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嶼沒想到他對林小鵬的案子看得這麼重,不知不覺中,忘了對方把自己單獨叫出來的目的,道:“您放心,我回去之後立刻加緊調查,爭取儘快把真相弄清,還林小鵬,也還我警隊一個清白。”
“我們經常說,不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放過一個壞人,實際上這是一種化境,至少在現階段,是不可能做到的,水至清則無魚嘛。但是對於那些敢於公然挑戰司法公正,而且民憤極大的犯罪分子,不管他的背景有多深,後臺有多硬,我們要做的,就是順應人心,而不是姑息養奸。”
一連幾個“人心”把蕭嶼說得有點發蒙,知道林小鵬的案子是江濤做的,滿打滿算不超過五個人,其中的白楓書記和宋副市長都是自己剛纔告訴他們的,外界根本不知道這件事,何來的民憤之說?直到現在,幾乎所有人都還以爲林小鵬是被周子平報復殺死的。
但是白楓書記特意強調了“不管他的背景有多深,後臺有多硬”,這句話聽起來似有所指。
江濤多少也算有點背景,他的後臺,就是魏廣軍。不過,一個開發區法院院長,還當不起後臺強硬這樣的評語,換成周子平還差不多……
蕭嶼悚然一驚,難道他說公然挑戰司法公正、民憤極大的犯罪分子,指的是周子平?!
不禁擡頭向白楓望去,見對方的目光不經意地朝自己看過來,臉上的神色淡淡的,無悲無喜。
蕭嶼心中一凜,試探着道:“書記,您剛纔說的破案方向,是不是指……往林小鵬這個案子上傾斜?”
白楓搖了搖頭:“傾斜倒不用,這兩件案子,原本就是一回事,兇手可能不是同一個人,但是不排除連環殺手是受到他人指使,殺害了江濤等三人。唉,這年頭只要有錢,有些人就什麼都敢做,聽說有人想花五十萬買魏廣軍的一條腿呢,一個地區法院院長的腿就值五十萬,小蕭啊,你說你這個市局公安局長的一條腿,能值多少錢?”
白楓說着,側過頭面帶微笑地瞅着蕭嶼。
蕭嶼的冷汗涔涔而下,內心狂跳不止,感覺距自己的猜想越來越近了,但同時又極度渴望自己的猜想是錯的,強自保持着鎮定,道:“書記,在林小鵬這件事上,江濤的犯罪事實比較清楚,證據鏈也很完整……”
“動機呢?
”白楓淡淡地道。
蕭嶼啞然,是的,沒有動機說什麼都是假的,江濤和林小鵬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他有什麼理由要殺死林小鵬?
江濤要是活着還好辦,抓回來一審什麼都問出來了,關鍵是江濤已經死了,死人不會開口說話,所有關於他殺死林小鵬的原因,都只能停留在猜測的層面上。
而沒有令人信服的犯罪動機,就不能結案。無論檢察機關還是法院,對刑事案件的翻案,歷來都是非常敏感的。
白楓接着道:“我還聽說一件事,林小鵬剛剛接任科長,就有人放出話來要弄死他全家,結果沒幾天,林小鵬就死了,你看看,多麼囂張的氣焰,這樣的犯罪分子不嚴厲打擊怎麼行?”
蕭嶼的腦子嗡的一聲,終於證實了心中那個可怕的猜想,白楓的目的,並不是爲了維護警隊的聲譽,更不是爲了給冤死的林小鵬翻案,而是要借翻案這件事,把周子平當成殺害林小鵬父子的兇手,甚至整個一二四大案的幕後主使予以法辦!
這是赤裸裸的攀誣構陷!
無中生有!
借刀殺人!
一個小小的周子平,當然不值得如此處心積慮地算計,這樣的小人物,死一百個都不會放在白楓的心上,他的真正對手,依然是老冤家肖向前。
蕭嶼忽然有一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可是腦子裡卻偏偏清醒得要命,他意識到,無論是誰來做專案組組長,調查這件案子的時候,都一定會注意到江濤和林小鵬父子的死密切相關,而種種跡象表明,周子平就是最大的犯罪嫌疑人。
肖向前就是希望專案組在這件事上產生錯判,把周子平當成殺死林小鵬父子的兇手抓起來,他纔好藉機發難,以此抨擊主管政法系統的白楓書記,最終目的,則是利用專案組的重大失誤,解決掉明年換屆選舉中的競爭對手。
幸虧自己是這個專案組組長,本着小心謹慎的原則,沒有輕易涉險,而是巧妙地利用馮隊使自己置身事外。
如果事情就到這裡,蕭嶼相信,以白楓書記多年豐富的鬥爭經驗和敏銳的政治頭腦,絕對能夠扳回這一局,明年的換屆選舉中,誰能勝出,仍然是五五之數。
但是,後來事態的發展,是誰都沒有想到的,連環殺手瘋狂地殺死了魏廣
軍和潘國慶,蕭嶼這個專案組長固然難辭其咎,同時,作爲政法委書記的白楓,也要承擔重大領導責任。
可以這樣說,從潘國慶死亡的那一刻起,白楓就註定在這場政治鬥爭中失敗了。
現在回想起來,馮隊在林小鵬墜崖案的調查過程中雖然走得一路磕磕絆絆,但是總體上說,還是比較順利的,從始自終,都沒有出現自己預想中的阻力。
這固然與馮隊的身份太低,本身沒有山頭有一定的關係,不過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爲肖向前沒有出手干預,因爲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根本不用再出手,坐等看戲就好。
至於周子平,是死是活,有什麼關係?
這種情況下,白楓已經沒有退路了,只有絕地反擊,把肖向前也拉下水。你不是把周子平推出來故意攪局嗎?好啊,我就把他當做真兇給辦了!
紀委是紀律監察部門,是負責黨內監督的專門機關,家風不正,自己的女婿做出如此駭人聽聞的驚天大案,你怎麼能當紀委書記去監察別人?
如此一來,大家又回到了同一條起跑線上。
總之還是那句話,幸福了不一定在一起,倒黴一定要在一起。
蕭嶼忽然想到,早晨在電話裡聽到宋副市長焦急地問白楓書記,還來得及嗎?
原來這就是答案。
難怪他們如此急切地把自己找回來,難怪素來不睦的宋副市長會主動提名自己,難怪白楓書記要如此謹慎地帶自己來到僻靜無人的地方說話,連手機都要留在辦公室裡。
不過仔細想想,就算現在自己身上藏着一支錄音筆也沒用,因爲從頭到尾,白楓都沒有說過一句出格的話,別說肖向前,他甚至連周子平的名字都沒有提到過,可是偏偏如此隱晦的暗示,自己每一句都能聽得懂。
情不自禁的,蕭嶼感到一股寒冷,這種感覺有點熟悉,就像剛剛找到了魏廣軍死於謀殺的證據時,那種由內至外的全身心的發冷。
只不過,那個時候面對的,是從警以來前所未遇的最可怕的對手,而現在需要面對的,不僅僅是白楓書記,還有自己。
似乎有冷空氣襲來,一片枯葉不知從什麼地方飛過來,打着旋兒飄落在腳下,白楓把衣領豎起來,喃喃道:“起風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