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雕刻的刀子都是他親手清洗……
孟離芝心下有隱隱的歡喜流淌,卻又有些無可奈何。
這傢伙鑽起牛角尖也挺可怕的,太在意細節,他面上雖然沒有表現出什麼,可語氣就是莫名古怪,有個詞怎麼形容來着。
酸,對,酸不溜丟的。
“定情信物麼。”看着手裡的沉香木扇,孟離芝轉過頭朝着鳳青黎笑道,“好,這定情信物,我收了。”
“我的呢?”鳳青黎見她笑了,勾起了脣角,“你可有準備?”
孟離芝脣角的笑意僵了僵,“那個,我也正準備着呢,需要時間,你再等等……”
說着便是聲音愈來愈小,在鳳青黎的注視下漸漸低下了頭,沒能再看鳳青黎的眼神。
鬼知道他會送什麼定情信物,他之前不也一直送東西給她麼,雖然都是吃的東西……不過也很有意義,他之前從沒提過讓她回禮什麼的。
但是今天這把沉香木扇是他親手製的,也不知道做這樣一把扇子得花多少時間,看上頭的圖樣,彼岸花的花蕊那麼小,通常鏤刻越精細的東西則是越難,要用刀子一點點的摳,做這把扇子有一定的難度係數。
這定情信物倒是有意義的很,他要她回禮似乎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但是——她沒有準備。
鳳青黎見孟離芝將頭埋得低,一眼便看出了原因,沉默了好片刻,只能嘆息一聲,“罷了,我也猜到了,如你這般沒心沒肺,那有可能主動送信物給我,我要是不先送,都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能想起送我。”
“我沒心沒肺?”孟離芝抽了抽脣角,而後擡眸看他,沒好氣道,“不就是忘了準備禮物麼?充其量也只是記性差了一些,哪裡沒心沒肺了?”
“那讓我細數你幾宗罪如何?”鳳青黎噙着笑意看她,“你要不要洗耳恭聽?”
“細數我幾宗罪?”孟離芝眨了眨眼,而後笑了一聲,“好,你說。”
“第一,對我缺乏關心。”鳳青黎伸出一根指頭,“我若不找你你就幾乎很少主動來找我,不要否認,我找你的次數多過你多少你算過沒。”
孟離芝瞪眼,“這是因爲我們見面次數太頻繁,不是我不關心你,而是我知道你會找我,這已經成了我潛意識的習慣,明明常常相見,說什麼不關心,不行不行,不成立,換一個。”
“這就是第二點,恃寵而驕。”鳳青黎伸出兩根指頭,“我從來不忍對你發火,對你太過寬容,這便導致了你現在越來越不像話。”
“胡扯!你難道不覺得這更像是對你產生了點依賴性麼?什麼恃寵而驕?我看你是信口開河!”
“第三,舉止粗野。”鳳青黎又伸出一指,“這一點你真的無需再找藉口,當然,這一點我不太介意,只是說出來給你聽聽而已,別見怪。”
孟離芝臉色鐵青。
以前不是還誇她真性情不嬌柔來着,現在說這話他簡直自己打臉……
他還說他不介意——真能往自己臉上貼金,襯得他多麼溫柔體貼似的。
“第四,口是心非,常常不說實話,意圖欺瞞。”鳳青黎繼續算着,“就拿剛纔的事,你分明從來沒想過送我定情信物,卻騙我說準備了但是需要時間,荔枝,說謊話的時候能不能別眼神飄忽,我若是信你的鬼話,枉費我做了這東宮之主。”
“我那還不是怕你傷心!”孟離芝磨牙,“你戳穿我做什麼?善意的謊言你不懂麼?我都這麼說了,回去就一定會準備的,你心知肚明就罷了還說出來做什麼?不解風情。”
“第五,沒人性。”鳳青黎不管她,只繼續道,“我對你說的話一向都是爲你好,你有時不聽也就罷了,甚至對我惡言相向,荔枝,這世間大概也就我能忍受你的無理取鬧,你怎麼折騰我都由你了。”
孟離芝聽得幾乎內傷,“你說我沒人性……”
“不要生氣。”鳳青黎朝她笑,“我可以忍受的。”
孟離芝呵呵一笑,“那我還真是要謝謝你。”
“這就是你第六點,口蜜腹劍,笑裡藏刀。”鳳青黎輕瞥她一眼,“明明不想謝我,卻還笑得這般牽強,心裡怕是早就在虐我千百遍了,沒準想着回頭等我說完了該怎麼懲罰我,比如半個月不理我之類的。別否認,你常常這樣。”
“我對外人才這樣。”孟離芝反駁,“對自己人不這樣!”
