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024

團隊考覈當天,孟卿年被臨時叫去風摩分區總會議室的時候便預感到了一絲不妙。

果然,剛進自動門,他便接收到了來自巨型橢圓會議桌邊數十高層人員相當嚴肅的視線掃描。

有些無措地立在門邊,他皺眉迎上那些混雜各色情緒的視線,觀察了一會兒纔開口:“抱歉,遲到了。”

“孟教練。”還沒等孟卿年走到一個空位落座,坐在橢圓會議桌盡頭的風摩分區負責人羅伯特便開口。

聞聲,孟卿年動作頓了頓,朝羅伯特方向看了一眼,順便跟對方點了點頭,隨後緩緩坐下。

“你應該知道你今天被叫來的原因吧。”羅伯特直切主題。

坐下的孟卿年整個身體僵了一下,隨後露出一個尷尬的笑,誠實道:“不好意思,我不太清楚。”

“是關於你上交的推薦信。”羅伯特說完,用手點了下會議桌上的控制面板,隨後看着突然出現在所有人面前的全息屏,繼續解釋,“具體點說,是關於你推薦的那個學員。”

孟卿年看着全息屏幕上顯示着正在參加團隊考覈的任恆淵身影,視線深邃了些。

所有在場的高層人員都凝神觀察着任恆淵那流暢的駕駛風摩動作,直到將近一分鐘後,羅伯特才重新開口:“孟教練,你有這麼多年的教學經驗,應該不會看不出來這孩子駕駛風摩的老練程度吧。”

孟卿年這回沒看羅伯特,因爲他知道對方並沒說錯。

“天賦這種東西如果沒有作假,那確實很耀眼。不過像這位學員,如果不是之前從DPA畢業過,那就是曾經混過非法風摩比賽。”羅伯特語氣低沉,也很篤定,看上去像是對孟卿年非常失望,“在上交這封推薦信前,我相信你調查過這學員的背景,既然以前沒有過DPA記錄,從邏輯上講,像他玩這麼熟練的孩子,就只剩下非法風摩賽這種情況。”

“……”

“怎麼,你沒考慮過這種情況麼?還是你壓根就沒認真去調查?”言畢,羅伯特甩了一沓資料在會議桌上,“這小子的名字曾經在非法風摩賽上出現過,你別告訴我這麼重要的背景信息你會不知道。”

“…………”孟卿年鮮明地擡了下眉毛。

——他不認爲自己當初的調查會漏掉這麼重要的內容。

當然,如果高層某些自以爲是的傢伙爲了支持可笑推論而去給任恆淵加了這麼個黑歷史,孟卿年也不覺得奇怪。

關於這種指控的說法,還要扯到他本人和羅伯特的一些個人恩怨。

他知道,羅伯特對他的不滿有增無減,從當年他們共同在一個隊上拼搏過就能瞭解,因爲他越過對方做了隊長,這個小肚雞腸的男人這麼些年始終沒有忘懷,直到退隊重回DPA效力。

僅僅因爲任恆淵是他孟卿年推薦的人才,對方便想方設法地切斷那孩子的出路——

孟卿年並不怕自己的誠信度被毀,他嘆惋的只是成爲炮灰的任恆淵。

“如果你當時沒有立刻開除他僅僅是因爲他名字跟某個著名馳風手同名就有點太過——”羅伯特生然頓下,挑起眉毛考慮着場合,愣是把“愚蠢”兩個字憋了回去,“——草率了不是麼。”

孟卿年清楚地知道這些人把他扯來這會議室的目的。

他相信在這個會議室裡大部分的高層人員都不是傻子,關於任恆淵的實力,是個人都能看出來,而且,這絕對不是混一混非法風摩賽就能搞出來的。

只不過礙於羅伯特的面子,衆人都選擇沉默不語,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再者,就算任恆淵真是人才,現在國際上有風契隊長這種人物的存在,任何一個被標上“有天賦”標籤的馳風手似乎都變成了一種可笑存在。

DPA高層也無非是一幫注重數據分析和經驗總結的傢伙,沒什麼不對,走穩路的好處就是通常不會出什麼大錯——

當然,也通常會扼殺很多奇蹟。

孟卿年尊重這些制定規則和遵守規則的人——

但他自己卻是那個願意相信規則外創造奇蹟可能性的人。

不管這個任恆淵是什麼來頭,他願意在這孩子身上賭一把——

只可惜,照目前這種趨勢看來,他能幫這孩子的,似乎不多。

整個會議孟卿年都沒有反駁衆高層人員提出的各種質疑,他只是沉默地接受這些人的決定——因爲他知道,從他走進會議室開始,自己實際上已經喪失了投票權。

最終,當廢除任恆淵考試資格並將對方從DPA開除的決定達成後,他心下也慢慢萌生出一種十幾年沒有的衝動感。

“孟教練,這項決定你有異議麼?”

