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青卻是無視佟錦驚喜的神色,黑着臉,“要怎麼樣你纔會放棄?說出來,我做!”
佟錦面上的喜色便一點點地褪了下去,低下頭去半天沒有吭聲。
他們一車一馬地臨街僵持了一會,靜雲小心地道:“姑娘……我們還是另尋個地方說話吧,要堵住大街了……”
不待佟錦回答,蘭青將目光自她額上滲出的汗珠上移開,率先開口,“不必,我馬上就走!”
他說着話一夾馬腹,馬蹄剛動,佟錦低低地說了句,“我還沒吃飯呢。”
佟錦擡起頭,萬分委屈地看着蘭青,“我等了你一箇中午,還沒吃飯呢。”
蘭青撇過臉去,手上的僵繩卻鬆了鬆,“那是你的問題。”
“我們找個地方吃點東西行嗎?”佟錦抓着車窗邊緣微微探出頭來,“你要我別再纏着你,總得告訴我爲什麼。”
蘭青氣結,“我早已經說了!”
佟錦一臉茫然,“有嗎?我肚子一餓,腦子就不好使……我勸你還是和我去吃飯說清楚,要不然我還來。”
…… 這是被威脅了嗎?蘭青看着坐在對面低頭吃飯的佟錦,一直沒想明白他怎麼就跟來了。
就沒見這過這麼死纏爛打的!時不時的到吏部門前堵他也就算了,他大不了走後門!可她竟然還敢罵他!雖然他翻遍典籍也沒查到那個“X”到底是什麼意思,但能和“傻”連在一起說的,就不可能是什麼好詞兒!這是表達誠意的態度嗎?啊?這樣要他怎麼相信她的告白是出於真心啊?啊?
“其實……我也差不多快放棄了。”
蘭青怔了一下。
佟錦仍是低着頭,使勁吃着碗裡的白飯,“我的臉皮厚度也是有限的,估計你再拒絕我個一兩次,我就再沒臉出現在你面前了。”
密封的空間中持續着一種名爲“沉默”的情緒,蘭青沒有說話,佟錦也是,低着頭,一口一口地吃着白飯,直到碗裡見了底。
明明要了滿桌子的佳餚,她卻只吃了一碗白飯。
“吃飽了。”佟錦低頭用帕子胡亂擦了擦嘴,擡起頭,又是笑眼彎彎的樣子,“怎麼樣?最後一次拒絕是現在說,還是下次再說?”
蘭青的心情突然就古怪起來,想着她剛剛吃飯時的樣子,好像受了委屈又不敢聲張的似的,讓人看着怪難受的。
好像……他才應該是委屈的那一個吧?
“你……”他的話纔開了個頭,對面的佟錦猛然站起來,碰到了原先坐着的凳子。
“還是下次再說吧!”佟錦急急地後退,“我纔想起來我還有事呢!”說完這句話,人已退到門口,轉身開門就衝了出去。
“喂……”蘭青泄了口氣,說不清楚什麼心情地在原處坐了半天,其實他剛纔是想讓她再吃點菜來着……
不過,既然她這麼說了,也就是說,過了下次,就沒有以後了吧?蘭青小振奮了一下,但這情緒只維持了一剎那,然後那感覺……就有說不清楚了。
今年的夏天格外的熱,才進了五月,就有了往年盛夏時的感覺,再加上一場大雨始終沒下來,以致京城的人們每天都像生活在蒸籠裡似的,都期盼着快些下雨,也能涼爽幾日。
端午過後,永興帝終於下了聖旨,封了孔夢雲爲太子繼妃,中秋完婚,完婚後皇太孫便要返回太子府,與父母共敘天倫。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孔夢雲最擔心的就是和皇太孫關係不融洽,本還盼着皇上太后能人性一點 ,給她個新婚期適應適應,沒想到這邊才下了賜婚聖旨,皇太孫就被打包附送來了。
“你不用擔心。”佟錦倚在芳華牡丹園三景天一處涼亭的圍坐上,拼命搖着手裡的團扇,額上還是滲了汗珠,“端午的時候我特地向小七打探了一下,他說皇太孫每天忙得要命,卯時(早上五點)就得起牀,辰時(七點)就得入宮去上書房唸書了,下午要練習騎射,晚上還得陪太后用晚膳,之後再回太子府,怎麼着也得戌時(晚七點)了,然後他再溫溫書洗洗漱什麼的,根本看不着你多長時間。”
孔夢雲倚在佟錦對面,也是沒什麼儀態地狂扇團扇,聞言手上頓了一頓,“皇太孫今年才八歲吧?”
