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離芝聽着他的話，脣角微微一抽。
難怪要讓她先上，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他嫌自己都不送東西給他麼？
不過想想也是，之前的奇異果，現在的巧克力，想想這些日子，從他這裡撈走的好吃的東西還真不少了，而她自己卻把他給忽略了，要不是今夜正好看到花燈，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想起來給他送東西。
孟離芝輕嘆一聲，“好吧，我現在就給你弄一個來，等着。”
說完，她擡眸望着臺子上的中年男子，喊了一聲，“大叔，麻煩遞紙筆來。”
“這位姑娘，你可是想到了下聯了？”臺上那中年男子笑着看她，“若是想到了，還請姑娘上來。”
孟離芝微一挑眉，隨後走到了那太子前，一個輕輕躍身上了臺。
“請。”那中年男子示意她看向杆子邊的小桌子，那兒已經擺上了筆墨紙硯。
孟離芝望着臺下的鳳青黎，輕輕勾了勾脣。
鳳青黎望着她，回以淡淡一笑，眸底劃過一抹奇異的柔和。
眼看着孟離芝邁步到了那小桌邊，伸手執筆在白紙上寫着字，晚間大街上的燈火映照在她的臉龐上，分外好看。
那是一種認真、恬靜的美。
周遭的人彷彿忽然靜了下來，望着那紅衣女子提筆揮墨，此刻竟不忍打擾。
鳳青黎的眸光只落在她一人身上。
他發現，她有的時候真的很難讓人移開目光，不知從何時開始，心底有一個角落，竟都被她的影子填滿。
鳳青黎的眸光微微一沉。
忽然不願意讓她落在這麼多人的眼中。
“好了。”短短的七個字，孟離芝很快便寫完，而後將毛筆擱到了一邊，將那白紙拿起，邁步到中年男子跟前，“大叔你且看看，我這下聯能不能對上你五個上聯？”
五個——
衆人微微訝然。
這五道上聯雖然開頭的字是一樣，但其實每句意思都不同，一句呈現一個場景，這女子若是要憑着一句下聯對上這五句，那麼這下聯——得會是什麼模樣的？
再說那中年男子，望着孟離芝手上的白紙黑字，愣了好片刻，才低喝一聲，“好！這杆子上的花燈，隨姑娘拿走三個便是了。”
他面上綻放着異彩，將孟離芝手上的白紙拿過，而後轉過身面向衆人，將那句下聯呈現在衆人眼前。
“諸位，可有人不服？”
圍觀衆人湊上前，望着那白紙黑字上的七個字，片刻之後，一陣潮水般的叫喊聲——
“好！”
鳳青黎看着那白紙黑字，忍不住笑了。
一枝紅杏出牆來。
再看那五句上聯，忽然發現對上竟是那般工整。
百般紅紫鬥芳菲，一枝紅杏出牆來。
百轉流縈繞建章，一枝紅杏出牆來。
百花仙釀能留客，一枝紅杏出牆來。
百步新廊不蹋泥，一枝紅杏出牆來。
百竿青翠種新成，一枝紅杏出牆來。
孟離芝在衆人的叫好聲中挑下了三盞花燈，而後躍下了臺到鳳青黎跟前，遞了一盞給他。
鳳青黎伸手接過她遞給他的花燈，仔細瞧着。
裡頭的燭火還在燃，明黃的火光映着外層畫着蓮花圖樣的糊紙，煞是好看。
“看來看去這一盞最適合你了。”孟離芝帶着他走出了人羣中，朝他低聲道，“如我初見你一般，絕世如蓮。”
所以她才送這盞雕着雪白蓮花的花燈給他。
恍然間又想起那日初見，他在馬車裡，撩着車簾朝她淡笑，也許就是在那個時候，她就已經悸動了吧。
孟離芝以前從來不相信一見鍾情。總覺得見一眼就傾心，給人的感覺太不真實，即使是第一眼看着好，多看幾次也許就沒了那感覺，長期相處下來，也未必能磨合在一起。
但是現在，她自己的經歷正在狠狠反駁她的思想。
這個世上，真有一種情感，叫一見傾心。
一見傾心，再見鍾情，而後演變成日久生情？
