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雄圖生得方臉大口、濃眉細眼,不算美男子,但勝在相貌端正,且其身形若猛虎下山、有百獸自驚的氣勢;且其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眼如鷹騰、不怒自威,一般人與他對視,基本上是無法持久。
易鳴第一眼看到葉雄圖的面相時,給了一個結論——梟雄!
“葉先生、葉夫人!”
葉雄圖一人端坐在單人沙發當中,兩手輕按在扶手之上,以一種能穿透人心的審視眼神打量着易鳴。
而他旁邊的三人沙發上,有個看起來年約三十多歲的麗人靠着扶手,她身形略瘦,五官柔和,大方得體的穿衣打扮,讓其大家閨秀的氣質蘊而不揚。
趙凰妃,跟在葉雄圖身邊二十年,葉雄圖曾經三起三落,多次在生死邊緣打轉,險死還生,其間他曾在監獄中呆了兩年,但她始終對他不離不棄,擔得葉夫人這一稱謂的重量。
比起葉雄圖,易鳴更留意趙凰妃,在她婉約的江南女子外形之內應當住着一個心性堅韌的女王,相形而論,易鳴母親雖然當年在十里八鄉也算是第一美人,但顯然趙凰妃在外貌、心性、氣質以及手段上更勝幾籌。
易鳴走到葉雄圖對面的單人沙發前,微笑着,沒等來葉雄圖下一秒應該說出“請坐”兩字,他已自然地坐了下來。
葉雄圖一言不發,自易鳴進來,他一直打量着易鳴,以其所習得的相人之術,他實在看不出易鳴有多福高祿長壽的富貴面相,自然對當年易春秋的論斷無法表以贊同。
葉雄圖敲了敲扶手,道:“長輩未言坐,你很失禮!”
易鳴平靜地直視着葉雄圖的雙眼,緩緩地道:“葉先生,從你不再姓易的那天開始,你就不再是我的長輩了!”
“不管姓葉,還是姓易,血脈親情總不能斷的!你總得叫我一聲父親!”
葉雄圖眼睛微睜,一股霸道的氣勢撲壓而至。
易鳴雲淡風輕地道:“不好意思,我的字典裡,對於你,我找不到這兩個字!血脈這東西沒法避,至少以現在的醫學水平,我身體中一半你的DNA是無法消除的,但要談親情,不必了!”
“易家族譜當中已無易雄圖此人,等你老時,你要是來找我要贍養費的話,麻煩先改個姓,我會考慮的!”
葉雄圖眼睛微收,“你似乎很緊張啊?說這麼多話,壓力會小一點吧?”
易鳴直接承認道:“你的存在,就如同一座大山擋在我的眼前,說不緊張,說沒壓力,那都是假的,我只是個沒多少社會經驗的毛頭少年啊!”
葉雄圖嘴角輕輕一扯,“少年?!像你這個年紀的人,在我面前,能像你這樣輕鬆說話的就沒有幾個!”
“葉先生過獎了,佛祖說過,衆生平等,你在我眼中,是平等的!”
“哼!”,葉雄圖冷哼一記,聲音轉冷,“平等,你配嗎?”
如果說地位、金錢、財富、權勢,葉雄圖好比是天上太陽,而易鳴則是地上一個小螞蟻,兩者之間天差地別,但若論人格、心胸、修養、善念,兩人又可以是沒有任何差距的。
易鳴笑了笑,就這樣直視着葉雄圖,無言地表達出一個意思“平等,我不配嗎?!”,但他沒有出聲,即使在葉雄圖越來越凌厲的目光重壓之下,易鳴的眼神也沒有任何波動躲閃,如同一汪深潭將葉雄圖的攻擊全部照單全收了。
葉雄圖繃着的臉突然一鬆,點頭讚賞道:“老頭子的養氣功夫,你倒學了七八成!”
易鳴卻立即還嘴:“別叫老頭子,你這麼叫我爺爺,你不配!”
“我不配?!”,葉雄圖有些怒了!“當年老頭子與我斷絕父子關係的唯一條件就是爲易家留個種,這個種就是你了!”
“你真不配!”,易鳴毫不示弱地應對。
“我不欠他的,我欠你的!”
