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綾看着我，許久才輕聲的回，"那時娘娘正和夫人小姐一起敘着天倫，奴婢沒敢打擾。"
"你糊塗，孰輕孰重你心裡沒個譜兒麼？"我將牙梳狠狠的拍在妝臺上，語氣嚴厲起來。
青綾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娘娘教訓得是，確實是奴婢糊塗，奴婢只是不想讓娘娘出紫薇宮，娘娘好容易熬到快生了，奴婢不能讓娘娘有一絲一毫的風險。"
見清綾一心一意都只爲我着想，又想到前些時她爲我連自己的命都不顧，我心裡漸漸的柔軟，嘆了口氣，我雙手扶起她，"你別動不動就跪，我只是擔心這樣託大，會讓人瞧着以爲我放肆不敬。"
青綾忙搖頭，"奴婢向太后說了，說娘娘月份高了，肚子太大，雖心裡感激太后娘娘，奈何腿腳浮腫不能走路，只得先派了奴婢去，待過幾日皇子出世了，您就要去給她磕頭謝恩的。"
我點點頭，"你說的很好，既已如此，也罷了，嗯，那桂花涼糕做了沒有，龍井吃了嗎？"
聽了我這話，青綾卻咬着脣低下頭去，許久無言，我有些奇怪，"怎麼了？"
青綾這才輕聲道，"小姐……小姐沒吃，想來，是不合口味吧。"
"不合口味，"我更覺得納悶，我們小時候家道雖也是個富裕的，可是廚子的手藝無論如何也不能跟宮中相比，可每次做出的桂花涼糕，她都是最愛吃的，更別提後幾年我和她進了龔府爲奴，這樣的東西，更是連嘗也嘗不到。她的嘴不可能這樣挑。
我皺眉，"你老實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
青綾期期艾艾的，"其實也沒什麼，據說是那碟子桂花涼糕小姐嚐了一口後，就說糖沒放夠，又說桂花放少了不夠想，她，她將一碟子糕全扔在了地上，又硬逼着送涼糕去的小宮女自己掌了幾下嘴，才罷了，奴婢也是瞧見那個小宮女自己偷偷的哭，問了才知道的。"
"什麼，"我氣得身子直抖，額頭的青筋一時突突直跳，顫着手指着門口，"去，去把她給我叫來。"
青綾一把抱住我，"好娘娘，您可不能動氣，"說到這裡，她咬一咬牙，"按理，奴婢不該在娘娘身子這樣重的時候告訴娘娘這些，只是小姐今兒的行徑實在太過荒唐，奴婢唯恐這樣下去，紫薇宮裡伺候的奴才們心裡生怨，萬一做出什麼事來，那時後悔也遲了，所以，纔想着讓娘娘知道了，約束一下小姐。"
我頹然坐了下來，只覺得想不通，"奇怪，龍井本不是這樣性子的人，她從小兒膽子就小，別說打人罵人，就是在邊上瞧着，她也會嚇着發抖掉眼淚，在龔府時……在……她……，"我不知道是氣還是什麼，只覺得腦子裡一抽一抽的疼，再不知道怎麼說。
青綾忙勸道，"娘娘別多想了，想來小姐不過是小孩兒任性罷了，娘娘只告訴她，宮裡是有規矩的地方，責罰奴才也只有宮裡的主子們有這個權利，她是進宮隨喜的外眷，是不能對宮人無禮的，若亂了宮裡的規矩，可不是小事，這也是奴婢告訴娘娘這件事的一個原因了。"
我揉一揉額頭，"你去好生的安撫一下那個宮女，多多的拿些銀子給她，再囑咐下去，以後龍井屋子裡的事不要派她過去了。"
"奴婢已經安撫了，她是個奴才，這宮裡有幾個奴才是不捱打的呢，倒是奴婢去安撫她時，生嚇着她了，因爲娘娘您知道了這事兒，立心打算不要她了，倒求了奴婢半天，可憐見兒的。"
我點點頭，思緒還在龍井身上，手抵着額頭不說話，青綾就道，"天兒不早了，娘娘還是歇了罷，憑他什麼事兒，明天再想。"
說着喚人傳了熱水進來，替我洗漱了，就替我換了褻衣上了牀，被子裡早放了湯婆子，熱烘烘的極暖和，我翻來覆去的大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醒的卻遲，睜開眼時，已是日上樹梢頭了，青綾正守在牀邊，拿着一件小孩兒的肚兜在繡，見我醒了，就丟下肚兜過來道，"娘娘醒了。"
我點一點頭，"嗯"了一聲，倒也不急着起身，讓她拿揣了羽毛的大墊子過來，扶我靠坐起來，就叫她將那肚兜兒拿過來看，上面繡的是猴子摘桃，針腳極細膩靈活，已快繡完了。
看着這肚兜，又摸一摸肚子，我就有些不好意思，"你都給他做了那麼多小衣服了，我這個做親孃的倒一針也沒動的。"
