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醒之聽說虞冰要爲成八和老趙做法事,早早就藏在寺院裡。他一襲灰布長衫,黑禮帽,混在熙熙攘攘的香客間,遠遠望着她進來:一身素淨的灰布綿綢衫子,頭髮挽着,鬢角戴着朵白絨花,神色清冷,不過短短十餘天不見,卻覺得隔着太多太多。文醒之這些天靜下心想想,換了自己處於虞冰的位置,也會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吧?畢竟對她而言,西園寺清子是恩人,古寺能讓人心神安靜下來,也許這種環境適應心平氣和的談話。文醒之躲在人後,看着她神色肅穆低頭禱告,也自然看到陸世堯送她出來,兩人相談甚歡。
虞冰顧左右而言他,和宛瑜相攜走進素點鋪子。這間古寺的素點,全國知名,購買的人很多,宛瑜和虞冰挑好素點,剛要叫居士包起來,卻見陸世堯不知何時已經進來指着幾樣素點說都是一起的,統一結算。虞冰也就客氣的道聲謝,轉身卻看不見陸府女眷。
“陸夫人呢?”
“法會還要做幾天,她在寺裡歇息。”陸世堯接過居士用油紙包好的點心,拎着往外走道“我正好回去,送你們一程吧。”
宛瑜在後面搖搖虞冰的胳膊,意思是不想和他走,虞冰輕輕拍拍她的手臂,讓她稍安勿躁。
走出寺院,副官已經把車開過來,陸世堯上前一步親自拉開車門。“恭敬不如從命,那就多謝了。”虞冰拉過宛瑜上了車。
文醒之在後面遠遠地跟着,見她們又和陸世堯走到一處,心裡悶悶的,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來下不去。
虞冰拉着宛瑜坐上陸世堯的車,宛瑜不高興的摳着虞冰的手心,表示不滿。虞冰笑笑,把宛瑜的手反握住,輕輕按下去,目光瞥向窗外,遠遠跟着自己的那個人想必已經看到了吧?其實從小院出來就看到不遠處一抹熟悉的人影,自己只是轉過身裝作什麼都沒看到。虞冰一直是不主動去付出的人,這段感情開始也是文醒之付出的多一些,甚至爲了她被捲入糾紛中也無怨無悔。憑心自問,她從內心感謝文醒之,曾經給與她全部的關愛體貼,他是那麼溫柔的人,永遠用寵溺的眼神望着自己。自己經歷那麼多,原以爲一顆心已經冷了死了,卻漸漸在他的周到體貼中融化。而現在,兩人之間有一道深深的鴻溝,讓她無法跨越。既然這樣,那就只能遠遠地避開。讓時間沖淡一切,那些愛過的心動過的瞬間終將隨着歲月漸漸淡漠。虞冰回過頭,深情地回望一眼,她不知道他具體站在哪裡,但她知道,總有一雙眼睛是目送她離去的,這就足夠了,在離去時總能看上一眼。
第二天下午,廖湘端着剛煮好的糖水來到虞冰的房間,卻見房間內空無一人,一封信放在梳妝檯上,上面寫着舅舅親啓。這是怎麼了?好好的留什麼信呢?廖湘把碗一放,抓起信急急忙忙跑下樓,衝着坐沙發看報紙的榮壽喊“老爺子,您看這是怎麼個事?”
信沒有封上,榮壽打開信封,原來虞冰已經報名參加了渝州大學的戰地服務團,今天上午就隨大部隊出發了。
“舅舅,我不想給您給慶哥湘姨添煩惱,總是我的選擇,希望多做一些事情,也
對得起因爲我離去的人。人生總是要多些經歷多些選擇,請求您不要動用您和慶哥的影響力阻止我,權當爲了我僅存的那點自尊吧。”榮壽放下信,一聲長嘆。廖湘急忙搶過來問道“寫的什麼啊?啊?戰地服務團是做什麼?這一路上多不安全啊,這還能追回來嗎?打電話吧老爺子!要不發個電報也成啊。”
“你看她都說不要去動用關係追她回來。她自己明白自己要做什麼,服務團就是照顧和傷員,表演節目鼓鼓勁的,沒太大危險。”榮壽頓頓柺杖“唉,成八,成八,都是成八害的。”
“怪成八什麼事啊?要我說是那個西啥尼姑道士的清子,好好地非要來搗亂,害的大小姐和文先生也失和,她纔是個掃把精。”
“叫西園寺清子。”
“哦,就是她。”廖湘是女人,對虞冰的心思也就更能感同身受,繼續說道“大小姐心高氣傲,那個文先生也是同樣性子,我看他平素斯文有禮的,可是看人的眼神總是冷冰冰,也就看大小姐能暖和一些,不像咱家大少爺,說話難聽,可心是好的,眼神也是熱乎的。這倆人啊性子一相似,就容易有矛盾。”
“哎呦喂,我說怎麼這會耳根子發燒,誰又背後嘀咕我呢?”
榮慶拎着外套進來,直接將外套甩給女傭“幹嘛呢,表情這麼嚴肅?開家庭會議?”廖湘直接把信遞給他,榮慶接過信看一眼就喊道“瘋了吧,這會往西南跑?送死去嗎?”
