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醒之坐在渝州大學對面的咖啡店,隔着窗子望着大學門口。國統在渝州大學也有很多學生內線的,弄一份虞冰的課程表是很容易的事情。過一會,就見虞冰和一個青年男子一同走出來,倆人關係看着很熟絡有說有笑,虞冰點頭微笑,小耳墜子在脖頸間晃動,亮亮的一點。
“啊?你也要去參加那個舞會啊?”高陽是財政司長夫人的弟弟,出門時和虞冰說起總統府歡迎陸少帥的一個舞會,屆時會有本城很多才俊。“舅舅收到請帖,我還沒想好是否去呢。”
“去吧去吧,你不去,我在那會煩死的。我姐是想要我在舞會上相親。多傻啊,我可不想大眼瞪小眼。”虞冰心道,令姐和我舅父盤算的一樣,希望你那個相親對象不是我。
“到時再說吧,也許心情好就去了。”虞冰挺喜歡逗高陽。他比虞冰小一歲,出身富商家庭,是家裡唯一的男孩,從小養優處尊,沒經歷過什麼坎坷波折,保持着純真善良的本性。
“你不去我也不去了,那個少帥有啥可歡迎的,一路丟盔棄甲逃回來,真是國家之恥。”高陽冷哼一聲,他這樣的熱血青年,對陸世堯都頗爲不滿,渝州的報紙上,對陸少帥也是譭譽參半,只有些小報,就他的風流韻事津津樂道。
說話間,高陽只覺得渾身不自在,腦門子像擦了萬金油,涼颼颼冰冷冷,套用文言小說中的話就是如被冰雪。正惶恐間,就見對面馬路走過來一個人:個子很高,一身獵裝夾克,眉心一點硃砂痣,眼角眉梢是淡淡笑意,夕陽正照在他臉上,端的是溫潤如玉。高陽心頭沒來由的一抖,肝尖都在發顫。文醒之看他一眼就斷定這是一張白紙。這樣的青年在他眼裡不具有一點威脅。於是他友好地伸出手去“你好,我是虞冰的男朋友,文醒之。”
“哦?男友?啊?虞冰你有男朋友了?”高陽驚奇地望向虞冰,轉眼又想到人家已經伸手過來,又急忙抓住文醒之的手握一下;“你好你好,我叫高陽,是虞冰的同事,哦,我也是留日的。”高陽說完,又笑嘻嘻瞅着虞冰,眼睛溼漉漉的。榮慶把文醒之比作特訓班的德國狼犬大黑,那高陽就是廖湘每天抱着的波斯貓了,溫柔無害,又帶點小小的狡黠,他看向虞冰的眼光了充滿了驚奇,更多的是八卦的問詢。虞冰瞪他一眼,高陽嘿嘿一笑“好吧,我先撤退,那個舞會你再考慮下。文先生,再見。”
看來這位高陽比林宛瑜要有眼色的多。只是舞會?什麼舞會?文醒之眉毛一揚“他想約你做舞伴?”“總統夫人要迎接什麼政要,給舅舅發了帖子,要帶家眷的,我還沒決定呢。”“你們家一老一小鬥法,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這樣的舞會我才該做你的舞伴。”文醒之當然不能說你舅父不可理喻,只有無奈自嘲。
“車停在對面。”見虞冰抱着一摞本子,文醒之自然而然的接過來“想吃點什麼呢?給你十分鐘考慮時間?”
“十分鐘?你不知道給的選擇越多越難選?”虞冰眨着眼睛“你哪裡是小鬼,你是鬼心眼一兜都成老鬼了。”
虞冰跟着他往街對面走去:“我也給你十分鐘,想想你這個老鬼有沒有什麼事瞞着我。好好地想啊,十
分鐘呢。”
文醒之拍着額角“你現在真是做教師久了,要把我當學生管教啦。”
“我記得你現在的職業叫做教官。”
“你是文化人,我是魯男子,你這個師比我這個官要高好多檔次的。”文醒之一手打開車門,另一隻手握住虞冰的手不放。她的手指修長,指甲乾淨透明,呈淡淡粉紅色,右手食指間有薄繭,這是經常握筆的緣故。這樣一雙手,沒有柔荑的柔,卻讓他感受到別樣的韌性。像心裡養了春蠶,整日咔嚓咔嚓啃齧着心口,一不小心竟在那吐了絲結了繭,把一顆心細細密密地包裹起來,他只覺得那份韌性讓他憐惜,讓他心疼,讓他想呵護。
虞冰見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他卻握住自己的手發呆,有些不好意思,稍微用下力,想掙脫開,卻又被他牢牢握住手腕,虞冰坐進車子,他俯身關車門時,在手背上輕輕一吻。然後笑道“無他,夕陽見面禮爾。”他的嘴脣溫暖輕軟,蜻蜓點水般,灼熱的溫度轉瞬即逝,只留下微微的柔軟觸感。文醒之從車頭繞過去開另一側車門,虞冰低下頭,輕輕撫着他剛纔吻過還有些淡淡溼-濡的手背,手指尖在不知不覺竟描繪出他的脣形:嘴脣很薄,脣形清晰,對着自己時脣角永遠上揚。想到這裡,她不禁面紅耳赤,見他在座位坐好,急忙將頭微微側過去,嬌小的耳垂一抹可疑的粉紅,映着一顆晶瑩的白色珍珠耳墜子,輕輕晃盪着。文醒之望着那顆不住顫動的小珠子,只覺得喉頭一緊,嘴有點發幹,舌頭厚而膩,恨不能把它銜在嘴裡,那一定是清涼的微甜的解渴的,能澆滅心火的。文醒之急忙別過眼,咳嗽一下“那個,想好了吃什麼沒有?”