葉雄圖的語氣沒有任何波動,他與易春秋之間的父子恩怨,易鳴不知道起於何處,就像易鳴不知道他爲何從來沒有回來看過母親一樣。
易鳴嘲諷一笑,道:“你不欠我的,從來都不欠我的!”
易鳴眼神一冷,道:“但你欠我爺爺一聲,對不起!還欠他三個響頭!”
“還有,你欠我母親一聲,對不起!也欠她三個響頭!”
“我真不欠他們的,你知道爲什麼嗎?”,葉雄圖稍微坐直身子,手直指着易鳴,道:“因爲你,所以我不欠他們的!”
易春秋與葉雄圖當年父子反目,鬧至父子斷絕關係時,易春秋只提了一個條件,讓葉雄圖給易家留下一兒半女,就可以改易姓葉,葉雄圖答應了,易春秋親自說了一門親事,把當年十里八鄉中有名俊俏姑娘吳素素娶進了門,但葉雄圖和吳素素只是按農村規矩辦了喜酒,卻沒有登記成爲法律上的夫妻。
只是這種包辦性質的婚姻自然沒有感情因素,但吳素素一懷上易鳴之後,葉雄圖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村子。
之後,吳素素也沒有再尋個好人家,而是服侍老的、照顧小的,最後由於常年勞累而致身體惡疾纏身,先於易家一老一小而去,但她去之前,卻再三叮囑易鳴不要恨葉雄圖。
這令易鳴一直對葉雄圖是好奇多過恨怨,因爲葉雄圖要有何等樣貌才情,才能讓母親至死都念着葉雄圖這個一走就再也沒有回來過的負心男人。
易鳴腦海中浮起,那個常坐在門前拉着拉着二胡、唱着秦腔的孤寂身影,激越、悲壯、深沉的苦音腔,時常縈繞在他的夢中;而那經常站在黃土高坡上放牛的柔弱身影,那經常東望遠方的如同望夫石一般的身影,則從來沒有離開過他的記憶。
易鳴神情鄭重肅穆,緩慢而低沉的聲音,如同立下誓言,“不,你真的欠他們的,不欠我的,我一定會讓你在我爺爺、我母親面前跪下、磕頭、道歉!”
“哈哈——”
葉雄圖大笑起來,笑了足足約有十幾秒,笑得眼淚都要飈出來了,“好,好,你是第一個敢跟我當面說這種話的人!”
易鳴也微笑起來,“凡事總有第一次,葉先生!”
“好,好!有膽識,不愧是我的種!”,葉雄圖大笑幾聲後,突然收了聲音,問道:“你還有多久滿十八歲!”
“116天!”,易鳴很快答了出來,他從小就對數字較爲敏感,心算很快。
“好,好,等你滿十八歲後,如果還想與我爲敵,我可不會留手,在這之前,你隨便!”
葉雄圖從茶几上的果盤上抽出水果刀,輕輕一甩,水果刀在空中呈一個拋物線,斜斜插在易鳴身前茶几之上,他這分明就是讓易鳴拔刀相捅。
易鳴看着還在輕顫的水果刀,歪着頭看了一會,才道:“葉先生,我不是江湖人,不做快意恩仇的江湖事,要不你先懟我,我再正當防衛把你懟掉!”
葉雄圖眼中輕蔑之色明顯,道:“不敢啊?別等到我壽終正寢時,你也沒完成你的心願,那可怎麼辦呢?”
“盡人事,聽天命而已!再說生活又不是圍繞着你轉,別太把自己當大人物!”
易春秋說過,有些事,值得用一輩子玩命去做,有些事,可以做一輩子但不需要玩命,而讓葉雄圖心甘情願地跪下磕頭道歉,是可能需要一輩子堅持做的事,但沒必要生活裡都是以這事爲中心,易春秋說過,人啊,最難就是活得順心隨意。
再說了,如果用一個麻袋把葉雄圖套住,狠揍一頓再把他像條豬一樣拖到爺爺墳前逼着他下跪,很容易,但起不到摧其心令其悔的作用,不然今天捅他十幾刀,雖然會很爽,但易鳴不會爲了報仇而把自己搭進去,他要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打敗葉雄圖,但如果葉雄圖使陰招,他自然也會以陰謀詭計對之。
葉雄圖傲然道:“我就是大人物!”
“我是小人物,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