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國破家亡的大宋皇后，身邊沒有丈夫或者其他人可以依靠，甚至……自己都還沒來得及爲他留下一個兒子！瞳孔放大的瞬間泄露出朱綿綿竭力想要抑制的慌亂與絕望，在失去了身份地位和倚仗之人後，褪去層層的表象，此時她也不過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求助的目光向後望，那裡有一小羣男人，是宋國曾經的貴族。只是她的目光是火、是利器，所以所有接觸到她悽楚目光的視線都慌忙的躲開了！嘴脣嗡動，喉嚨卻頻頻收緊發不出任何的聲音，一些理智好像還存在，卻收拾的艱難！寒風肆虐，比這冰冷的北國更加讓人害怕的，是人心。
猥瑣的目光來回打量在綿綿衣衫破敗的身體上，越來越熱烈。綿綿絕望的閉上雙眼。只是，眼睛可以逃避，身體卻還是因爲越發清晰的現實而開始恐懼的打顫。
像是一隻兇殘的豺狼，流涏慢慢的享受完了獵物的恐懼，灰甲小將吞吞口水，再也忍不住的向這個據說是宋國新皇的美人伸出了邪惡之手——“發生了什麼事？！”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不悅的輕炸，嚇得手還沒來得及觸摸到美人的灰甲小將動作一顫！
“噗通！”綿綿的心從高空墜落、再癱軟至平面，她的身體晃了兩晃彷彿要暈倒一般。
“國、國國、國祿大、大人！”雖說金人兇蠻，可是那也得分人。比方說這個不過十戶小官的灰甲小將，對上了面前這位西路軍鼎鼎大名的千戶國祿完顏端康，那就是孩童和成年人的對比。所以，灰甲小將哪怕被打斷了好事，心中也起不了什麼火氣，甚至他還得趕緊夾緊尾巴，就怕得罪了來人，生招一頓鞭打！“小、小的見、見見見、見這個女人故意落在了後面，覺得她可能想要逃、逃跑！”
輕吸了一口冷氣，心中的波瀾還未泛起就被壓下，睫毛微顫還未露開半點光明就被再次緊閉。這種翻手雲覆手雨的小把戲自己朱綿綿也曾經昧着心對一些“無關緊要”的人使用過，想來，如今不過是自己親身品味了一個個中滋味罷了。一個苦坑到另一個苦坑，當面前全都是苦坑，跳，會成笑話。苦澀輕哼一聲，綿綿依舊屈辱的沉默。
太過濃密的睫毛和太過深邃的眼眶，牢牢的隱藏了鋒利的視線，只需一個輕輕的掃視，完顏端康就可以看出那個小兵的謊言，只是宋國女人閉着眼睛的那一聲輕哼是什麼意思？征戰許久，自己認真的分辨一下金國女子和這宋國女子的時間卻不曾有過。
擡手向副手示意，一聲號角的悶響讓整個隊伍停下了前行的步伐。剛剛飛鷹傳過來的命令不過一條，緩下欽宗女眷隊伍的速度，這些人另有他用而已，所以，他纔會調頭巡視隊伍，所以……他突然時間多出來了好多。
“……你想要逃跑？”
可以說，綿綿有限的經歷中，自己不曾聽到過如此難聽的聲音，彷彿重鼓嗡動中又夾雜着幾絲瓷器相割的尖銳。沉下喉頭，綿綿輕眨眼簾，但下一秒眼神中的複雜卻馬上被驚駭所取代！面前的這個金國的“賊人”竟然有着比自己要高上兩頭的龐大身軀，他的一條胳膊看起來比自己的大腿都要再粗上幾許，更遑論那頂氈帽下飛卷的灰髮、絡腮濃密的鬍子！
“說話。”微眯起細長的雙眼，完顏端康的眼睛更顯的幽暗，他不喜歡面前這個女俘虜的態度，但不知道爲什麼，自己又不自覺的說了下一句話，“我的脾氣不好，你最好不要惹怒我。”
“……”這就是典型的金人，眼神“陰狠”又野蠻的金人！想想這靖難之變，他們那裡還有什麼信譽可言麼？！雖不能完全否認自己心中那轉瞬即逝的波瀾，但綿綿猶豫再三還是一閉眼選擇了不要說話！
奇了，不論是金國還是宋國，敢這樣對自己的男人那都是奇葩了，更別說是女人，她不害怕？還是，只爲了所謂的名節或者仇恨？！完顏端康心中幾翻計較出聲激將，“宋國的女人都像你這般愚‘勇’？”
