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來。”冰涼喑啞的嗓音在耳邊響起,我才恍惚回過神來,看着他招着手讓我過去。
我不是個喜歡用眼淚來發泄的人,可是看着他雙手掀開衣服,露出胸前猙獰的傷口,我還是忍不住落淚,就好像被人用刀在心窩裡捅了幾刀一樣,鈍痛得我無所適從。
他擡頭,看着我皺了皺眉,最後似是無奈低頭擡手抹掉我的眼淚,將一旁的工具箱扔給我,“幫我。”
他說這話的時候很是安心,似乎從來不擔心我會不會手一偏,將那顆子彈往裡推得得更加厲害的問題。
我盯着那銀鐵色的工具箱,有些手足無措地開口:“我不會!”雖然在美國上學的時候學過一些簡單的包紮和急救,可是取子彈,就算是借我十個膽我都不敢,況且那還是我愛的男人,如果我不小心出了什麼差錯,賠上的就是他的生命。
他擡手摸了摸我的頭髮,臉上表情從容,好像胸口那猙獰的傷口沒有絲毫的感覺,如果不是那嘴脣蒼白得嚇人,我也一定認爲他不痛的。
“別怕。”他的聲音帶着安撫,彷彿我天生就會做這件事一樣地信任我。
可是我也只是一個女人,一個心疼自己愛的男人受傷的女人,看到他這樣,我沒有瘋掉,我覺得自己的心理承受力已經算是不錯了,居然還要我拿手術刀幫他取子彈,我想我做不到。
我拼命地搖頭,眼淚一顆顆地砸落在高級地毯上,沒入絨毛就沒了痕跡:“不,我送你去醫院好不好?我們去醫院好不好?”
我沒有料到他突然起身走向我,在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就已經吻上我的脣,不同於一個小時前的火熱,像是帶了安撫般的輕柔,漸漸地順毛着我內心的慌張和失措。
空氣漸漸竄入口中,他離開我雙脣,黑亮的眼眸緊緊地盯着我,就好像一個漩渦,一不小心就會被吸進去。
“嫚嫚,幫我。”他的聲音帶了幾分蠱惑,那些毛躁的情緒就好像被撫順了的貓咪一樣,安靜乖巧地躺在原來的位置,不再出來作怪。
我擡頭看着他,那是有着刀削一般凌厲的線條的臉,這就是我愛的男人,他要我幫他,我不知道我除了順從還能幹什麼。
“我怕。”我摸上他的下巴,輕輕地沿着他脖子的線條劃到他頸後,停在了那條突出的骨頭上,掌着手握着。
他抿了抿脣,擡手拿下我放在他頸項後面的手,緊緊地握着,左手將一把手術刀遞給我,“別怕。”
我不知道他是想安撫我好讓我幫他做手術而不至於因爲太過於驚慌而要了他的命,還是他真的不希望我害怕,可是我真的沉溺了,他一開口,我就插翼難飛,這是我鍾嫚永遠都走不出的方圓,這是我鍾嫚今後的唯一一個世界。
我接過他遞過來的手術刀和鑷子,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真正意義上的手術刀,彎彎的刀沿,鋒亮的刀面,刀尖出鋒利可見,我的手很抖,這時候,我手上拿着的不僅僅是一把手術刀,而是一條生命,一條我
愛的男人的生命,我沒有那樣的自制力去鎮定自若。
他擡頭看了我一眼,眼底的堅決一點點地沿着光線傳到我的眼底,我想開口說些什麼,可是他已經握上我的手,沉穩地開口:“別怕,不會有事的。”
我點了點頭,可是手還是在抖,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想象這樣的一副場景,你愛的男人在心臟零點幾釐米處有一個子彈,可是他依舊鎮定自若地握着你的手腕在安慰你。
從小到大,我唯一覺得自己幸運的事情就是,凡事我都能掌握得很好,可是我今天卻連自己唯一慶幸的事情都失效了,我拿着手術刀,可是我卻連自己的手裡的手術刀都握不住,我想讓它定住,可是它就好像和我作對一樣,一直地抖個不停,我真害怕,會不會手一抖,就把一條生命給瞭解了。
他說,別怕,不會有事的。
可是我還是怕啊,如果是別人,我能夠鎮定地做着一切,可是我現在,我連開口的聲音都顫抖。
“消毒吧。”他的手覆上我的手背,不遠處的酒精的跳躍着藍紅色的火焰,妖嬈得像是那夜半突開的曇花。
我顫抖着將手上的手術刀和鑷子往上放,燒了好一會兒,直到耳邊傳來他的聲音:“好了。”我才收回手,卻不知道該幹些什麼。
他擡起頭定定地看了我一會兒,目光如水:“開始吧,想把周圍的肉剔開,見到子彈頭就用刀尖鬆一下,然後用鑷子挖出來。”
