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如風並不曾伺候過人,手極笨拙的,遠沒有畫畫和揮劍時瀟灑自如,時不時會將湯汁潑到我的前襟或手臂上,然後手忙腳亂的爲我擦淨。
這一刻,我的心暖得像浸在了冬日的太陽下,舒服得彷彿要飄起來!
喝了蔘湯,又喝了藥,就有睏意上來,慕如風輕輕的將我額前散落的碎髮撫開,柔聲道,"睡吧。"
我向他笑一笑,聽話的合了眼,夢裡,盡是甜蜜。
再醒來時,已經是晚上了,只有小七紅腫着眼睛守在牀前,見我醒了,他趕忙來到跟前,"娘娘,您醒了?"
我點頭,目光在屋內轉了一轉,問他,"皇上呢。"
"皇上去前面看摺子了,說娘娘若醒了,叫娘娘好生養着,皇上明兒回來瞧娘娘,"小七說。
我心裡有些失望,然而想到朝廷上事務繁多,也就罷了,對小七道,"我有些餓了。"
他忙點頭,"娘娘等着,"轉身到門口輕輕的擊掌,很快的,就有人用托盤端了一碗碧梗米熬的清粥,一碟子糕兒,幾樣小菜進來,小七道,"娘娘睡了一天,脾胃弱,今兒就吃點這個吧。"
我輕輕點頭,也不計較,只是看着屋內的燭光,想到若不是被耽擱,今兒本就該見到母親了的,心下一時黯然,那粥吃到嘴裡也就沒了味,草草的喝了兩口就撂下了。
小七見我沒精神,就又端進一碗湯來道,"這是石先生給娘娘開的補身湯,娘娘喝了罷。"
我卻想起一件事,將那碗推開,我問他,"我誤吃了什麼?"
小七臉色僵了僵,"這,石先生並沒有說,奴才不知。"
"可是吃錯了東西,不應該是腹痛和嘔吐嗎?怎麼我卻只是昏迷?"這就是我疑心的地方。
小七顯然不會撒謊,臉上就更加的古怪起來,我心裡不知怎麼的,就積了些怒氣,見他吞吞吐吐,我語氣就帶了怒意,"到底是怎麼回事,快說。"
小七怯怯的看了我一眼,"娘娘,皇上不讓說呢,怕娘娘擔心。"
果然是有古怪的,我點頭,"你只管說吧。"
他就指着我那隻被裹成了糉子般的手道,戰兢兢的道,"娘娘,您是中了毒了,有人將毒抹在了貓爪子上,娘娘的手被貓抓破後,毒就進了娘娘的身體裡,娘娘這才……。"
"毒,"我雖然想到有古怪,卻沒有想到這一層,聽了他的話,我驚訝的看着自己的手,"在貓的爪子上?"
"是呢,娘娘,皇上已經命人去查了,不過請娘娘放心,石先生已經將娘娘身上的毒全都去幹淨了,娘娘無礙了,"小七以爲我是因爲怕,忙安慰我。
我是怕,然而更多的是驚,我怎麼也沒有想到,在這個銅牆鐵壁般嚴實的萬梅宮裡,我居然還能被人下毒,是誰,是誰,這樣深的心機,這樣狠的手段,是誰……?
將毒抹在雪團和雪球的爪子上,太聰明瞭,這兩個小東西憨態可掬,誰見了都想摸一摸抱一抱,更何況孤寂的窩在萬梅宮裡的我,而貓的爪子很利,一不小心就會被抓到劃到,將毒抹在貓爪子上,總有我中招的時候!
"那貓呢?"想到這兩個可愛的小東西,我直覺上以後再也見不到它們了。
小七道,"皇上下旨,被打死了。"
"什麼,活活的打死了?"我心裡一跳,我本以爲它們只會被送出去而已。想到它們在棍棒之下血肉模糊的樣子,我心裡大是不忍。
小七點頭,"奴才同往日一樣來伺候娘娘起早時,發現娘娘躺在牀上一點聲音也沒有,臉色蒼白,連氣息都沒有了,奴才驚得魂都飛了,忙喚人來救,石先生一見娘娘被貓抓過的手腫得老大,就知道娘娘是中了毒了,皇上得知娘娘是因爲那兩隻貓才中的毒,盛怒之下,下旨將那兩隻貓活活打死,貓奴也被關起來嚴刑拷問了。"
我愣愣的,"可是那兩隻貓,不是皇上親手抱回來了麼?"