眼睛嗖的一下睜開，綿綿明明看到了對面那那人眼中不明顯的嘲弄！
“何爲愚勇？！”縱使泥人也有三分火氣，更何況綿綿這曾經貴極天下的大宋皇后！
“你們宋人有句話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知道張叔夜死了嗎？據說是你們宋國不多的幾個忠臣，哭死的，其實在我看來也挺傻。”懷抱起劍看着宋國的貴族俘虜在自己手下的喝令下於道邊席地而歇，又想起兒時族中生活的艱苦，完顏端康揮手讓那個灰甲小將離開，錯身到綿綿身後的一棵樹下盤腿環視，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不能說自己心中無半點感慨。
張大人竟人哭死了……什麼時候的事？……記得就是當初張大人的長子戰死殺場，張大人都未落下過半滴眼淚，如今大宋舉國貴族被虜北上，時隔二月自己再一次聽到他的消息竟然是傷心至死……是他麼，除了他，還有誰能讓那個一生忠心的老人慟哭至死！？
連日的擔憂與恐懼無助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以至於綿綿有點恍惚的發現自己眼中的光線開始忽明忽暗，景物開始閃閃爍爍，然後，噗通的一聲悶響——綿綿軟軟的昏倒在了初春似暖實寒的草地上！
又是一夜無眠……
窗外的聲音去了又來，不同的動靜代表了不同的人。只是這日日半夢半醒的自己如何能忘記自己已經國破家亡身無所依的事實，如何能告訴自己在完成了那個從小的夢想和揹負之後，自己終於有資格踏出尋找到自我的第一步了呢……那一步，可能永遠……都踏不出去了！
緊閉的雙目有晶瑩的液體滑落於鬢角，活潑的少年，自由透明的愛戀，不過從來奢想，她趙凌湮從前揹負國仇，如今更添家恨，哪有資格、哪有資格！！
天漸明，院中開始有了僕女走動打掃的聲音。
“王妃要起身麼？”輕聲帶點歡快的詢問在門外響起，是小染罷。
“進來吧。”用力想要從牀上坐起，卻猛的眼前一黑，湮兒趕緊側身伸手支撐於牀榻，低頭靜待昏黑的過去。
“王妃今早可是好些了？”放下手中的熱水，心情看起來挺不錯的小染來到了湮兒的榻前，並不知道湮兒的情形。
“……”連日的沉默讓湮兒不需要浪費多餘的精力再去僞裝快樂，沒有必要、自己也不想，只是多年的教養讓湮兒依舊不能無視別人的關懷，“我沒事，小染不要擔心。”低迷的情緒下，湮兒的聲音失去了往日的清亮，多了二分虛弱與乾啞。
“……王妃哪兒的話，當奴婢的關心主子這不天經地義的事情麼，小染喜歡王妃，巴不得可以天天都關心王妃呢！只是——”小染開心的聲音突然轉至失落。
“……只是怎麼了？”強行調整過自己艱難的呼吸，一身虛汗的湮兒垂下自己依舊溼潤的眼簾有一搭沒一搭的迴應着小染。
“只是，前些日子裡……”說到這裡小染的聲音又慢慢的暈上了一抹羞澀的感覺，“前些日子裡王爺爲我和遼哥指了婚……”少女嬌羞的聲線越來越細，音量越來越小，直至消失。
還有些什麼其他的麼？
“咳……”無法長久的憋悶住呼吸，湮兒被自己給爲難的咳嗽出聲。
“王妃……？”小染驚訝的掀開了湮兒榻前的簾子。只見昨天還是好好的王妃竟然臉頰通紅目光失神嘴脣乾裂起皮頓時大驚失色，“王妃你還好？”趕緊近身上前，將手輕探於湮兒的額上，“嘶——快來人去請大夫！！”
不過是清晨裡的一聲叫喊，整個王府卻都被調動了起來，只因那一聲叫喊裡所關係的女人是王府主人最在意、最放在心尖上的那個！
聽到手下的稟報，不顧身邊一干和自己討論國事正要等自己下決心的臣子師傅，完顏楓蹭的起身就向湮兒的別院飛去！
怎麼會發高燒了呢？！昨天晚飯時自己心疼她臉色蒼白有心想要能做點什麼，可礙於她厭惡不願意理睬自己的目光和情緒，自己卻什麼都沒有做、真是該死！！哪怕夜半的兩次前去，自己好歹也應該看一下她
啊！湮兒的高燒，成了完顏楓滿腔愧疚的發酵粉，讓他此時恨不得能給自己兩巴掌又能馬上的可以到達湮兒的身邊！