孟離芝覺得自己和鳳青黎似乎就是這樣的。但是她不會把自己的這些想法告訴他。
她不想看他嘚瑟的眼神。
“送我一盞，那麼其餘的兩盞你打算如何？”鳳青黎與她並肩走在街道之上，望着自己手上的花燈，“算起來，這是你送我的第二樣東西。”
“第二樣？”孟離芝微微詫異，隨後想了起來，“第一樣你指的是蛇膽麼？其實那個不算數吧，要真這麼算起來，你送我的第一樣東西就是那條雪白的帕子。”
那一夜她殺蛇取膽，到湖邊洗手的時候，他從背後遞給她一方手帕。
鳳青黎只笑了笑，“是呢，你送我的禮物很特別。”
孟離芝道：“你的也很特別。”
他從來不送珠寶綾羅綢緞之類的物品，他送她東西總是很對她的喜好——吃的。
所以說其實是因爲她太嘴饞了麼。
“這兩盞，留着回去送給阿紫和羅帛。”孟離芝望着自己左手邊的兩盞花燈，“羅帛一定會喜歡，就是不知道阿紫會不會喜歡這種玩意。”
花燈節的花燈，大多數都是男子買來送給女子，或是送給姊妹，或是送給心儀的姑娘。
其實她一直不敢告訴鳳青黎花燈是女孩纔會喜歡的東西。
看他似乎很喜歡這花燈，還是不說這個了……
除了鳳青黎，她就只惦記孟府裡她的五妹和六弟了，畢竟除了鳳青黎，只有他們對她最好。
四個女殺手就不提了，她帶不了那麼多的花燈回家，再則她覺得她們估計也不會多喜歡這東西，畢竟她們各自有各自的愛好。
“其實我想知道你的下聯是什麼。”孟離芝忽然偏過頭，望着鳳青黎，“你原來不是也想對上麼？那你現在告訴我，你那一句是怎樣的。”
鳳青黎聞言，只輕笑一聲，“不及你的，還是不提了。”
“快說。”孟離芝道，“不管什麼樣的，我都要聽。”
見她如此執着，鳳青黎自然妥協，“千載斑駁入風沙。”
“這個也不錯。”孟離芝微一挑眉，“只是——聽上去略傷感了些，你的心境實在是不像能寫出這麼憂愁滄桑的句子。”
鳳青黎不是個歡脫的人，但在她看來，也不是憂鬱的人。
“鳳梨，你該不是有什麼心事？”孟離芝忽然這麼問他。
鳳青黎腳下步子一頓。
孟離芝跟着停了下來，望着他。
“又亂想了。”鳳青黎伸手輕彈了一下她的額頭，“還有什麼要逛的地方？”
“陪我去吃一碗牛肉麪。”孟離芝拉過他，拐了一個方向，“前頭有個街邊小攤，那家的牛肉麪十分好吃，我和羅帛無事便會經常過去，看你自小養尊處優，可能根本就沒有吃過街邊攤，可我要告訴你的是，街邊攤的味道，連宮中的一些山珍海味都比不上。”
鳳青黎望着那隻緊拽着自己胳膊的手，笑了笑，“對吃這一方面，你倒是積極。”
“我不否認。”拉着鳳青黎到了那攤子邊坐下，立即便有小二迎了上來。
“兩碗牛肉麪。”孟離芝這般吩咐着，等那小二退下之後，她對鳳青黎道，“你坐這兒等我一下。”
鳳青黎見她起身，問道，“你去哪兒？”
孟離芝面上劃過一抹無奈之色，“我剛纔忘了叫他不要放蔥花，現在去提醒一下，順便拿點酒來，你吃蔥花麼？”
“不吃。”鳳青黎朝她道，“以後與你一起吃飯，便都不要蔥花了。”
她不喜歡吃的，大概看着也會膈應。
孟離芝見此，朝他笑開了，“好。”
她轉身進了店裡，直接去了廚房。
廚房裡，店小二見她進來，笑道：“孟三小姐，剛纔帶來的那位……”
“我的好友。”鳳青黎此刻易了容，她便只能這般跟人介紹他。
“原來如此。”那小二笑道，“今早您讓人帶來的話，說，今晚來吃麪，有一碗要多放鹽？”
“沒錯。”孟離芝淡淡道，“怕你忘了，特地來提醒你，能放多鹹就放多鹹，鹹死人不償命的那種。我這位好友昨兒惹我不高興，所以我今兒要整他。”
店小二：“……”
孟離芝轉身離開廚房，眸光沉沉。
她要證實一件事情。
有些菜餚的酸、甜、苦、辣、靠着嗅覺便能分辨出來，有時候聞聞，便能猜到會是什麼味道的。
