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攏一攏胳膊上纏繞着的綾綃披帛,"是他讓小軒來通傳的?"
"是的,"青綾過來替我將披帛理得順了些,"娘娘去瞧瞧罷,有殷勤總比沒殷勤好。"
我點點頭,"那就去吧。"
換了身明豔些的衣服,我上了竹轎來到乾寧宮,慕如風果然正合眼靠在臨窗的竹榻上,我在離他兩步遠的地方行禮,"臣妾參加皇上。"
慕如風睜開眼,對我道,"雲霧,你來了。"
我起身來到他的身邊,"臣妾聽說皇上龍體不適,心下很是擔憂,皇上可傳了太醫了麼?"
他點頭,"姜懷安說,朕只是略感風寒,並沒有大礙。"
邊說,他邊拉我坐在他身邊,"只是朕心裡很煩躁,想想還是讓你來陪着朕好些。"
我輕輕的笑,"臣妾理該過來伺候皇上。"
他握着我的手就緊了一緊,笑得兩眼彎彎的看我,"雲霧,不知道爲什麼,只要你在朕的身邊,朕的心裡就覺得安定,嗯,你呢,你是不是也這樣的。"
我連眼睫毛都開始顫抖,眼裡縱有笑意,更多的卻是隻有我自己才知道的冷,"皇上這話說的,皇上是臣妾的天,有皇上在臣妾身邊,臣妾心裡也自然是安定的。"
這樣說的時候,我其實已經準備好他問我:那你爲什麼還要背叛朕?
可是他沒有問,只是將我輕輕拉過去,靠在他的懷裡,他撫着我的背輕聲的笑,"江山,美眷,佳兒佳女,朕如今全都有了,雲霧,朕真的很滿足。"
我身子顫了顫,卻到底什麼也沒有說出來,就那麼,安靜的靠在他的懷裡!
回到紫薇宮後,我立刻叫來青綾,正色對她道,"青綾,你知道,我這輩子可以不信天,不信地,卻只信你!"
見我少有的鄭重其事,青綾疑惑的看着我,"娘娘,您怎麼了?"
"我只想問你,當初墨姑娘交給你那顆解藥的時候,真的是對你說,皇上要殺我?"我定定的看着青綾,彷彿要看見她的內心深處。
青綾眉頭一跳,"是啊,娘娘怎麼問這個?"
"你將她的話再說一遍給我聽,"我站起身子,慢慢的踱到窗前,邊對她道。
青綾雖然不解,可是看我如此凝重嚴肅,當下不敢怠慢,忙將那天的事又詳細的對我說了一遍,我越聽越是皺眉,"可是青綾,我今天怎麼覺得,他並不像是……,"說到這兒,我很懊惱的停住,清芽的身世終究還是不好對她說的。
"皇上不像是什麼?"青綾一聽我這話,她一下跳了起來,急衝到我跟前,"娘娘,皇上不像是什麼?"
看着她滿懷希冀的目光,輕聲道,"他好像沒有要殺我的意思。"
"真的嗎,皇后娘娘,這是真的?"青綾頓時大喜,可是很快的,她臉上的笑就斂了去,"娘娘,您……您怎麼知道?"
"我也說不上,但是我卻覺得,以他現在的形勢,他已經沒有必要再對誰虛與委蛇了,但凡要殺誰,他應該會直接下手,而不是偷偷藏藏對我下毒,還是慢性的,"我擰着眉,向青綾說出我的疑惑。
"可是,也許皇上他不想別人對娘娘的死起疑?"青綾道。
我斷然搖頭,"不對,當日夏明強那樣的強勢,他都可以讓我乾淨利索的毒死夏婉華,相比於那個時候,此時的他更不必費這個事兒,直接賜死了我,再對宮外說我暴斃,不也一樣?"
聽我這一分析,青綾也覺得不對了,"是啊,據墨姑娘說,石先生聽了小公主的症狀後,就斷定娘娘還有懷孕時就被下了那藥的,皇上要殺娘娘,真的沒有必要這樣麻煩,只在娘娘生產下手不是更好解決,對外也好交代的。"
"是啊,"夜風透過窗櫺子吹在我身上,沁沁的涼,我的心卻如燒滾了的開水,不停的上下翻滾,"這就奇怪了,當日我在宮外時,劫殺我的張孝年等人就說是阿昆親自出來傳的旨,石頭也說是阿昆親自去傳的話,藥也是交到他手裡的,阿昆是皇上的貼心人,除了皇上,就算是太后也使喚不動,按理說,這兩件事除了是皇上的旨意還能說什麼呢?"
