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夫人?
是有那麼一位夫人,陸世堯只恍惚記得她有一張美到極致的臉,眉心一點硃砂痣,悽豔如血,籠着淡淡哀愁。因爲她的到來,整個陸府的女人都在嘆息:怎麼能有那麼美的女人,怎麼能把老帥迷得神魂顛倒。
“那年你是八歲吧?我記得很清楚,那個女人美的不像一個人,像妖精。老帥甚至許她做平妻,我們當時都很不服氣可又無可奈何,因爲人家長得美、琴棋書畫無所不通,是真正的大家閨秀,每次我見到她都自慚形穢。”說到這裡,三老太太的眼神黯淡下去,陸世堯心知這位徐州夫人的存在當年對陸府女人們是多大的打擊,他輕輕摟着三老太太的肩,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整個陸府的女人都和她爲敵,你娘平時對老帥有多少女人是從不在意的,看到徐州夫人後也偷偷哭了幾次。”
陸世堯記得那段日子。父親參加徐州會戰後回來,全家都在帥府門口迎接,卻見陸老帥下了車,顛顛的去打開另一側車門,隨即是豔光四射,衆人屏氣凝神望着款款走來的那個美女,就此陸府多了一位神仙般的徐州夫人。最奇怪的是不到一年,那位大美人就不見了,陸世堯那時年紀小,從小被培養要像個男子漢,不要理後院女人們的事情。隨着徐州夫人消失,母親的心情明顯好了,他只覺得整個天空都漸漸明媚起來。
“我們都以爲她死了,那個孩子也死了,看來……”三老太太閉上眼睛“現在想來,那麼損陰德的事情我也有份參與,這些年每天吃齋唸佛只求減免我的罪過。”
陸世堯試探着問:“三姨,你們做什麼了?”三老太太瞥他一眼,從他眼中看到恐懼,她淡淡笑了“是的,就如你想的那樣,是你孃的主意,呵呵呵。”
咔嚓一聲,一道閃電照耀的廳內一道清白的亮光,遠處有雷聲遠遠地傳來,轟轟隆隆,低沉的像踏在人胸口,讓人心裡憋悶。陸世堯用力握着茶杯,努力控制內心平靜,他當年猜到徐州夫人消失背後一定有什麼內幕,但怎麼也想不到,自己那端莊賢淑的母親竟然是最大的主謀者。三老太太面無表情地講訴着那段往事,雲層繼續加厚,廳內很快暗下來。
“怎麼不開燈呢,你們在講什麼故事嗎?”陸夫人的話把陸世堯驚醒。“我們幾個人一口咬定徐州夫人自己跳了河,老帥懷疑事有蹊蹺,但家醜不能外揚,最後不了了之,那個孩子如果生下來,應該是行九的。”三老太太的聲音戛然而止,陸夫人追問“什麼徐州夫人?什麼孩子?”陸世堯神色古怪地望了陸夫人一眼,她想到這幾天陸府那個生下來就夭折的孩子,也不吭聲了。
“啊!孩子,我的孩子,還我的孩子!”二樓傳出一聲淒厲的慘叫,三老太太被嚇一跳,啊的一聲藏到陸世堯身後,顫巍巍地說“果然是徐州夫人,她來了,來了。”
“三姨,三姨別怕,那是我的一個妾室。”陸世堯輕輕拍着她的肩“那姓文的到底是不是徐州夫人的兒子還不知道,也許那徐州夫人當年是真的死了呢?”
傳說在深宅大院,哪怕是紫禁城皇宮裡,每到夜晚,井邊都是禁地。因爲那裡聚集太多的冤魂:
自願投井的、被人扔進井裡的,後院女人的算計永遠是你死我活。陸老帥半生戎馬,在徐州大街上被一位路過的小姐勾走了魂魄,這位小姐就是大名鼎鼎的文家嫡出三小姐。文家是有名的官宦世家,出了幾位重臣,歷代狀元進士那更是一抓一把。但隨着王朝更迭中原混戰,昔日的榮光比不得武人的槍炮,陸老帥連嚇帶哄,以平妻的承諾將文小姐娶回家。文小姐本有青梅竹馬的未婚夫,不情不願被強娶到陸府嫁給一個粗俗武夫,到陸府還要面對一大羣各懷心思的女人,從不肯給陸老帥一個笑臉。
她的美麗、冷漠和高傲讓後院女人惱羞成怒。陸府姨太太衆多,但嫡子就世堯一個,其他姨太太要麼是無子,要麼是生女兒,都對大太太母子構不成威脅,倒也相處平靜。大太太每天吃齋唸佛,只求這位徐州夫人最好也是命中無子。文夫人出身高,又是平妻身份,如果有兒子那也算是嫡出。自己身體不好,兒子雖然已經滿八歲,可一旦自己撒手歸天,這陸府上下恐怕就是文夫人天下,隨着文夫人肚子漸漸鼓起,大太太的心思也越來越重。老帥出門參加中原會戰前腳剛走,大太太在佛堂唸了一夜經文,心裡有了主意。沒過多久,陸府美麗不可方物的文夫人就被人當場抓姦,姦夫跪下來承認說就和文夫人青梅竹馬,且早已珠胎暗結,文夫人事敗後竟然帶着侍女跳河自盡了。