“聽高陽說有家白俄人開的西餐廳不錯,在壽康路上。”
“好,今天就嚐嚐白俄人西餐的味道。”
文醒之說到味道時眼光從珠子滑到她的嘴角,紅潤的嘴角,在往上是一點梨渦,給她恬靜的面孔增添了點俏皮,這還要接觸久了才知。文醒之甚至希望,這些活潑和俏皮,只屬於自己纔好。
等一會也不見他開車,正過臉,卻見他目光灼灼,看得她臉孔發熱,只能佯作嗔怒:“走啊,我這會可是飢腸轆轆,還望文副主任可憐則個。”
文醒之意識到自己失態,微微一笑“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過去還覺得矯情,現在想倒是真的。”
“你這是在變相說我老吧,我們可是有7天不見了,難道竟過了21年?”
“是的,7天!”他歡快的像見到巧克力的小孩子,一隻手握着方向盤,一隻手覆上虞冰的手,輕輕裹住,十指交纏。虞冰見他嘴角上翹,得意洋洋,想着左不過是在車裡,也沒別人看到,隨他去罷。
這一餐吃得輕鬆開心,原來文醒之早年還做過武官,去過白俄。講起那邊的風土人情美食美景,恰到好處。虞冰讚歎道“這世界還有你不知道的嗎?”
“有。”文醒之舉起酒杯“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會嫁給我。”
呃?虞冰差點嗆住,微皺下眉頭,將酒嚥下。
“好吧,當我說的是醉話。”文醒之晃了下杯中的紅酒“不過,以我的酒量,這點紅酒不會醉
,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虞冰輕輕嗔怪地看他一眼,示意他注意下公共場合,說情話也要有個分寸。他微笑着環視四周,眼神忽然在一個點僵住,轉而冰冷犀利。
虞冰看出他的變化,低聲問“怎麼了?”
文醒之搖搖頭“似乎是看到個熟人,沒事,也許我看錯了。”
虞冰在到榮公館前面的馬路下了車,文醒之也順其自然,絲毫不在乎。“差點忘了,我前天看到秦太太了。原來她開個服裝店,秦先生竟然開茶樓了,他還會做京城的老點心呢。”“是嗎,那改日咱們一起去嚐嚐他的手藝。”“其實那天我先遇到的是孟太太。”虞冰最後還是試着說出來“她境況很不好。像……像個乞丐。”“老孟的事我也很犯愁,畢竟那麼多年同事,真不想看着他前途就這樣斷送。你要是再遇到孟太太,讓她來找我。我總不會見死不救的。”文醒之說的坦誠自然,虞冰心裡一寬,覺得之前的很多假設都統統被拋開了,連着昏黃的路燈都看着明亮起來。
“我就知道……”她站在路燈下,巧笑倩兮,小梨渦裡的幸福滿滿地要溢出來“我回去了,你開車時一定要小心。”文醒之揮揮手“晚安,做個好夢。”他又小聲加上一句“夢裡最好有我,千萬別有宛瑜。”
虞冰撲哧一笑“紅菜湯裡怎麼還加了醋。”
文醒之望着虞冰走進榮公館,這才依依不捨往前走去。他並沒有走向自己的車子,而是一直往前走,接着又拐到一個狹窄的小巷子。順着小巷的青石板走到盡頭,竟然是個死衚衕,也沒有人家,一堆垃圾,幾隻野貓見有人來,喵嗚一聲竄走了。
文醒之回頭冷冷地說:“孟太太,你可以出來了,這巷子沒人。”
一個影子從巷口一閃出來“文副主任果然是行動術的高手,虞小姐可從來沒發現我跟蹤她。”
“你想如何?”
“文副主任,你可能記性有點不好,我張秀雅早年在民和黨那邊也是做地下活動的,打槍暗殺這些事我不經常做,可也不代表我不會做。”
“噢?原來孟太太還是巾幗英雄,失敬失敬。”文醒之點上煙,手裡擺弄着打火機,火苗一明一暗,映着他的臉,陰晦莫測。
“我技術好不好另當別論,總比虞小姐要好很多吧。光腳不怕穿鞋的,真被逼到份上,我不會在乎自己的命,不知文副處長是否也能做到不在乎虞小姐。”
“威脅我?”文醒之手裡打火機的火苗跳躍,他手裡舉着打火機,眼睛盯着孟太太“你要是死在這,一把火燒乾淨,也沒人能知道。”
“爛船還有三斤釘,我和老孟這些年總不會不給自己留條後路,文副主任,一切只在您一句話。”孟太太衣衫襤褸,頭髮粗粗地挽着,凌亂不堪,可眼睛卻無比的亮,緊緊地盯着文醒之,像要在他臉上戳出兩個大洞來。
“說說你的條件,我聽聽看,不過……”文醒之啪的一下把打火機合上“老孟出來了,你們一家有多遠給我滾多遠。我見到他那張癩蛤蟆似的麻子臉就噁心。”
孟太太也不生氣,驚喜道“你能把老孟弄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