"是啊,昆總管是皇上小時候就在身邊伺候的,一直對皇上忠心耿耿,若不是皇上的意思,阿昆斷不會這樣做,確實奇怪,"青綾兩道好看的眉毛,也擰成了一條線的。
搖一搖頭,"算了,還是別想了,讓春竹安排我洗澡吧,明兒一早還得過乾寧宮去呢。"
青綾看了看我,停了片刻,才點了點頭,退了出去。
這天夜裡時,就下起了雨,天亮了還有氤氳的雨霧飄着,我站在臺階上,看着瓊花殿前溼漉漉的青石板地,心裡其實對再去乾寧宮有些怕,昨晚上雖然對青綾說不再想了,可是這種關係着我和家人性命的事,我又如何能耐得住不去想。
只是縱然在牀上輾轉了一夜,我也到底還是沒有理出個所以然了,也不能去問慕如風和阿昆,終究,我還是隻能自己在肚子裡揣摩着!
春竹撐開油傘過來,輕聲道,"娘娘,雨還在下呢,雖只是毛毛雨,淋了也是要受涼的。"
我點點頭,卻問,"小公主怎麼樣了?"
"聽娟娘說,小公主不但活潑可愛,腿腳也有勁的很呢,昨兒只託着她的手,她兩隻小腿就挺得直直的站在竹榻上了,真是可愛,"春竹也不知是不是見我愁眉不展,故意這樣說了讓我歡喜?
我轉頭看她,"真的麼?"
"是呢,小公主和娘娘生得像極了,特別是那對大眼睛,咕嚕嚕水靈靈的,還會笑了呢,嗯,身子也比以前壯了些,娟娘說,小公主到底是早產生下來的,身子自然要秀氣纖小些,只是好在是個女孩兒,就這樣也沒有什麼,"春竹見我明顯上心的樣子,愈發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
知道清芽養得好些了,我心裡微微一落,看來還是因爲她身上的毒解了的緣故了!
一瞬間,之前的疑惑又開始動搖,我和女兒真的都經歷過那些,那些都是真實存在過的,而慕如風,你一向會演戲,你曾經在親手掐死我妹妹後,還能臉不紅心不跳的來安慰我,不是嗎
"娘娘,要去乾寧宮了嗎?"春竹見我遲遲不動,她輕聲的試探。
我看一看她,又看一看天上還在飄的雨絲,突然就不想再乘轎了,對春竹點點頭,"嗯,我們就這麼走過去吧。"
"走過去,可是,這天上在下雨呢啊?"春竹明顯的一愣。
我卻已經不再看她,喚了一個小宮女來給我的絲履上綁上雨天行走的木排,我擡腳下了臺階,下雨,下雨纔好呢,清涼的雨絲潤在臉上,可以讓我的心變得冷靜下來。
身後,是春竹一連聲的叫喚聲,她和幾個宮女忙都撐着傘,搶着追上來。
自從我的位份一天比一天高之後,我但出房門就都是坐轎,似此時這般步行走在宮裡青石板路上,已經是很久沒有的事了,可是我卻全沒有懈怠艱難之意,腳下如飛,心裡想到的卻是那時萬和山中,我手牽着柳靖遠遞過來的棍子,步履艱難的情形,可是就算是那樣的艱難,我當時唯一的信念就是要多走一步,就離山腳近了一步,我要早些下山,我要早些回到宮裡,我的燁兒還在這裡,我的青綾還在等着我……
可是呵,當時那樣的苦我都不怕,卻怕了這條平坦的青石板路延續過去的乾寧宮裡的那個人,在萬和山中時,縱然只是餐風露宿,陪在身邊的那個男人一心只想讓我好些再好些,此時分明是錦衣玉食該無憂慮的時候,那個本該是我最親近的男人,心中卻藏着一把刀,這把刀,隨時都會將我和母親女兒砍得支離破碎!
突然,我腳步猛的一停,不行,我一定要將清芽送出宮去,再讓小五帶着母親和紅綾母女遠走高飛,只要他們走了,我就再也不怕了,慕如風再怎麼怒,也只能殺我和龔家滿門,我自然不關心龔府的死活,而只我一個人死,我又有什麼可怕的呢?
以前之所以覺得這一條路不妥當,是因爲我是刻意的不肯去想到他,柳靖遠!
讓龔夫人和母親帶清芽出宮固然險,亦會讓龔如海起疑,彼時龔如海狗急跳牆之下,定要將母親控制起來,上一次,他就是這樣做的,不是嗎?
當局者迷,我之前雖然急雖然慌,雖然那樣絞盡腦汁的想辦法,卻忘記了宮中所有的禁衛都掌握在柳靖遠的手裡,要是讓他帶出清芽去,再讓他幫助小五他們離開京城,定會是易如反掌,事半功倍的罷!
我知道,但凡我開了口,他一定會幫我的。
可是,爲了清芽出宮後的生活,我是不是還要將清芽的身世秘密告訴他呢?
又或者說,他心裡其實早已經有數了?
那日在御花園中,他的目光分明在我的小腹上停留過,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