“咣鐺——！”半開的房門被大力推開撞擊到門背又反彈回來，“……湮兒？！”
小染把不贊同的目光投向完顏楓，卻又因他進門後馬上的不敢高聲語而無奈，“太醫已經來過了，說王妃只是不注意身體又思慮過度導致了體弱。”體弱，當然就多病了。
“那她——”那她什麼呢，她現在清醒着嗎？會願意看到自己嗎？她那日傷透人心的話還在耳邊迴響，爲什麼自己的眼前卻又如此清晰的映起了兩人初識之時，她一身火紅靈動如誤入凡塵的仙子？！那時的她，活潑跳動彷彿渾身上下都蘊藏着用不完的精力，那時的她牙尖嘴利常常噎得人說不出話來……她喜歡調戲自己……喜歡叫自己美人……而如今，這一些都被自己親手給毀了。瞠目看着榻上嬌人兒眉頭緊鎖的容顏，完顏楓的眼睛裡裸露出深深的痛苦與自責，這一切，都是因爲自己！
靜謐的空間，完顏楓的思緒百轉千回，而做爲此時唯一的旁觀者，小染的腦中又怎能不掀起些波瀾呢。在這種政治敏感的時刻，王妃一場不算小卻也不算大的病，竟然就可以如此輕易的讓一向深沉，喜怒不形於表的五王爺變了臉色，這個情況對她來說，還真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無意之間，她確定了一個對於己方非常有利的條件不是麼？雖然除去身份除去騙局，只是單單的做爲一個女人來說，小染對這個蕭湮兒王妃還真是羨慕非常呢。輕嘆了一口氣，不想知道具體爲的是什麼，她只是安靜的起身帶好門。她想，無關緊要的時刻，爲裡面癡心的男人留下一度空間也算不得什麼了吧？
她醒了麼，還是已經因爲疲憊睡過去了？武功再好，她於自己看來也不過是一個柔弱的女人。陷入愛戀中的男人，越是在乎就越是小心翼翼，越是害怕這、害怕那，現在，雖然自己真的好想過去將單薄的她輕輕的抱起、再擁緊在自己肌肉緊繃的懷裡——“……”眼中激烈的情緒鬥爭讓鐵拳緊握，渴望的力量到底會有多大呢，完顏楓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終於輕聲來到了湮兒的身邊，又痛又快樂的終於近身來到了她的身邊，“湮兒—”
“你最好不要碰我，”她趙凌湮不僅沒有睡，還很清醒，“因爲我怕我會抑制不了自己想要殺死你的衝動……”冷冷的睜開雙眼，“既然都做出來了，還反覆的想要解釋什麼呢。你喜歡在別人的傷口上反覆撒鹽揭疤？”
“……我在湮兒的心中竟是這般模樣？”生平第一次，完顏楓突然想要忘記自己是大金國的五王爺好不好，這樣自己就可以忘記自己所有的自尊和身份，肆無忌憚的釋放出自己所有的哀慟。因爲憑空落下的重負幾乎將他壓垮。什麼時候，自己對她竟然用情至斯，給了她如此重傷自己的權力與能力？！是一見鍾情而不自知的時候，還是明明不捨她爲自己背井離鄉卻無法自抑的時候？或者，是她褪去了所有快樂的外衣，讓自己發現了她最柔弱內心而禁不住想要保護她、讓她快樂，卻被她的冷漠割的遍體鱗傷的如今？！
不是沒有聽出完顏楓話語裡的悲傷，可是那與自己又有什麼關係呢？自己現在對什麼都已經麻木了。湮兒不想說話，閉上了眼睛沉默再沉默。
“……嗤……，說來可笑，雖然現在你是我的王妃，但我好像從始至終就一直沒有問過你，……相識至今，你可曾對我動過半分的情誼……？”一貫銳利的眼睛有點茫然的定在他處，耳力卻還是不死心的集中在榻上嬌人兒的身上，生怕下一秒會有什麼話被自己給漏聽了去。尊嚴和渴望，哪個對自己來說要更重一些，完顏楓不願意去想。
但是理想和現實終究是有差距的，心裡美好的設想千萬，敵不過現實的停滯不前——湮兒好像沉睡了過去般。
喉嚨裡梗着生鐵，面前的這個女人輕描淡寫之間便讓自己丟盔棄甲，狼狽……他看到自己的整個世界都是狼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