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鋪二樓的燈亮着,透過窗簾,依稀看到倆人影。
西園寺清子一揮手,命手下的人兵分兩路:一隊跟着她去米鋪,另一隊去對面。
清子拔出手槍,帶着一隊人就要進入米鋪。忽然對面二樓監視的房間內燈亮了,傳來一陣歌聲“那南風吹來清涼,那夜鶯啼聲細唱,月下的花兒都入夢
只有那夜來香吐露着芬芳……”
歌聲纏纏綿綿,在這凌晨時分響起,配合着閃動的燈光,如同鬼魅,着實嚇人。
這麼大動靜,米鋪樓上的隱約人影沒有任何動作,西園寺清子知道,這米鋪一定是空了,榮慶怕是早都跑了,索性大步往自己安排的監視房間走去,她倒要看看,榮慶他們能玩出什麼花招。
幾個日軍見西園寺清子不管不顧往樓上走,也只能端着槍跟上來。
爲了監視方便,這家上下兩層都被西園寺的人包下來了。開門進去,門廳裡是黑的,一個兵隨手打開燈,清子惱火地瞪他一眼,直接上樓。
夜來香的歌聲是從樓上一個房間傳來,是山口淑子的聲音。山口淑子是滿映捧紅的一個女明星,西園寺清子和特高科的人都很喜歡她的歌,可是再美妙的聲音大半夜聽起來都格外滲人。
走到門口,清子指指身後的日本特務人員,示意他打開門。
那人被這半夜驚魂嚇一跳,猶豫了一下,看着清子眼神不善,只能硬着頭皮,哐當一腳把門踹開。、
“嗚嗚嗚嗚——”房間內日光燈雪白,只見正中間椅子上綁着一個人,垂着頭,嘴裡估計還堵着什麼,發出悶悶的聲音。“九條君!”開門的特務驚叫一聲,剛要衝進去,清子用力地拉住他的胳膊,刺啦一聲,他的衣袖被拉扯破一大塊。
“不能亂動,站在這不能動!”清子指着門把手,那人低頭一看,面如死灰,原來一道細細的金屬線從九條光一坐着的椅子背後出來,纏繞在在門把手上,這個特務剛纔踹開門,那線明顯繃的鬆了很多,成爲半弧形。
西園寺清子順着那道金屬絲看過去,九條光一正好擡起頭,他身上的軍裝有斑斑點點的血跡,嘴角也是血跡斑斑,望着她的眼神透出無盡的恐怖。
西園寺清子望着他“是榮慶把炸彈捆在椅子上的?”
九條光一搖搖頭,他嘴裡堵着破布條,沒法說話。
西園寺清子想了想,指着開門的特務說道“你進去,把九條君嘴裡的東西拿下來。”
“我?”那人望着炸藥金屬絲,嚇得渾身哆嗦。
“沒事的不碰那線不會炸,趕緊過去!”西園寺清子揚揚手裡的槍,那特務無奈只能大着膽子,嘴裡默唸着菩薩保佑,一點點往九頭光一那移動。只覺得過了很久很久,那日本特務挪到九條光一身邊,已經像是水裡撈出來似的,滿頭滿臉的汗。
他顫抖着伸出手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拽下九條光一嘴裡的布片,九條光一終於能說話了,激動的大叫一聲,那特務嚇得一個機靈,差點絆倒在金屬絲上。
“清子姐,是那個姓文的,他給我綁了炸彈!
”
“文醒之!”清子滿眼怒火,狠狠地一拳砸向門框,砰的一下把周圍士兵們嚇一跳,尤其是剛緩緩蹭到一半特務,戰戰兢兢怕炸彈爆炸,好不容易走一半,被清子嚇一跳,噗通一下坐在地上,也是巧勁,釦子竟然掛在那金屬絲上,嚇得他一動也不敢動,坐在地上目瞪口呆,轉過臉望着清子,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廢物!你還能做點什麼?”清子壓抑着怒火,吼道“趕緊去特高科,要拆彈專家過來!”有人嗨的一聲領命飛跑出去,九條光一悽然笑道“清子姐,我恐怕是凶多吉少了。炸彈不會等那麼久。”
“光一,再努力堅持下。”清子望着九條光一,房間內的夜來香歌聲戛然而止,傳來噠噠噠的聲音。
坐在地上的特務哭喪着臉道“是表的聲音。”
九條光一不吭聲,屏氣凝神,心裡默默數着表走動的聲音。清子臉色也變了,她能清楚地感受到文醒之的惡毒嘲弄,他一定是計算好了時間差!