唯有鹹、是不好聞出來的。
回到了飯桌邊，孟離芝手上多了一小壺酒。
鳳青黎見她一坐下便開始徑自倒酒，微一挑眉，“荔枝，女孩子家，還是少喝一些。”
“我有分寸。”孟離芝斜他一眼，“多喝傷身，偶爾喝有益，你也來一些？”
鳳青黎無奈一笑。
他知道她有好酒量，索性也不和她爭了。
兩碗牛肉麪很快端了上來，孟離芝拿起筷子，眼見鳳青黎不動，問道：“怎麼不吃？”
“不餓。”鳳青黎只朝她這般說着，“且，太多了。”
“這也嫌多？活該你瘦削成這樣。”孟離芝皺眉，“看在我的面子上吃兩口不行麼？還是說你吃多了山珍海味，看不上街邊攤？”
鳳青黎見她虎着臉，有些無奈，便也拿起了筷子。
孟離芝這才滿意了，低着頭吃了兩口，拿餘光偷偷瞥着他，卻見他夾起一塊牛肉，卻不吃，筷子一拐，到了她的碗中。
孟離芝差點噴出來。
他那碗是加了料的……
但是她不敢表現得太明顯，只瞪着他，“夾給我做什麼？你不知道吃肉才營養麼？”
“反正也是吃不完，看你喜歡吃，倒不如給你吃。”鳳青黎將自己碗裡的牛肉一塊一塊挑給她。
孟離芝心裡叫苦不迭，面上卻沒多大反應。
沒關係，硬着頭皮吃下去就是了。
牛肉還不算什麼，只是在麪湯裡浸了一遍，麪湯纔是最鹹的，鹽已經在裡頭化開了。
她自顧吃着，眼見鳳青黎夾起了那面，卻又似乎沒有胃口般，又放下了筷子。
孟離芝眼角劇烈一跳。
正想着怎麼讓他吃一點下去，卻見他自己拿過了一邊的湯匙，舀了一勺麪湯便喝了下去。
他的神色平靜無波。
孟離芝心底一沉。
吃着他夾給她的牛肉，這要是在平時，她定會跳起來，此刻，吃着鹹的幾乎能麻了舌頭的牛肉，忽然覺得索然無味。
原來竟真的如她所想。
難怪他不喜歡吃東西。
孟離芝閉上了眼眸，將那塊牛肉嚥下。
……
逛完街回去已然很遲。
鳳青黎將她送至離孟府府門外，已經去掉了臉上的人皮面具。
“這麼遲了，你也該回宮了。”孟離芝道，“你的馬車呢？”
“就在我原來等你的那湖邊候着，一會兒我自己去就是了。”鳳青黎朝着她笑，“不早了，回去早點休息。”
“你也是。”朝他這般囑咐了一句，她轉身朝府裡而去。
鳳青黎眼見她踏進了府門，這才轉過身離開了。
“金小姐，你看我說的可對？”鳳青黎的身影遠了，離孟府不遠的榕樹樹影之下，踏出兩道窈窕的身影，一人道：“你這未來太子妃形同虛設，太子殿下何曾與你這般過？你與他指婚了這麼久，他可有帶你出門玩過？”
金萱將目光從遠處那道修長的背影上收回來，眸底一片陰鬱，“你當我真不知道他們常常來往麼，可母親告誡過我，男子三妻四妾十分正常，他身爲太子身邊當然不可能只有我一個女人，即便孟離芝真的討他喜歡，以後過門也不過是個側室罷了，我是陛下指定的太子妃，這一點太子殿下應該也很清楚。”
“金小姐，我是該說您鎮定還是天真。”孟蘭欣輕嘆一聲，“名分固然重要，可最重要的還是太子的寵愛，將來你若是過了門，他只偏寵三姐姐，那麼你這正室還有何意義？三姐姐總是會壓你一頭的。”
“那你是想我如何？”金萱轉過身冷冷望着孟蘭欣，“你是孟家的人，我金家與你孟家原本就沒有交情，若不是聽聞你與孟離芝之間有過節，我便不會前來了，現在看來，孟四小姐約我來，莫非只是想說這些？”
“自然不是，我只是見不慣三姐姐那囂張的樣子罷了，這纔有心幫金小姐一把。”孟蘭欣朝她笑了笑，“你可別惱，你與她，我定然是會幫你的，可不能讓她嫁了太子，否則大姐姐這二皇妃將來都要鎮不住她了。”