他說這話的時候就好像平時我和別人聊着今天的天氣一樣正常,我卻已經驚得手心冒汗,那是人肉,不是土壤,說鬆就鬆。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懷着怎麼樣的一份心情來看着一個沒有絲毫的醫學常識的人對自己的傷口進行施虐,可是當我的手壓抑着顫抖將手術刀輕輕地剃掉那一圈慘不忍睹的爛肉,我擡頭對上的,依舊是一副平靜無波的眼眸。
他難得地勾起了嘴角,笑了笑:“別怕。”
我從未見一個男人可以笑得這麼日月失色,燦若星辰的眼眸點點星意,微白的嘴脣微微上翹,露出整齊的牙齒,就這樣硬生生地刻在了我心上,就好像凝結成了胸口的硃砂痣,怎麼剜都剜不掉。
我蒼白地笑了笑,低着頭認真地盯着那慘不忍睹的傷口,我很想吐,我很害怕,我的手腳都在發抖、冰冷,可是我知道我無路可退,如果我不動手,我只能看着他在我面前死掉,我寧願,用盡一切去拼那樣的一個可能。
我明明看到了他額頭上那豆大的汗珠,在明亮的燈光下剔透得就像是清晨被陽光沐浴過的露珠一樣,可是我每一次擡頭,他都只是緊緊地抿着雙脣,沒有半分的發泄,除了那緊緊握着左手青筋暴起泄露了那其中的痛楚,我看不到半分。
那刀子一刀刀地動在他傷口,更像是一刀刀地剜着我的心,痛得無以復加。
我不知道過了多久,才稍稍看到那暗金色的子彈頭,隱沒在暗粉色的肉、色中,我咬了咬牙,利落地用手術刀沒入,在用力一翹
,子彈露了三分之二出來,再用鑷子夾住,閉着眼睛用力一拔。
伴隨着金屬落地的聲音和男人低沉的悶哼,我無力地坐在地上,想哭,卻看到開始流血的傷口好只能強忍着內心一切的脆弱,擡頭顫着聲音問道:“然後呢?”
“把工具箱裡的消炎針拿來。”
他的臉色很白,我有些害怕,跌跌撞撞地翻到了那隻細小的針管,遞給他。
細小的針管沒入那小麥的皮膚,我幾乎能聽到針管和血管相碰的聲響,看着那針管裡透明的液體一點點地消失,我突然覺得心慌無比。
“幫我包紮一下。”他把針管扔在了地上,將一旁的繃帶遞給我。
我點了點頭,當初在美國的時候學過,接過他手裡的繃帶,小心翼翼地包紮着。
我半跪在他的身前,因爲要將繃帶繞到他身後,雙手只能形成一個懷抱着他的姿勢,有那麼一瞬間,我真的好想抱着他,可是不行,他的傷口禁不起我那樣大的動作。
時間在做一件你很小心翼翼的事情的時候顯得特別漫長,我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可是我知道那一定是一段很長的時光,我不敢用力,可是包紮不緊又怕傷口繼續流血,我幾乎是用盡了一切的腦細胞去計較該用怎麼樣的力度才能讓他不那麼難受,又能起到作用。
等我做完這樣一件對於別人來說無比簡單的事情,我已經筋疲力盡了,癱坐在地上,虛脫的身體和虛脫的心情,我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愣愣地坐在地毯上。
他看了看我,晃了晃虛白的嘴脣:“不錯。”
我看着他的一米八幾的身體就這樣朝着我的方向倒下來,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就已經壓在我身上,我愣了許久,才反應過來。
他受了傷,剛剛纔包紮好,不適宜移動,十一月份的天氣,冷得讓人不禁抖擻,我只能把牀上的的被子全搬了下來,蓋在他身上。
想了想,還是將他身上穿着的衣服脫去,只剩下一層背心,看着那污穢不堪的血跡,還是拿剪刀將那背心也剪掉,直接脫了下來。
忙完一切的時候,我才發現已經是晚上了,趴在牀沿,漸漸平靜下來的心跳,寂靜的房間讓我那無處安放的情緒瞬間崩潰,我抱着雙膝,蜷縮在一旁,眼淚落下來的那一刻,我才覺得那是真實的。
溫熱的液體順着臉頰滑下的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未來面對的,或許不僅僅是男人的疏遠和莫名地逃離,或許還有,一場場接二連三的災難。
後悔嗎?沒有後不後悔,大概是我的前半生活得太安逸,或許說是我將自己的叛逆和瘋狂藏得太深了,一旦被人觸碰,就不可收拾。
我不知道該不該去計較這一份感情的得失,即使至今爲止,我和那個男人做過情人間最親密的事、幫他處理過傷口、在他被人追殺的時候救過他,可是我依舊不知道他是什麼人,甚至連他叫什麼都無從得知,我唯一知道的是,我愛他,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