佟錦“嗯”了一聲,“精英教育嘛,都是從小開始的。”
孔夢雲皺着眉道:“這也太沒人性了。”
佟錦瞥着她失笑,“對了,你要以這種心態對待皇太孫,你們關係肯定會很和諧,他再怎麼說也還是個孩子,又打出生起就沒了母親,太后對她關愛再多,也比不上母親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孔夢雲橫她一眼,“你還懂得不少。”
佟錦哼哼地笑了兩聲,沒搭腔。
她父親去世後——說的是她親爸,後來她媽重組家庭,繼父對她算是不錯,但在她心裡,自然沒人能比得上自己的爸爸,以至於很多年她都無法叫繼父“爸爸”,只叫叔叔。可現在她卻管着一個絲毫沒有憐她之心的男人叫“爹”。想來想去,越發的覺得對不起繼父。
“哎?你怎麼了?眼圈都紅了?”孔夢雲探過身子來看佟錦。
佟錦擰過頭去揉了揉眼睛,“太熱了,蒸得眼睛難受。”
孔夢雲卻理解錯了,以爲她是在爲無法在公主身邊生活而難過,便也不繼續追問,以免惹她傷心。
“你最近又去找蘭青了沒有?”孔夢雲轉了話題。
提起這個,佟錦更泄氣,“還找什麼啊,他巴不得見不着我呢。”
“那你是要放棄了?”孔夢雲眼睛一亮,連忙挪到佟錦身邊去,“不是我自賣自誇,我哥……真不錯,長得是沒有蘭青精神,但也鼻子是鼻子眼是眼啊,又攀了太子的親,再以後……你懂的。”現在太子畢竟還只是太子,所以過多的話不能多說,孔夢雲便自動省略,只朝佟錦眨了眨眼,意思是,那也是未來的國舅爺啊。
對於孔夢雲這種有空就鑽不遺餘力地給她介紹孔夢龍的行爲,佟錦也只能由衷地感謝了。只是……
“我根本就不可能放棄啊!”佟錦垮着肩頭倚在孔夢雲身上,團扇蓋着臉,鬱悶壞了。
孔夢雲也鬱悶不已,“你怎麼就這麼死心眼兒呢?蘭青有什麼好?他……”
佟錦靠着她閉着眼睛聽她數落蘭青的壞話,突然一個促不及防身子靠了個空,險些自圍坐上跌下來,臉上蓋着的團扇也飛了。
“孔夢雲你想死是不是!”佟錦穩住身子頭一件事就是口頭報復。
孔夢雲此時儀態萬千地站在一旁,以扇掩脣輕咳了一聲,又向她使了個眼色。
佟錦扭頭去看,不遠處正過來幾個人,寬大的傘遮下,平安王妃與蘭青赫然在列,旁邊又有以爲貴婦和兩位芳齡韶華的美貌姑娘,正齊齊朝這邊張望。
這可真是巧了,不算上次帶公主過來走馬觀花,佟錦還是第一次進這芳華園玩,就碰上了平安王妃。
平安王妃自宮中與佟錦一別後,也有兩個月沒見過佟錦了,不過她雖想方設法地推了刑府的婚事,但也沒有把寶全押在佟錦身上,今天便是藉着想給太后挑一盆牡丹以示賠罪之名拉了蘭青過來,行相親之實。
蘭青就知道事情有古怪!一般來說牡丹的花期是春天,頂多到初夏,今年夏天來得又早又熱,許多牡丹都提前謝了,就算這芳花園有秘技可以延長花期,那也不是全省時期的品相了,如何送與太后?可他萬沒想到竟會是相親,他以爲王妃經過上一事後,已經長了教訓了。
“那邊的可是準太子妃娘娘嗎?”平安王妃身旁的貴婦低聲向王妃問詢。
平安王妃輕一點頭,“正是孔姑娘。”
那婦人便眼前一亮,速速拉了自己的女兒,“我們過去看看。”
這樣急迫的態度讓平安王妃皺了皺眉,好歹也是正三品奉國將軍的家眷,怎地如此沉不住氣!
不過孔夢雲如今身份不同,平安王妃自然也是要過去的,蘭青跟在王妃身邊,搖搖地看着孔夢雲身邊的人,心中不由微感氣惱。
自上次分開,他一直在等“最後一次機會”啊!拒絕的話也在腦中滾了無數次,哪句可說,哪句太傷人不能說,不用刻意去想就自動地浮在腦中,根本做不好旁事。可她倒好,丟下個“最後一次”的期限,就這麼消失拉了。
虧他還特地調整了上下班時間,每次都大搖大擺地從正門出入,又自告奮勇地接下無數雞毛蒜皮的小事有藉口門裡門外的跑……結果呢?她居然在這悠悠哉哉地賞花聊天!
她還有沒有點誠意聽這“最後一次”的拒絕了?
平安王妃原是沒看清佟錦,直待到了近前纔看出剛剛險些出醜的是誰,不由得眉頭皺得更深,同時又在疑惑,從未聽說佟錦與孔夢雲還有交情,兩人在人前的交往有據有度,竟不知居然要好到可以私下同遊?
有了這疑惑,王妃在與孔夢雲說話時便多有打探之意,孔夢雲雖說很想把自家大哥介紹給佟錦,但也不願佟錦空付一腔心意,便趁機大秀與佟錦的閨蜜之情,便得王妃看待佟錦的目光也大爲轉變。
蘭青很不喜歡這種轉變。
這種赤裸裸的意圖讓他覺得彆扭。
蘭青與佟錦的目光始終沒有相交,兩個人就像互不認識一樣聽着衆人說話,偶爾插上一兩句,也是各說各的,並不攀談。
雖說有外人在這是極正常的,但……蘭青無論如何也忽略不了心底的奇異涌動,原來他們也可以這麼生疏……蘭青迫使自己想一想至今尚在庵堂靜修不敢回京的刑茉華,經過上次一事,刑茉華可以說丟盡了顏面,以前尚有人抱着攀附的心態上門提親,現在卻因毀婚一事,讓所有人對她敬而遠之了。
這麼一想,他心底的那股涌動便消褪了些,毀婚一事,雖是由王妃一手實施,可若無她的提醒……蘭青輕抿了脣角,將目光投向別處,連席間的談話也不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