半年後陸老帥回到家,聽到這個消息氣血攻心一頭栽倒。人死了近半年,還有醫生作證,說文夫人懷的那孩子月份算下來是沒出閣就有的,大太太連同那十來位姨太太都是信誓旦旦一口咬定,文夫人和姦夫通姦自己跳了河。陸老帥人是粗人,可心思縝密,明知道這其中有鬼卻也無可奈何:文夫人死了,可這屋裡十來個女人也是他兒女的媽,他總不能爲了一個文夫人把一屋子女人發落了去。
三老太太講完這段往事心裡憋悶的難受,又被五小姐的哭喊嚇到了,飯也不想吃,只喝了幾口燕窩粥就放下。陸世堯攙扶着她上樓休息,幫她蓋上被子,三老太太握着陸世堯的手道“六兒,你沒有什麼兄弟,這個人要真是咱們家九少爺那可真是老帥在天之靈保佑,你可要好好待他。”
陸世堯點點頭,叫她放心,好好睡一覺,自己會調查文醒之的身世。
“到底是怎了?”陸夫人見丈夫和三老太太神神秘秘,欲言又止,擔心是因自己惹得亂子驚動了老人家,回到房間追問。
陸世堯大略講了下三老太太說的故事,陸夫人頹然坐下“不會這麼巧吧,那個姓文的要真是咱們家九少爺那我不是……”她的話沒說完,陸世堯苦笑道“真是一團糟,越來越亂了。”
文醒之從榮家出來,沒有回位於山腰的宿舍,而是轉來轉去,最後在一個小巷子站住,輕輕叩響一戶人家的門。
“你來了。”一個老婦人給他開了門,文醒之閃進來,那老婦人舉着油燈仔細照了照他:“還不錯,沒有吃什麼苦頭。”
“鳳姨,陸家那個孩子是不是……”
“是,就是我做的。”老婦人把油燈放下“知道你會來,來嚐嚐專門給你做的芸豆糕,好久沒吃了吧。”
“鳳姨,爲什麼非要這樣做?我在乾龍門不過是做個樣子給國防廳面子而已。”
“我珍視的一切,不許別人輕易碰一個指頭,碰了就得死。”老婦人慈愛地笑道“入口即化,你最愛吃的。”說話間夾起一塊芸豆糕塞到文醒之嘴裡,文醒之措不及防,被噎了一下,不住咳嗽起來,老婦人急忙給他倒茶水“喝點水喝點水,別噎着。”文醒之大口喝水把芸豆糕嚥下“鳳姨,誰對不起我,我自己找他們算賬便是,何必爲難個無辜的孩子。”
“無辜?當初你何嘗不是無辜?三小姐何嘗不無辜?我文鳳儀何嘗不無辜?現在陸家還有人想背後害你,我絕不容忍。”
老婦人握着筷子用力地扎向盤裡的芸豆糕,一下又一下,很快一塊芸豆糕給她扎得粉碎,她端起盤子“都吃了,你最喜歡吃的芸豆糕,乖,都吃了啊。”文醒之聽話地接過盤子,默默低頭吃着。
“花房那個工人是你的人吧。”
“是。我怕你去陸公館有個閃失,讓她暗中照應的。”
“能有什麼閃失呢,我多活了近三十年呢。”老婦人嘎嘎笑着“少爺真是好樣的,聽說你把陸世堯喜歡的人都搶走了。哈哈,好啊,啥時候帶那位小姐來給我看看。你娘要是能見到這天該多高興。”
老婦人擦擦眼角的淚“吃吧,都吃了吧,專門給你做的。入口即化,好吃吧嗎,甜吧,你小時候最喜歡吃的。”
“好吃,真好吃。”文醒之低着頭,眼裡閃動着淚光。鳳姨是他母親從文家帶去的侍女,當年那個可怕的夜晚,她和文夫人一起被打暈了綁着大石頭扔下河。也是命不該絕,她在河裡噗通很久,竟然把腳上綁着的石頭掙扎掉了,她本是漁民的女兒,水性極好,一旦掙脫束縛就急忙往水底去摸文夫人。文夫人那時懷孕七個來月肚子很大,她費勁力氣才把文夫人拖上岸。可自己因爲在水底太久,落下了病根,一受刺激就會有點精神失常。文夫人早產生下個瘦弱的嬰孩就去世了,文鳳儀一個單身女子,賣掉僅剩的幾件首飾,掩埋了文夫人,硬是抱着孩子一路乞討回到徐州文家,跪地下求文家人一定要收養這個孩子,萬不能把孩子再送回陸家那樣的虎狼窩。文家女兒被武夫倚仗權勢強娶已經是天大的恥辱,文家一直自欺欺人,當文夫人死了。這會見侍女抱回那莽夫的兒子,文家幾個兒子討論很久,最後掛在文家老大的姨太太名下,取名文醒之,依舊交給侍女鳳儀撫養。鳳儀落下病根,正常時候對文醒之比親媽都親,什麼好的都要給他,摟着他說是沒爹沒媽的孩子;糊塗起來就把文醒之當成陸老帥,罵他沒良心害死了自家小姐,罵陸府女人狠毒心腸。
時光荏苒,侍女鳳儀從鳳姑娘變成了鳳老太太,也早跟着養子和文家斷了關係享清福,文醒之忙着特訓班事宜一時沒注意,她從報紙上看到陸世堯來到渝州,竟然跑去陸府做了女傭。她性子古怪,文醒之也怕她發病,只能派手下女特務打入陸府暗中照顧,哪裡想到她竟然在馮五小姐的飲食中長期下毒,原來她一直就存着報復的心思,若不是文醒之的人發現的早,恐怕她會把整個陸家人都毒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