默默在心裡數着,九條光一有了數:在劫難逃,這個炸彈是等不及拆彈專家了。
他望着地板上滿頭大汗的特務一眼,嘴角上翹,微笑一下“不好意思,真不想叫你陪我一起走,看來是沒有辦法了。”
“不要,不要,九條君再等等,請再等等。”
那人坐在地上,牙齒咬的格格響,他也想不到自己怎麼會這麼倒黴。第一個踹開門就看拽到了金屬絲,接着又能絆倒在地上,簡直是倒黴到家了,他才20多歲,在特高科還有大好前途,不想死啊。
“春日高樓明月夜,盛宴在華堂。杯觥人影相交錯,美酒泛流光。千年蒼松葉繁茂,絃歌聲悠揚……”九條光一忽然唱起了《荒城之月》,悲愴的歌聲,在這種緊張的環境中,生生地扼住了大家的心臟,每個人都安靜地站在那,一動也不敢動。
清子忍着淚水,低聲跟着他和起來“荒城十五明月夜,四野何淒涼。月兒依然舊時月,冷冷予清光……”
“頹垣斷壁留痕跡,枯藤繞殘牆……”
忽然就聽着樓下有人大喊道“拆彈專家到了,拆彈專家到了!”
清子大喜,剛要說話,九條光一的歌聲戛然而止,他苦笑一下,啞着嗓子“清子姐,後退,都後退!”
清子也聽到卡的一聲,錶停住了,心裡知道事情不妙,急忙揮手大喊“大家後退,通通後退!”
坐在地上的特務哇的一聲哭起來“不要,我不要死!救救我,拆彈專家不是來了嗎,請救救我!”
“雲煙過眼朝復暮,殘夢已渺茫。今宵荒城明月光,照我獨彷徨!”九條光一面色如常,依然在低聲吟唱着,這時轟的一聲巨響,一片火光和黑煙,九條光一的歌聲在爆炸聲中晃晃悠悠,隱約可聞。
“不!!!”西園寺清子被衝擊波震到樓梯口,趴在地上喊的撕心裂肺。
九條光一是她很喜歡的小弟弟,貴族中的精英,還是皇后的外甥,他被炸死會在日本國內掀起一番暴風驟雨,於公於私她都沒法向司令部交代。
此時,一輛掛
着滬上警備司令部牌照的車已經駛出市區。因爲會日語,還掛着警備司令部牌照,文醒之他們一路暢行無阻。榮慶開着車,見出了城,得意地哼起貴妃醉酒。
文醒之坐在後面,緊緊握着虞冰的手,傻呵呵笑着,捨不得放開。
宛瑜在副駕駛坐着,抿嘴一笑“放心,當我近視眼什麼都沒看到好啦。”
“那可不成,我的眼睛可好着呢,耳朵也靈的很,老文你要怎麼賄賂我呢。”
“送你個大煙花,這還不算謝你。”
“得了吧你,那大煙花純粹是你假公濟私。”
“什麼大煙花?”虞冰疑惑地問道。
文醒之笑了笑,擡起胳膊看了下手錶“煙花現在已經開始放了,一定很燦爛。”他凝望着虞冰的眼睛“我給九條光一身上綁了炸彈。”
“啊!”虞冰倒吸一口涼氣“九條君,現在已經……”
“死的不能再死了。”榮慶哈哈笑道“你說這死了個日本華族子弟,對了,還是他們鬼子皇后的外甥,明天報紙一定好看。”他笑了一陣又問道“老文,炸藥分量如何,不知能不能把西園寺清子一鍋燴了,這娘們不是個省油的,早點幹掉將來省不少事呢。”
“我布的連環雷,西園寺清子這次不死也得殘廢。”
文醒之說完,感覺到虞冰的手微微發抖。於是貼近她耳邊低聲說“戰爭就是要你死我活。這是我的工作。”
虞冰深深地吸口氣,想把心裡僅存的一點悲傷都嚥下去,最後還是望着文醒之黑白分明的眼睛說“我知道,經歷這麼大,我知道什麼是大局。個人感情上還有點拐不過彎,我想過些天會好的。”
“那就好。”文醒之點點頭,把她的柔荑牢牢握在自己的大手裡。
爆炸聲響起時,西園寺清子被氣浪衝到樓梯口,這時她身後一個士兵忽然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那士兵低頭一看,魂飛魄散“報……報……告!還有炸彈!”小兵話音未落,絆倒他的金屬絲忽然斷了,西園寺清子還沒從九條光一被炸死的慘劇中回過神來,又隨着樓梯欄杆,被巨大氣浪一起被掀到一樓大廳,重重地摔在大廳的水泥地面上,欄杆、碎木頭,人的殘肢斷臂,四處飛濺。原來文醒之在二樓其他兩間房也佈置了炸彈,卻沒有和九條光一身上綁着的弄個炸彈相連。文醒之先用忽明忽暗的燈光和山口淑子的名曲《夜來香》,把衆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九條光一所在的房間,沒人注意走廊地上的金屬絲,等那房間撤退時有人不小心和另外兩個炸彈的金屬絲纏繞在一起,最終引發了連環炸。
西園寺清子被爆炸氣浪掀到樓下,眼前一黑,只覺得滿眼都是五顏六色的煙花,無比燦爛,使勁眨眨眼,卻又變成無盡的黑夜,孤獨寂寞可怕。
她兩個耳朵震得嗡嗡響,也聽不到周圍手下的呼喊,被擡上擔架時面無表情,像是完全失去了喜怒哀樂,一身血肉模糊,呆呆地望着天空零星的幾顆星子,喃喃自語“光一,對不起,沒有救你。”
眼睛溼溼的,她自己已經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