孟卿年知道決定的達成不是他一個普普通通的教練能左右的,所以這問題不是一種真正的詢問而是一種鮮明的立威形式。

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孟卿年垂首彎出一抹帶了些無奈的笑。

搖了搖頭,他緩緩從會議桌前起身,在衆人目送下走到會議室門口。

離開前,他又兀自停下腳步——這麼多年來,他看慣了毫無天分的普通學員,不得不說,作爲曾經爲風摩賽癡狂的自己,不知什麼時候,這種熱情已經在這地方被折磨成了一種千篇一律讓人十分厭煩的枯燥乏味感。

身爲一個教練,他不能抱怨什麼,因爲教導學員是他的職責;可是身爲曾經一名熱血馳風手,那種呼之欲出對速度與激情的渴望幾乎要將此刻的他擊碎。

於是轉頭望向羅伯特,在孟卿年捕捉到羅伯特眸中某種潛藏的勝利和優越感時,他忽的釋懷,那個瞬間,他露出一抹坦蕩的笑:

“對了,順便提一句,明天我會把辭呈發給你。”

言畢,沒再理會衆人驚愕的視線,孟卿年徑直出了會議室。

**

葉文秋挽着楚肖胳膊從地下賽車場出來時大老遠就看到馬路邊一個男人橫躺着的身軀。

怔了一下,葉文秋正在辨識那人身影時,身邊楚肖卻已經率先動身向那倒下的人跑去。

忐忑地跟在楚肖身後,葉文秋跑到那躺在馬路邊的人身前才注意到那是不省人事的齊紹駿。

對方雙眸緊閉,臉色蒼白,已經完全沒了意識。

“!”葉文秋蹲身而下,徑直撫上齊紹駿胳膊,一邊觀察一邊眉頭緊擰,“怎麼搞的這是??”

旁邊楚肖一語不置,只是沉默着伸手向前按上齊紹駿額頭,順便用食指探了下對方鼻息。

“叫救護車麼?”葉文秋手忙腳亂地掏手機,卻在慌亂中怎麼都抽不出來。

“別緊張。”楚肖語氣十分低沉,他鎮定地將自己的7號隊服脫下來裹到齊紹駿身上,隨後朝葉文秋道,“我送他去醫院。”

“好、”葉文秋緊張地看着齊紹駿沒有血色的臉,“我跟你一起去。”

對此,楚肖沒什麼異議,只是初步檢查了一下齊紹駿身軀,確定沒什麼重大傷勢後便跟葉文秋小心翼翼地將對方架起往私車去。

期間,楚肖垂眸望了眼腕間手錶——晚上10點12分。

約半小時後,齊紹駿被楚肖和葉文秋送到醫院急診,初步檢查並無大礙,但因爲齊紹駿一直昏迷不醒,醫生表示爲了安全起見,將對方暫時留院觀察。

確定齊紹駿身軀無礙,葉文秋先前還揪着的心慢慢放下。

不想在楚肖面前表現出自己對齊紹駿的擔心,他漸漸收斂了慌亂的神情,跟楚肖表示實在不想在齊紹駿醒來的時候再跟對方對峙一次。

楚肖對葉文秋的擔憂表示理解,他只是站在齊紹駿病牀前,用一種頗爲複雜的視線觀察了對方半刻。

最終,葉文秋轉身走出齊紹駿病室,楚肖離開前,又在齊紹駿牀前頓了頓。

看着齊紹駿那張沉睡的臉,他眼眸微微眯起,等待了一陣子,他緩緩伸手探上齊紹駿額頭,口中低沉地喃喃出一個完全陌生的名字:“恆淵,我不會讓你在這個世紀太孤單。”

**

團隊考察中,任恆淵的團隊被分配的生存地圖是迷宮廢墟,正駕駛風摩帶領隊伍疾馳在空中的他卻突然意識到自己身下的風摩開始發出相當刺耳的警報聲,同時面前的全息控制板開始亮起辣眼的紅光。

之後短短几秒內,他便連人帶齊紹駿從空中倒栽蔥墜落到迷宮一角。

好在他們撞地前,下方適時冒出的軟墊免去了他們本是不可避免的硬着陸。

趴在軟墊上的任恆淵一頭霧水地擡頭望向空中,而他的小隊成員更是滿面惶恐地低頭看着他,以爲他的風摩出了什麼重大機械事故,但幾分鐘後,空中便響起任恆淵被取消考試資格那震耳欲聾的通知。

任恆淵原先小隊上的成員表情漸轉慘白,齊紹駿和任恆淵更是相當愕然。

先前一直在DPA大廳關注着考試狀況的觀衆們,下巴也砸在地板上久久不能合上。

在軟墊上趴了好一會兒,任恆淵臉上那費解的表情始終沒有抹去,他一動不動,似乎正在用僅有的理智分析目前的情形,直到有考場邊工作人員入場強行將他拉下考場,他才恢復了些肢體能動性。

“你們可以解釋一下這是什麼情況麼?”努力保持冷靜,任恆淵一邊跟着工作人員走一邊咬牙向他們詢問。

然而意料之中,架着他的工作人員們沒有一個開口解釋。

出了野外地圖被扔進一輛橢圓型飛行車,任恆淵注意到幾個面色冷峻的男人開始帶着他緩緩向高處交通層上升。

看着前排駕駛位前的控制板顯示的目的地是DPA總部,任恆淵忍不住又開口詢問到底什麼情況,但周圍幾個考場工作人員繼續把沉默扔到他臉上。

知道沒人回答,任恆淵乾脆閉了嘴,一路斂眉回到了DPA接待區。

被幾個考場人員帶入人頭攢動的大廳時,任恆淵莫名有種獄警押送牢犯的錯覺。

很顯然,此刻的他不可避免地成爲人羣視線的焦點。

對這種高密度性質的關注度十分不適應,任恆淵下意識低着頭,微微繃着牙關,因爲他憤恨這種讓自己羞恥的感覺。

拿着頭盔的手幾乎到要顫抖的地步,任恆淵被帶到一處單獨接待室,在那兒,他看到自己的DPA個人資料被印上了鮮紅的“開除並取消再入學資格”幾個字。

呆若木雞地注視着那行紅字,任恆淵半晌沒反應。

【這次——】觀察着那行字,齊紹駿也頓了許久才組織語言緩緩開口,【麻煩似乎有點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