金萱將臉別開，輕哼一聲，“你姐妹二人對付不過她，所以纔來尋我麼？孟四小姐嘴上說着要助我，其實是爲了助你自個兒吧，也罷，我便聽聽你想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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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這大半夜的，叫我起來作甚啊？”明黃火光映照的屋子內，身着白色中衣的女子打着哈欠，“這都什麼時辰了。”
“讓你見你家阿雪，見不見。”孟離芝看着她，輕描淡寫拋出這麼一句。
果然雨潔下一刻便立即有了精神，惺忪的睡眼頓時氣清醒了幾分，“小姐這話什麼意思？”
“鳳青黎已經與我擔保了以後不再監視我，所以我也就不妨礙你們來往了。”孟離芝淡淡道，“以後要見便見。”
“啊？”雨潔聞言，立即苦下了臉，“太子答應了你不再掌握你的舉動，這就意味着阿雪不會再來找我了，以後，我是不是就很難見到他了……”
“應該是這樣吧。”孟離芝淡淡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對他你還是莫要抱着什麼希望了，不過你以前是怎麼聯絡他的？明晚讓他過來一趟，就說是我有要事找他，如此一來，你還能再見他一面。”
雨潔有些憂鬱地望了孟離芝一眼，而後應下了。
……
冷月高懸。
一襲紅衣靜靜坐立在桌邊，桌子上點着燭火，微風透過敞着的窗子吹入，拂過燭火，使得跳躍的火焰輕輕搖曳。
窗子外頭，忽然出現一抹青影。
孟離芝擡眼望去，見那人站立窗前，神色淡淡，“三小姐找妙雪來，何事？”
“妙雪來了。”孟離芝朝他淡淡一笑，“進來說話。”
妙雪聞言，從窗子外頭躍了進來，緩步到了孟離芝跟前。
“坐。”孟離芝朝他指了指正對面的座位，眼見他坐了下來，才道，“找妙雪前來，不過是好奇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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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雪聞言道：“三小姐好奇何事？”
“就是你家殿下爲什麼不愛吃東西？”孟離芝望着他，似乎疑惑，“他平時在東宮，我不在的時候，一天能吃下多少？”
“三小姐爲何忽然問這個。”妙雪狀若疑問的道了一句，見孟離芝只看着他等答案，便只能道，“這是殿下的喜好，他對口腹之慾起不了興趣，宮人也勸過，卻沒有用。”
“是麼。”孟離芝聲線淡淡，“那麼我還有一個問題，不方便問你們殿下，只問你可不可以。”
妙雪靜默了片刻，而後擡眸看孟離芝。
他敏銳地發現一絲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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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還是道：“三小姐，請問。”
“我今兒帶他去吃牛肉麪了。”孟離芝忽的淺淺一笑，“我讓小二在他的那一碗放了過度的鹽，換成正常人都受不了，可是他竟然若無其事的吃了下去，一句抱怨都不曾有呢，你說是不是很奇怪？”
妙雪臉色驟然一變。
“一個口味十分平淡的人，竟然能抗巨苦、巨辣、巨鹹，吃下去還毫無反應——”孟離芝笑了一笑，“真神奇。”
這一笑連妙雪的頭皮都有些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