“你又犯了第四點。”鳳青黎嘆息一聲,“剛纔對我不就是這樣麼,原來你把我當外人。”
“我沒有……”孟離芝忽然發現一切的解釋如此蒼白無力。
的確……她剛纔在心裡狂抽他來着,但是沒表現出來,所以他猜想的倒也正確。
“第七點,最後一點,也是你最不改的一點,招蜂引蝶。”鳳青黎道,“其他我都能忍受,唯獨這一點不行,已經踩到我底線了。”
“我招蜂引蝶?”孟離芝難以置信,“什麼時候的事?”
“鳳佑梓。”鳳青黎淡淡道。
“我與他只是普通朋友,就像與你宮裡的風雨霜雪一樣,沒什麼區別。”
“但是他糾纏你。”
“那關我什麼事?”
“若不是你招來的,他怎會糾纏。”鳳青黎說着,不等孟離芝反駁,又吐出一個名字,“曲雲飛。”
“怎麼連他都能扯到。”孟離芝扶額,“你太無理取鬧了,他與我只是竹馬之交,淡如水。”
“青梅竹馬最易產生感情不是麼,先前妙霜說聽見了關於你們曲孟兩家的消息,似乎是想聯姻?”鳳青黎低笑一聲,“如果真有這麼回事,我不介意給曲家制造點麻煩。”
“……”孟離芝靜默了好片刻,才嘆了口氣,“你說的是孟蘭欣和曲雲飛吧?她單戀曲雲飛對他百般糾纏,和我沒有任何關係,我就看着不說話。”
“當真?”鳳青黎似是狐疑。
“當真。”孟離芝說着,起了身,“我想起了孟府中還有點事,我就先回去了,下次過來再給你帶所謂的定情信物。”
“你又犯了第四宗罪,口是心非意圖欺瞞,這一點你一天之內能犯幾次?”鳳青黎語氣稍帶無奈,“是不是聽了覺得挺生氣,又想找藉口離開了?不然你跟我說說,你回去有什麼要緊事?”
“沐浴更衣算不算要緊事!”孟離芝沒好氣地說了一句,而後甩袖離開。
可還沒走出兩步,便覺得腰間一緊,她低頭一看,如雪的白練正纏在她的腰間,下一刻,將她直接往後扯了回去。
然後她又跌回了鳳青黎的懷中。
“好了,先不生氣。”鳳青黎在她額上輕吻一下,“留在這兒吃午膳,吃完了我送你回去。”
……
日光照耀下的鯉魚池旁,坐落着六角小亭,亭子裡,淺白宮裝的女子正端坐着,望着微微泛着波瀾的池面。
“公主,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身前,一名宮女躬身道,“溫宜泉消失的那兩名宮婢,應該出自東宮,現在一定被遣散出宮了,我們留在東宮的人稟報,浣衣閣內兩名侍女因爲撿到太子殿下的丟失之物,被殿下獎賞了遣送出宮。”
“想不到爲了那女子,他竟會做出這樣的事。”鳳穎蘇冷笑一聲,“一日之內,我要那兩名宮女的畫像,畫好之後交給暗衛,讓他們出宮去尋找,務必要將活人帶回來。”
侍女低下了頭,“公主當真確定是太子所爲麼?”
