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遠說,那是大家希望你好,意思是你都不知道怎麼樣去做纔是真正的對自己好,你覺得逃避就是好的麼,逃避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只有去面對才行。你現在面對了,不是做得很好麼。
我說,我去年有一段時間也是面對了,做好了,可是還是有人不高興我,這很打擊我,所以我在想,我一定要讓別人都說我好。
姚遠說,你真傻,活着是自己的事情,老去在意別人怎麼想,那太累啦。好了,你別說話了,發着燒就好好休息,水給你放你旁邊,口渴了就喝。剛纔衛生員就說了,多喝水,不要燒乾了自己。
我說,呵呵,好啦。咦,怎麼這麼安靜。
姚遠說,都說了在點名啦。
我說,那等點完名你再回去吧。陪我說說話。
姚遠說,你就別說了,好生休息,我陪着直到他們點完名就是了。
我看着姚遠,雖然他兵齡比我長,堅毅中卻還是掩不住一絲青澀和憂傷。他的憂傷我聽過,儘管身在部隊,家事也依然讓他勞神費心的,就跟很多老班長一樣,很想爲家裡做點什麼,到頭來能爲家裡做的就是繼續留在部隊,這是很多當兵的無以言說的苦澀。本來他都比我小,和每一個爲家事所累的年輕人一樣,讓他心理上少年老成。在部隊,這樣的人不在少數,有時候想想還是挺哀傷的。姚遠把這份憂傷藏的很好,平日裡的笑容似乎已經將其深深掩埋,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是什麼滋味。
當然,這些事情他只跟李超說起,李超偶爾也會跟我提起,言語間複雜的情緒真是說不出來,同情還是理解還是什麼的。李超走後,他就跟我說。這也能理解,我們總是需要一個能傾聽自己心聲的人。他就是這樣的人,說完了,在別人面前又是自信滿滿的樣子,若不是見過他說起過往時那憂鬱的眼神,真的很難想到他會有這麼些苦楚。如果說不知道他的這些事情,我還只是單純地羨慕他的堅強和自信,可是在知道那是故作堅強後,每每看到心中已經滿是酸楚了。這還不算完,他的感情上面也是磕磕碰碰的,他時常也會跟我提及他的女朋友,這個時候他更無奈了,現處的環境讓他只能和女友電話聯繫,感情的疏遠是必然的趨勢了,人們常說距離產生美,但時間久了,距離就會產生真正的功效——疏遠。和每一個墜入愛河的人一樣,他很怕失去,卻又無能爲力,他常問我該怎麼辦,我說得最多的就是看開點。然後他就問我在這方面是怎麼處理的,我回答得更利索,快刀斬亂麻,入伍前就分手了。兩年的時間,何必去耗着別人,還揪着自己的心呢。這是我的處事方法,如果那樣2保持着關係到部隊,那我肯定是止不住地要胡思亂想的。姚遠不一樣,他內心功能強大,總是能很好地切換情緒,在工作的時候能夠徹底地把感情的事情放在一邊。這點我很佩服。
姚遠說,開始的時候我不是這樣的,我第一年時候的,心裡放不下的很,也不會調節,時常都很痛苦。連長指導員找我談心了好幾次,可是我能說麼,還是李超跟我聊,讓我漸漸地能夠讓感情不影響工作了。這樣的好處是工作完成很好,可是我更痛苦了,只要不工作了,我就會想起家事跟感情,想得心好痛,所以我就拼命工作,儘量不讓自己閒下來。
脫去一切背景,人們總是習慣性思維覺得軍人就是始終如一的鋼鐵意志,其實我們也有自己的難處,只是,在這裡被淡化了,被掩藏了,用堅強包裹起來了,姚遠就是這樣。
點完名的標誌是此起彼伏的吶喊聲,那是體能訓練的標誌,俯臥撐什麼都都是喊一個做一個。班長這時也來了,來了就沒好氣地說,好點沒,幹什麼啊這是,身子這麼差,動不動就發燒。
我說,我很久沒有發燒了,記得上一次發燒都是小學的時候了。
班長說,臭貧,好好養着吧,這幾天就讓姚遠陪護你,我可沒工夫,還得好好收拾這幫傢伙呢。
班長很爺們兒,就是跟他站在一起會覺得自己很女人的那種,跟他相處不多,不知道這種爺們兒是工作性質還是本身如此,反正跟人印象就是硬漢。那時正值一部叫做《硬漢》的電影的熱映,我們私下裡說,他要是跟影片裡的主人翁一樣受過創的話,估計也是那個樣子,不過確實是十足的硬漢,有人私下裡叫他阿諾。我跟他自然是不對路的,他對我的形象就很不滿意,平日裡訓練還好,一上教育或者打靶就要戴着眼鏡,他覺得很不舒服,當兵的就不能戴着眼鏡,那樣殺氣都少了很多,看着跟書呆子一樣,還是回學校去比較好。他不止一次這樣跟我說,我聽從了姚遠的說法,從來不反駁,只呵呵地笑,日子久了,他也就不說了。不說我了,他就說我們,說這教導隊的學員一批不如一批,嫩的,還不如當年他們的十分之一,一個個在家嬌生慣養的,這點苦都吃不消了。我嘴巴上不說,心裡卻很有意見,對於他們誇大其詞的說法抗議的很,就好像他們很厲害一樣,就算厲害,都說刀不磨要生鏽,他們成天只訓練我們,少見他們訓練,恐怕也跟我們差不多吧,說不定還不如我們呢。我就想着有一天要是能和這裡的教練班長比試一下,肯定解氣不少。
