霜,在老者的周圍,瞬間凝成霜牆,一張陰沉的臉透過霜牆,出現在老者面前。
“你在……激我?”
“哈哈,殺了我啊?就像你對虞雪妍那樣。莫非,你懼怕將虞琉璃給我的那位先生?不敢殺我?
“你,玩得有點大。”少年冷冷地說道,“你的話的確讓我生氣了,很好,但是呢……”
一個響指,兩把冰刃碎落一地,霜牆瞬間瓦解,周圍的溫度有所回升,少年的嘴角上揚,笑道:“我怎麼會和你一般見識呢,遊戲纔剛剛開始,哈哈。”
“你就是怕了,你就是怕了。”老者站起身,“你不敢殺我!你不敢!我不能答應你,不能,剩下的路,我要自己走,自己走,蓉兒,蓉兒……”
老者邁着沉重的步伐,踉踉蹌蹌地往前走,這段不算長的路,對他來說,卻走了一生。
今天的這段路,他終於可以自己走了。
少年見老者疲態的背影,“嘿嘿”一聲,將更加濃郁的炁華輸進老者的身體,這道白光在漆黑的夜晚如同一條鎖鏈,牢牢地將老者拴在手中。
“遊戲開始,菱國,我來嘍。”
話音漸落,兩道白光瞬間消失在夜色之中。
一切都平靜了,只有少年的笑聲迴盪在那天地之間。
人生路其實就是一條軌跡,日月星辰,周而復始,烈火自燃,溪水自流,無力而自生,起點即終點,亙古不變。
不遠處,粗大的樹枝上站有二人,身穿黑袍,頭戴兜帽,黑布遮臉,目如鷹眼,從始至終,一直在這裡。
“少爺剛衝出結界沒多久,實力只恢復到三成,還是沒能忍住。那人欠的是命債,由我們索命師收回就好,何必要親自出手,更何況,面對的還是上域的地無境。”
說話之人,聲音沙啞,右眼散發出幽幽藍光,如同躲在黑暗中的幽魂。
“他是生氣了,而越生氣,他就越興奮,代價也會成倍的增長。事已至此,已經拔出的劍,少爺不玩得盡興是不會收回的。那老頭也是咎由自取,我們要引以爲戒啊。晟歆,你……活夠了嗎?”
此人黑氣繞身,高於左晟歆,身殘,右臂強壯,皮糙如樹皮。
“每一百年你便會問我一次,呵呵……我一直在尋找記憶裡那種活着的滋味,一切好像都只是昨天,但卻成了回不去的曾經。我有的時候,後悔殺了仇家,或許將他們留下也好,最起碼是回憶過去的羈絆。直到現在,我只覺得自己是一副行走的皮囊。跟着少爺,我雖長生,可身邊再無熟人,又有何用?一晃,又是五十載,永生,多麼強烈的慾望啊,現在卻成了累贅——死不掉的累贅。你說我活夠了嗎?”
左晟歆閉上雙眼,眼角的藍光瞬間變成藍色的粉塵,隨風飄散。
“所以,只能服從少爺,也只能這樣做。也許,等他老人家心情大好時,會讓我們還債的。活久了,都忘了疼是什麼滋味。以前,希望能再多活一天。現在,不想留世一日。”
“我們雖然活着如常人,卻與世隔絕。”
話音落,兩道殘影,只剩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