"是呀,奴才聽昆爹說,這兩隻貓是皇上命人從宮來找來的,一送進宮裡,皇上立刻就給娘娘帶回來了,按理兒,不能被人下手腳纔是,"小七道。
"那貓奴以前是咱們萬梅宮的人嗎?"我雖然在這裡住了好幾個月,卻只認識幾個常在我跟前伺候的熟臉兒,那貓奴卻不知道是不是萬梅宮本來的人。
按理說,若果他是萬梅宮裡的人,應該不會有礙纔是。
被慕如風選進萬梅宮裡伺候的奴才,哪個不是精心挑選細心觀察很久的人,個頂個兒的信得過。
小七果然搖頭,"這個貓奴並不是萬梅宮裡原來的人,奴才聽昆爹說,他是皇上命人從別的地方選來的,慣會伺候貓兒啊狗兒的。"
這纔對了,若不是萬梅宮外新送進來的人,誰的手能伸得進來,我點頭,"也難怪皇上要將他拷問了,只是,卻可惜了那兩隻貓咪,本沒有它們什麼事兒!"
小七也極惋惜的嘆氣,"正是呢,想着那小模樣兒就招人疼,只是跟娘娘的安危比起來,它們又算得了什麼呢,娘娘快別想着它們了。"
我輕輕嘆氣,想不想它們又怎樣呢,說起來,我的命又能比它們好到哪兒去,縱然躲在了萬梅宮裡,依舊有一堆的人拿着毒藥絞盡腦汁的等着要我的命,如此,倒還不如它們了,就算死了,還有人惦記着。
我若死了,可有誰惦記呢,嗯,慕如風。
一想到慕如風溫柔柔軟的笑容,我脣邊頓時又有了笑意,剛剛因爲被人下毒而驚得發涼的心,逐漸的又暖和了起來,是的,我若死了,慕如風一定會惦記我,他說過的,若我死了,留他一個人,太孤單!
他甚至肯在我的面前流淚,他真的愛我!
只是看着被包成糉子的手,我又想起另外一件事來,向着小七,我苦笑道,"也不知我這隻手到底怎麼樣了,多久才得好,時刻盼着家裡人到京,不曾想終於到了,又出這樣的事兒,可叫我怎麼見母親呢。"
我怎麼能讓母親才放下的心重又開始擔憂,如此,不管我在宮裡過着怎樣煎熬的日子,我都不能讓母親知道,一定不能!
小七也算是知道我的心思,絞盡腦汁的說好話安慰我,又拿了藥來給我喝,想來那藥裡是帶着令人安眠的藥的,不過一會兒,我就腦子陣陣發沉,閤眼又睡了。
第二天醒來時,精神已好了許多,慕如風卻還沒來,石頭倒在,見我醒了,他掩上手裡的書向我一笑,"聽說娘娘擔心自己的手不知如何了,奴才就在這兒等着娘娘醒了,再給娘娘上藥呢。"
我已經習慣了每日睜眼時,看到的是男子身形的太監,此時看到石頭,倒也不覺得什麼,就點點頭,那邊小七已經拿來了他的藥箱,還有乾淨的水,石頭洗了洗手,就將我那隻受傷的手捧到了他面前,先去了我手上包着的布,再命小七重拿乾淨的溫水替我清洗,我定睛看時,那道本不顯眼的印子此時因着手背紅腫,竟顯得分外的猙獰詭異,更有絲絲血水流出,我倒吸一口冷氣,頓時不敢再看。
石頭卻笑道,"不錯不錯,今天好多了呢,大約再有三兩天,就可大好了。"
我忍不住又轉過頭來,"什麼,今天這樣子,還是好多着了?"
那昨天才發現時,得是什麼樣的?
他看看我的臉,那笑就詭異了起來,我看着他的笑臉,再看看我的手,心裡就驚了起來,"那昨天,是什麼樣子?"
他就對我做了個手勢,我驚得大瞪了眼,半天說不出話來。
上好了藥,他就退了出去,這邊小七就拿過衣服來,只愣愣的看着我,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我突然想起,自進萬梅宮後,這貼身的事情向來都是我自己做的,此時中毒未愈,我混身發軟動彈不得,小七知道我的忌諱不敢伸手,這,可如何是好?
正跟小七大眼瞪小眼時,就聽外面有人叫,"奴才給巧姑姑請安。"
隨着聲音,就見門上的簾子一挑,進來一個女子,正是巧意。
只見她笑吟吟的來到我跟前,向我屈膝行禮,"奴婢給婕妤娘娘請安。"
"巧姑姑,"我叫着。
她看見小七手裡的衣服,伸手就接了過來,向小七道,"你快出去吧,娘娘這裡交給我,"說着就來抱我的身子,她是伺候太后娘娘的人,我哪裡敢用她,忙硬着頭皮推辭,"我自己穿吧。"
她笑道,"娘娘快別動,是皇上向太后那邊要了奴婢來,爲的就是伺候您呢,"說到這兒,她憐惜的看着我的手,嘆道,"下毒的人心可是真狠,娘娘從來不曾惹了誰,躲到這裡都不得清靜的。"
我垂了眼皮,"在宮裡,這樣的事兒哪能逃得了呢,"這話一出口,我頓時又一驚,我這話,分明就是大不敬了的。
偷眼看巧意,她竟然點頭,道,"都說帝王家最是榮華富貴的,可是真正有那福氣消受的,又有幾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