“也只有他敢這麼做了。否則你認爲月蓉公主還得罪了誰。”鳳穎蘇輕輕撥着指甲,“原本本宮就懷疑了,經過這麼一番調查,本宮更加確定。”
侍女靜默了好片刻,才道:“公主,我們的人手虧損了不少,前幾日派出的十餘名暗衛精英,在追着孟家小姐出宮之後,全數被誅,奴婢打探一番才知,那一日二殿下竟然出手相助。”
“什麼?”鳳穎蘇似是有些意外,而後便又釋然了,“本宮就奇怪,她身手再好也不可能將暗衛們殺光之後依舊毫髮無傷,原來是二哥相助,你說,本宮的這幾個哥哥眼光是不是也太奇特了一些,一個兩個三個竟都對她有意。”
侍女沉默不語。
“去,把那兩個宮女給本宮找回來。”鳳穎蘇淡淡開口。
“是。”侍女應了一聲,而後退了下。
六角小亭之內,只餘白衣女子一人,望着微波粼粼的池面,眼底驀然浮現一絲兇光。
“就算你不能是我的,我也不會讓其他人得到你,呵呵……”
輕緩而暢快的笑聲,從她的脣間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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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府。
雅緻寬敞的屋子裡,一抹淺黃身影站立在檀木方桌前,望着桌面上一幅畫紙出神。
畫中一名男子,俊美無儔,烏髮束於頭頂,只纏了簡單的髮帶,剩餘全散在肩後,精緻的脣角揚着淺淺的弧度,萬分優雅。
“不像不像。”女子搖了搖頭,“他沒有這麼優雅,他分明就是個無賴啊。”
伸手將那畫紙拿起,她轉過頭望了一眼屋子角落,那兒堆着十幾個紙團子,全是她的失敗作品。
外人要是此刻推門進來看,一定難以置信這竟是金家二小姐的閨房。如此的——凌亂不堪。
金櫻望着手上的畫,斂眉思索了好片刻,考慮着要不要也擰成一團。
面容像,神態不像……按理也是失敗之作,但是,卻忽然不想扔了。
“算了,難得畫一幅好看一點的,先裱起來吧。”她自言自語地道了一句,而後將畫紙輕輕放回了桌子上。
正在這時,屋子外忽的響起了敲門聲,“二小姐,該用晚膳了。”
“走開走開。”金櫻頭也不擡,“別煩我,今兒晚上不想吃,退下吧。”
“小姐,你已經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好半天了,夫人說,你要是再不出來用膳,就親自來了。”
“行了。”金櫻不耐地道,“那就讓人端進來。”
“好,奴婢這就去吩咐。”
“等等。”金櫻又道,“你進來。”
房門吱呀一聲開了,外頭的丫鬟踏進了屋子裡,“怎麼了小姐,咦,你這畫的是誰?”
“正要問你。”金櫻伸手將她揪到了桌子前,“你看看這畫像上的人,有沒有見過?”
“沒見過。”丫鬟搖了搖頭,細細端詳着那畫,“不過這公子長得可真好看,二小姐,莫不是你意中人?”
“別胡說八道。”金櫻伸手敲了一下她的頭,“一會兒把我院子裡的丫鬟僕人都叫來,讓他們每個人都認一遍,你們不是常常出府上街麼?總不可能沒有一個人認得此人,另外,這件事不許往外說,要是誰走漏了風聲,看我不打斷他的腿。”
“是。”丫鬟怯怯地應了一聲,而後道,“小姐,有件事兒,奴婢不知該不該說。”
“什麼事快說。”
“炎國公主與四殿下聯姻的事情,小姐應該清楚吧?”丫鬟頓了頓,繼而道,“但是昨兒府裡都在議論,說是炎國公主一下子成了陛下的宮妃,如此一來四殿下的婚事又泡湯了。”
“哦。”金櫻滿不在乎地應了一聲,“這倒是件奇事,不過這關我什麼事呀?”
