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玉帛悻悻地,怒視了佟錦一眼這纔不太甘願地安靜下來,老夫人一直沉默着,許久才略顯疲憊地問:“柳氏,你可有什麼要說的?”
柳氏面無表情淡淡地道:“我今日才知道這麼多年我們一直都小瞧了錦娘,事情真相如何,相信母親心中自有定論。”
老夫人慢慢起身,在孫姑姑的扶持下緩步走向大門,在玉鐲的殘骸之前停留了一陣,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麼。
“今日之事……”老夫人在開口,卻是面上也添了些厲色,“不必驚動介遠,錦娘,你隨我回暢鬆園!”
佟錦立時應聲,又讓靜雲把地上的碎玉都拾全了,帶上綺玉率先出了大廳。
老夫人也跟着出來,跨出房門之際,她微微停頓一下,“錦娘畢竟是嫡出的姑娘,這些年爲了你,我們對她已多有虧待,日後望你好自爲之,莫要憑空再生事端,否則……介遠也保不了你!”
柳氏立於廳中,雖有佟玉帛與紅英的依扶,聞聽此言仍是輕晃了一下,不由臉色煞白。
十幾年了,從她決定入府爲妾到現在,老夫人從未給她一句重話,縱然偶有摩擦,老夫人頂多也就是擺擺臉色,像今日這般嚴嚴厲斥責,卻是從未與過!
柳氏第一次覺得心慌起來,可老夫人在沒有絲毫停頓,前進的步伐雖緩,卻是異常堅定。
“讓……讓人去叫老爺回來……”柳氏乍然間渾身脫力,不得不將全身重量全都倚在紅英身上。
紅英剛剛應聲,還沒來得及找人去傳話,一直躲在門外的趙媽媽提裙進來,低聲制止道:“不能叫老爺回來!”
已被扶坐到椅子上的柳氏擡眼望向自己的乳孃,咬了咬牙道:“爲什麼不能?”她極力忍着,纔沒讓聲音帶了顫抖!這麼多年,她一直委屈這自己爲人妾室,一直受着這樣莫大的屈辱,換來的是遭人陷害,竟還得了老夫人的斥責!
“夫人糊塗了。”趙媽媽接替了紅英的位置心疼地將柳氏辦擁進懷中,“老夫人走前說了什麼?說這事不能驚動老爺,便是要將這事壓下去,要是夫人一意孤行,豈不是更得老夫人反感?老爺至孝之人,縱然老夫人有所不是,特定然不會加以苛責,那夫人,便是在自找麻煩了。”
“難道就這麼忍了?”柳氏雙手緊抓圈椅扶手,指節掙得慘白,“那小賤人……小賤人!”
佟玉帛也怒道:“她敢欺負我娘,我便要她不得好死!”
“夫人!”趙媽媽沒有理會佟玉帛,雙眼泛紅地緊握住柳氏的手,“夫人莫因一時之氣,送了自己的前程。擡爲平妻之事是定要老夫人助力的,夫人何必在此時得罪老夫人?再說,那錦娘再得意,始終是要嫁出去的!她過了年就十七了,在家也待不多久了,到時候她嫁入什麼樣的門戶,不還是夫人你做主嗎?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夫人既已等了十幾年,又何怕再多等一年?”
趙媽媽苦口婆心之際,佟錦已跟着老夫人回了暢鬆園,才進園門,老夫人便讓人關了園門,也不讓佟錦進屋,直喝一聲“跪下!”
佟錦一抿脣,二話沒有提了裙便跪在院中。靜雲與曼音幾乎同時跪倒在佟錦身後,舒雲則慢了一線。
老夫人猛地厲斥一聲,“竟敢陰謀陷害庶母,你好大的膽子!”
老夫人神形狠厲,佟錦卻泰然自若,不見絲毫驚慌之意,她揚起頭自然地應道:“我自然不會無緣無故害她,一報還一報而已。”
“你竟還不知悔!”老夫人雖訝異佟錦大方的承認,但心情也更爲震怒,“女子以寬容爲德,如此計較,將來如何爲人妻母,如何治家?”
佟錦反問:“難道奶奶認爲像我以前那樣會比較好?”
老夫人緩緩壓下一口氣。“以德報怨,纔會讓所有人都真心敬服你。”
佟錦面無波瀾,再次反問:“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老夫人神情微滯,只是一瞬,繼而惱道:“強詞奪理!若非早在萬覺寺便見過你口不對心的樣子,只怕今日連我都會被你矇騙過去!爲人子女者,縱然受些委屈,也斷不該用這樣的手段寒了人心!”