青綾忙道，"等到奴婢收線時，娘娘來縫幾針，也算是娘娘做的了。"
我將肚兜丟開，"罷了，沒做就沒做，我倒不用在這小東西跟前討這情兒，你也別再做了吧，尚衣監裡不知道已經預備了多少了呢，哪裡差你這幾件。"
"沒事兒，閒着也是閒着，"青綾不以爲意的。
看了看窗外，我道，"我母親和我妹妹來過沒有？"
"夫人來過了，奴婢說娘娘還睡着，命人將夫人送回去了，小姐卻沒有看見，聽說，一用了早膳人就不見了，問伺候她的小宮女兒時，說是往後園裡去了。"青綾邊拿絲帶給我係着披散着的頭髮，邊道。
想到青綾昨晚告訴我的事，我嘆了口氣，"只要不惹事，隨她玩兒去，嗯，你只告訴門上的人，只不讓她出紫薇宮，她想怎麼着就隨她去。"
青綾點頭答應着，我在牀上又坐了一會兒，也就起身下了牀，屋子裡暖融融的並不是很冷，我想一想，問，"地炕開了麼？"
"是呢，一早兒就開了，奴婢才做針線時，竟不覺得手冷，這地炕真是不錯呢，"青綾笑着道。
想着慕如風待我的心思，我心裡之前因爲龍井帶來的不快立時便消了，洗了臉漱了口，一時又有人報說萬梅宮裡有人要見我，請進來看時卻是石頭，想來是一早得了慕如風的話了，他給我把脈時，卻有些皺眉，我正有些緊張的時候，他就又笑了起來，道，"娘娘的脈象穩固敦實，無礙的，娘娘放心吧。"
我這才放下心來，石頭又囑咐了幾句飲食上的事，就去了。
午膳時，我命請了母親和龍井一起用，我看了看龍井，問了昨兒晚上的事，不待我訓斥，母親就先皺了眉，"龍井，你這是怎麼回事，咱們進宮來是陪你姐姐的，不是給你姐姐添亂的，你這是在你姐姐家裡做客，哪有去別人家做客時，越俎代庖打罵起主人家裡的傭人的？"
龍井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母親，漲紅着臉，低聲嘀咕，"姐姐家不是別人家。"
"那也不行，"母親語氣嚴厲，"這是皇宮，俗話說打狗也要看主人，你這樣放肆，不是給皇上難看麼，這話明兒要是傳出去了，可叫你姐姐怎麼做？"
龍井的臉越發紫漲，眼裡已有淚珠滾來滾去，我到底心疼，就不讓母親再說下去，輕拍她的手，"龍井，宮裡的奴才不同於龔府裡的，宮裡的規矩森嚴，大多宮人也是有品級的，比如青綾，她是司級正六品宮女領事呢，別說是你一個沒有任何封誥的民女，就是那王爺家的郡主，出了嫁的公主們進宮了，也是不能對宮人隨便打罵的，你這樣做，可是要闖禍的，知道了嗎？"
龍井這才點了點頭，咬着筷子道，"姐姐，我記住了。"
我看着她很恭順的樣子，也就不再說什麼，挾了一筷子火腿到她碗裡，笑道，"多吃點兒吧，看你瘦的。"
她卻草草的扒了兩口飯，就放下碗道，"我飽了，不吃了。"
我看着那沒動的火腿，奇怪道，"才這兩口你就不吃了，你不是最愛吃火腿的麼？"
她搖搖頭，"這兩天在宮裡，好吃的東西太多了，一時也就不覺得這火腿好吃了，"說完，她就起身，"娘，姐姐，你們吃吧，我有點兒困，我去睡會兒。"
說完也不等我們開口，她就轉身出門，撲通撲通跑遠了。
母親就嘆息着向我搖頭，"瞧瞧，瞧瞧，都是你寵的吧。"
我命紅綾盛了一碗芙蓉羹送到母親的跟前，笑道，"她也大了，多少要些面子，方纔被我們這樣說，有些下不來臺也是有的，到晚上就好了。"
母親就笑，"你盡會給她找藉口。"
說笑幾句，一時吃完了飯，青綾怕我停了食，就勸我起身走動走動，我就拉了母親的手，"後園的桂花開得挺好，娘，我就陪你去看看罷。"
母親邊點頭就邊笑，"要說這桂花，若是在揚州，這時光已是早謝光了，想不到京城比南方冷，桂花卻還有開着呢，也是一個稀奇呢。"
"這是晚桂花呢，晚桂花品種稀少，咱們在揚州時難得見到的，所以母親才覺得稀奇。"
母親就笑，"要不說天下至寶都堆到皇宮裡來了呢，憑它什麼稀奇東西，到了這裡就全見着了。"
說笑間，我由青綾紅綾一左一右的扶着，母親搭着小宮女的手，一路向後園子裡過來，後園這邊，還是移居紫薇宮那日，慕如風帶我來過，那時我滿心滿眼裡只有慕如風，竟不曾好生的看過這一路的景色佈置，此時留了心看，竟分明是極雅緻又極精緻的，想着這些盡是慕如風費了心的，我心裡就滿是柔軟的感動和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