"呸呸,大吉大利!大吉大利!大少爺。”
榮壽鼻子裡哼一聲,瞪榮慶一眼,表示贊同廖湘的話。
“哎,我就是隨口說說,其實吧也沒那麼嚴重。我給那邊認識的人發幾個電報聯繫下,要他們注意着點就是了。”
“嗯,這個辦法好,暗中保護,不傷害冰兒的面子。你趕緊去辦,明天就去發電報!不,現在就發!”
“那也得等知道他們服務團到了哪啊?我這兩眼一抹黑往哪發電報?等等吧,很快就有消息,看他們一站站怎麼走。”
這邊榮家衆人還在商量,虞冰已經和服務團的人走到郊區。
“哎,虞冰。你看這風景多好!”高陽是永遠的樂天派,好奇寶寶,他指着前方出現的一個湖大聲喊着。湖水波光粼粼,湖邊的黃桷樹支撐開清涼的大傘,一陣風吹來颯颯作響,令人頓感情況心曠神怡。虞冰望着前方,心頭一滯:這正是去年文醒之給自己過生日的地方!還真是物是人非。
高陽摘下揹包往黃桷樹下一躺,哈哈大笑“太舒服了!”"哎,你這傢伙,還是老師呢,要給學生做個榜樣。”露西上前去拉他起來,高陽利落地起身,伸出一隻手在虞冰眼前晃晃問“怎麼愣神啦,想什麼呢?”
前面的隊員有人喊道“露西老師,唱個歌吧!”
“對對對,良辰美景,來一首吧!”
“那我起頭,大家一起唱啊!”露西打開水壺蓋子喝了口水,大聲唱起來“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濁灑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
藍天,白雲、湖光山色、清風徐來,伴着悠揚的歌聲令人陶醉。如果沒有戰爭這將是多好的一副郊遊圖啊。
到傍晚時分,前方遇到個小村子,村子裡少壯勞動力都參軍打鬼子去了,只剩下老弱婦孺,村長也是六十多歲的老漢,見同學們打着服務團的旗號,上前試探着問能不能給村裡的幾個孩子看看病。服務團負責人是醫學院的林老師,他點點頭同意了。醫學生們就在村長家門口的空地給村民看病,虞冰他們這些非醫學專業的跟老鄉商量着,燒點開水煮上米粥,等着大夥一起吃晚飯。虞冰他們哪裡會生火做飯,更不會用鄉下的大鍋竈拉風箱,一個個薰得灰頭土臉,嗆得鼻涕眼淚一大把。高陽邊咳嗽邊說“我可明白那句俗話了,風箱裡的老鼠兩頭受氣是怎麼回事,這風箱裡學問大了去了。”還是幾個鄉下出身的學生看不過去,上前把這幾位包公似的教師推開“高老師,您趕緊讓地方吧,在繼續下去這柴房都得被你點着了。”衆人看平時穩重的虞冰也一臉黃的黑的,菸灰摸的哪裡都是,不由的哈哈大笑起來。
看着一張張年輕充滿朝氣的臉,虞冰覺得自己選擇是對的。從回國就沉浸在溫柔鄉里,整個人都漸漸變的多愁善感。不如就這樣走出來,什麼都不想,每一天都過的充實。
宛瑜接到虞冰的信哭得稀里嘩啦,她這纔想起那天在寺院上香,虞冰一臉平靜的樣子,回來時還叮囑自己一堆話,恐怕那時早都做好跟服務團開拔的準備了。
她拿着信去榮家,一進門眼淚就掉下來。“怎麼會這樣?她早做好打算了對不對,那我怎麼辦啊。”
“怎麼辦,涼拌。"榮慶一拉扯下她手裡的信,宛瑜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這才反應過來,上前搶道“那是給我的信,你看什麼!”
榮慶掃了一眼,已經看到那信末尾寫着:慶哥面冷心熱,刀子嘴豆腐心,是個好人,足以託付終身,你若有事可找慶哥幫助云云。榮慶嘴角翹起,這丫頭,臨出門還擺這麼一道,想做媒人嗎?宛瑜上前一把搶過信,也不曉得他看到多少,臉漲的通紅,急急忙忙塞進手袋“她可真狠心,說走就走,事先一點風都沒透。”
“和她認識這麼久,你還不瞭解她?她要做的事只能隨她去,也許去了前線幫忙,愧疚會少一些吧。”
“那也太匆忙了,我什麼都不知道呢,真不夠意思。”宛瑜嘟囔着。
“她就是怕你知道,冰兒看着臉上淡淡的,可心思重,每個人她都放不下,這樣也好,出去走走多做做事,總比困在城裡做大小姐強。”榮慶遞給她帕子“趕緊擦擦吧,跟花臉貓似的,再說,就你這跟屁蟲,一旦告訴你了,甩都甩不掉。”
“我纔不是……”宛瑜瞪他一眼,用力把臉上淚痕擦乾淨。
“這不就得了,她不想關起門做大小姐,就隨她的心思吧。你林宛瑜不也從天津衛的大小姐成長爲女壯士了嗎?”
宛瑜聽榮慶誇自己,心裡甜滋滋的,忽然又想到:女壯士?這是什麼意思?笑話我胖還是笑話我粗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