佟錦舒了口氣,肩頭垮了一下,擡眼直視老夫人雙目,“奶奶以爲我只是因爲她欲害我名節不保之事才心有不忿?還是爲我過去十數年所受的冷遇報仇?奶奶不是柳氏,無從瞭解柳氏之毒、對我之怨,若柳氏待我有奶奶待我十分之一二,我便甘心將她當做母親一般侍奉了。”說着,佟錦回身過去,由靜雲手中接過那被帕子包着的玉鐲碎塊,每一段都仔細用陽光照過,許久之後,纔拿出兩塊。
“勞煩芳華姐姐去打盆清水來。”佟錦和聲要求。
芳華看向老夫人,得其默許後便去打了盆清水,擺至佟錦面前。
同就手託那兩塊碎玉向老夫人展示了一下,而後便將其投入水盆之中,待得片刻,輕輕晃動水盆,那兩塊碎鐲竟各自斷裂,分成四塊!
“奶奶可看明白了?”佟錦伸手由水中撈出那幾塊碎玉,“若我今日不先發制人,騎虎難下遭人陷害的,就會是我!錦娘雖然愚鈍,但也不願被人屢屢陷害,將來更不願像我娘那樣,只空有正室之名,卻什麼也無法得到!”
“你……”老夫人突地咳嗽起來,好一陣才平復下去。
孫姑姑在旁道:“老夫人,屋外風涼,還是進屋說話吧,大小姐還跪在雪地上,要不凍壞了身子可是不好。”
其實佟錦所跪之處並無積雪,只是被孫姑姑一說,她也覺得有點冷了。
老夫人稍微停留便不置可否地轉身進了屋,孫姑姑忙向芳華使了眼色,芳華便上前扶起佟錦跟着進屋:“老夫人並非真的生姑娘的氣,只是安老夫人還住在府中,讓人知道,難免對姑娘清譽有損。”
佟錦笑笑,“謝謝姐姐提點,錦娘曉得奶奶的苦心。”
話音未落,便聽到老夫人在前頭哼了一聲,“真是有樣學樣,連向來老實的芳華也被你帶壞了。”
孫姑姑便笑道:“芳華跟着老夫人久了。自然明白些老夫人的脾性,不過依我看,她說的還不全對。”
老夫人愛理不理地,卻也追問,“哪裡不對?”
孫姑姑掩脣而笑,“她只曉得老夫人沒有真生氣,我卻知道,老夫人何止是沒有生氣?心裡恐怕是異常讚許的,姑娘這樣,纔像是老夫人的孫女啊!”
佟錦小有驚訝,她這倒沒料到,不過對於老婦人沒有真的生氣倒是有幾分把握的,如果不是這樣,老夫人早在明威堂就料理他了,何必還要回來?何必還要吩咐不準驚動佟介遠?所以她才放心地和老夫人說出實情。
老夫人聽了孫姑姑的話則是大爲不忿,“這就像了?我當年可沒有她這般沒用!”
孫姑姑笑開了,“是呢,姑娘畢竟年輕,現在有些事情還只憑一時意氣之爭,都是逼急了才還手,卻是少了點老夫人的魄力。!”
佟錦聽得暗暗咋舌,不過轉念一想,也對,老夫人若是沒有雷霆手段,怎麼肯能會讓自家後宅如此消停,連個和她同輩的妾室也沒有一個呢?
想到這裡,佟錦上前到老夫人面前跪倒,懇切萬分地道:“錦娘莽撞,日後願遵從奶奶教導,不敢有違。”
老夫人沒什麼好氣地輕哼了一聲,“罷了,你以前的樣子讓人看了實在不喜,現在倒是比那時稍強了一些。”說罷遞過一放手帕,“快擦擦手吧,仔細凍着。”
佟錦一下子笑出聲來,接了手絹就直接起身靠到老夫人身邊去,輕輕擦乾了手上的水珠後,才誠心誠意地說:“今天的事是我有欠考慮,讓奶奶勞心,是我的不對。”
“那以後就少惹事。”老夫人又恢復了以往表情不太豐富的那張面孔,不過細看之下,不難發現她眼中的耐心與呵護。
“當年在你母親下嫁之前,我佟家與柳家已有婚約在前,你爹和柳氏也是兩情相悅,但聖旨不可違逆,你父親還是依旨娶了你母親,故而那時我們心中對柳家和柳氏都感覺十分愧疚,後來柳氏更委屈爲妾忙着更讓你父親萬分感動,這纔對你母親冷落有加,成親不過一年就去了邊關,一走就是十多年。”老夫人緩緩到來當年之事,唏噓良多,“我與你說了這麼多,並不是要你別怪你父親,只是,你應當瞭解,感情一事從無公平可言,愛屋及烏之事亦屬尋常。你今年已經十六歲了,在家所留之日不會太多,一理出嫁,無論將來生活如何,孃家纔是你永遠的依靠,你明白嗎?”
老夫人的直言不諱讓佟錦微有動容,後退兩步再次跪下,“奶奶字字金玉,錦娘銘記在心,來日必當好好孝順奶奶和父母,以求閤家安泰。”
老夫人凝視了佟錦良久,末了輕輕笑出聲來,“好,你是個聰慧的孩子,這樣我便放心了,你也放心,你的終身大事我必然好好斟酌,斷不會讓你在這事上受了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