“陛下要重新給四殿下選妃,這人選,聽說又是落在咱們金府了。”
“什麼?又是咱們府?”金櫻擰了擰眉,“那四皇子妃的人選……”
“大小姐原本指給了二殿下,但是如今失蹤已久,衆人早不抱什麼希望了,爲此老爺自然悶悶不樂,不過眼下機會又來了,如今四殿下的婚事吹了,陛下說,原本金家女兒中就有一個皇子妃人選,大小姐的事情是個讓人想不到的意外,既然二殿下的正妃已選了孟家小姐,所以這四殿下的正妃,怕是……”
“你哪兒聽來的子虛烏有的消息!”金櫻不待她說完話,冷眉一皺,“這種事也是能亂說的麼?”
“奴婢不敢,是無意中經過書房聽老爺和夫人說起的。”小丫鬟被金櫻呵斥一聲,肩頭一顫,“奴婢可不敢亂說啊,大小姐失蹤已久恐怕凶多吉少,陛下看重金家,這纔要再從咱們府挑人選,二小姐,你是唯一的人選了。”
“這怎麼可能……”金櫻似是有些懊惱,“如果大姐還在,估計就不會出這事了,陛下是絕不可能將我們姐妹三人全嫁入皇家,樹大招風。”
“但是大小姐已經不可能了。”丫鬟小聲道。
“是啊,最多兩個人選,大姐和三妹,或者我和三妹,不都是沒有區別的麼。”金櫻說到這兒,忽的目光一凜,“不對,大姐根本就沒有失蹤,什麼被綵衣教拐了全是胡扯,我確定我今天上午在馬車裡聽見的是她的聲音,絕不會錯。”
金櫻身旁的丫鬟一驚,“二小姐你的意思是……”
“我懷疑大姐根本就是逃婚的。”金櫻冷笑一聲,“不是無故失蹤,不是被歹人擄去,而是她不想嫁,自導自演的一場戲罷了,現在,她成功了。”
“大小姐逃婚?”丫鬟似是難以置信,“大小姐怎麼會放過這樣的機會呢?二殿下哪裡不好?”
“你懂什麼,嫁入皇家未必就是好歸宿,大姐很聰明,也很大膽,相反,三妹則愚昧許多,太子對她毫無興趣,不是他看上了孟家哪個小姐麼?依我看,金萱這太子妃當了也未必能長久,不討太子喜歡的話,太子妃寶座早晚易主。”金櫻說着,轉過身走到櫃子邊,開始收拾細軟。
“二小姐,這些話可不能亂說啊……小姐你這是要幹什麼?”
“學大姐。”金櫻簡短地回答。
“什麼?小姐你,你要……”
“趁着還沒和四殿下指婚,趕緊走,先消失一段時間。”金櫻手上的動作不停,“你要負責幫我打掩護,小姐我不會虧待你的,把你的月錢翻十倍好不好?”
“……”
“我的終身大事得我自己決定,如果最終四殿下的正妃落在別人身上,那最好,我就當做出門遊玩幾天了,要是還能落在我身上,就學大姐消失個把月,誒,等等。”金櫻轉過了身,“紅花,你等會兒就把我院子裡的丫鬟僕人召集過來,等他們認好了畫中人我再走。”
“小姐你該不會是想找畫像上的那位公子?”
“是誒,我和他還有一筆賬要算呢。”金櫻說話間,已經收拾好了包袱。
“小姐,這公子到底哪兒好?而且,你連他叫什麼名字,哪裡人都不知道……”
哪裡好?
金櫻苦思冥想,似乎……哪裡都不好吧。
連說話都那不好聽——
“敢這麼跟我說話的女人你還是第一個。”
“女人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興趣。”
“他哪都不好,除了長得能看,沒一點好。”金櫻冷哼一聲,脣角卻不自覺勾起,“嘴巴毒,耍無賴,蠻橫,又有點霸道,不過他應該對我有點意思,我離開金府沒有地方可去,他應該願意收留我吧。”
……
“阿嚏!”遠在東宮的孟離芝,忽然打了一個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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