和我有一樣想法的人不少,並且付諸實踐,不知道是哪個單位的傢伙不3滿其班長的訓練,叫囂着要和班長比一比,然後全隊集合,在衆人的目光中,兩人開始了比較,方法是按照教練班長們口中說的以前的教導隊的訓練來的,兩個人先跑了一個十公里,終點是四百米障礙訓練場,到達後不做調整直接開始過四百米障礙,然後三個一百,一百個俯臥撐一百個仰臥起坐一百個蹲下起立,緊接着單槓二練習二十個。十公里的時候,那傢伙還勉強能跟上,到了四百米障礙的時候,就徹底不行了,那個班長完成了所有內容都休息了好長時間,那傢伙才吃力地完成三個一百,早就沒了力氣去拉單槓了,而且臉色卻慘白,體力透支得厲害,幾個人趕緊去扶着他,教練班長體能消耗也大,但已經調整了過來。這是一次慘烈的比賽,教練班長展示出了讓我們驚歎的實力,也讓我們更加無以辯駁地服從他們的訓練,按照今天的這個套路訓練的話,恐怕早就倒下一大片了。也正是因爲這一次的叫囂跟見證,我們的訓練量又增加了。
只是相對的增加,就有人扛不住了,楊敏就第一個來跟我作伴了,在醫務室跟我一起輸水。我們相視着,有種說不出的默契的笑。
我說,你真菜,這樣你就不行啦。
楊敏說,我從來都沒有說過我行,是你們想多了。
我說,聽說你被逼出來了不是麼。
楊敏說,唉,有什麼辦法,我能怎麼樣。這次來教導隊也不是我本意,我班長非得要我來,把我報了上去。
我說,你就這麼害怕麼。
楊敏說,怕什麼,只是覺得沒那個必要,我又沒什麼想法,什麼都無所謂的。
我說,看來你的性子還沒被你班長改過來。
楊敏說,這東西,哪有那麼容易改。
我說,話說回來,我們連的曹虎都能扛得住,你咋就先過來了。
楊敏說,別提了,自打狙擊手集訓回連隊後,就一直覺得很乏力,後來檢查說貧血了,靠。所以訓練量大了,我吃不消,沒辦法的事情。再說你們連那個曹虎吧,你去問問三班的人,有哪個不討厭他的,都說跟他一個班算是倒了八輩子的大黴了。他單槓到現在一練習還只能拉四個,新兵連的標準都達不到,跑步沒有哪一次他們班的人不拉着他跑的。還有,緊急集合的時候,你什麼時候見他打好制式揹包了,班裡的人教了他不下二十遍,他當場能記住,轉身就忘記了。我說你們新兵連的時候怎麼過的啊。
我說,正常,新兵連的時候,他新兵班長和他們班的人教了他幾十次也不行,他班長都想要放棄了。所以你看在新兵連的時候,全連緊急集合,哪一次不4是我們一排最後全員到齊的。那個時候我那個恨啊,因爲鐵定每週緊急集合以後,都要被整事,就因爲他啊。
楊敏說,能力差就算了,人品也不行,說話衝的很,好在大都是同年兵,懶得跟他計較,換做老兵,恐怕早捱揍了吧。我算是見識這樣一個人物了。我奇怪的是,陳驍能容忍下他爲啥對你卻不能容忍,還害的你下炊事班。
我聞了聞衣服,說,我身上還有味道麼,你怎麼知道。
楊敏說,你那點破事誰不知道,毛建凱班長回來跟我說的啊,說陳驍在那邊就在告你的狀。也真是的,什麼樣的班長帶什麼樣的兵,兩個人的人品都不太好。
我說,都過去了,不說了。說說你吧。
楊敏說,我有什麼好說的。
我說,你是想要轉士官呢還是退伍呢。
楊敏說,無所謂,到時候再說唄,轉就轉,走就走,那麼在意幹啥。
我說,真是服了你了,怎麼這麼沒想法。
楊敏說,我就這樣,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
有想法也好,沒想法也好,要經歷的怎麼都得經歷,不過是心態問題而已。病癒之後,我又投入到了訓練中,在全面提高之後我又給自己找到一個奮鬥的目標,那就是要趕上建兵,趕上姚遠,在集訓考覈中要拿到一個好的名次。
有點天方夜譚了,就單槓一項我就有得練了,還有手榴彈。建兵可是隨手一扔就四五十米的主,真是難以望其項背。如果格鬥對打是他的話,我勝算也不大,戰術訓練的話,建兵的動作比我漂亮多了,指揮也是氣勢如虹,如此看來,只有跑步和射擊能夠跟他一較高下了。這麼看來,建兵還真是強到逆天。
我說,建兵啊,你好強啊,我怎麼趕都趕不上你啊。到時候綜合成績我肯定不如你。
建兵說,誰說的,我也不行啊,你看來這教導隊的好多強人啊,不努力就排名靠後了,到時候回去也不好交代。
這話倒是不假,如果不能排名靠前的話,回去後肯定要被連長雄的。如此想來,提高了還不行,還得拿出成績來,拿不出成績來,還指不定連長就不要我回三班呢,壓力一下子又來了。釋放壓力最好的辦法就是想一想曹虎,看着他爬低姿的痛苦表情和吊槓時的痛不欲生,我就告訴自己,好歹還有他墊背。這想法有點小邪惡,不過卻很真實。要麼說他這人品,全連那麼多同年兵,沒一個人跟他特別親近的。
曹虎來教導隊也是挺有意思的,他知道自己班長有讓他到教導隊的想法,自己也賴不過,還不如主動提出來,還能博得一個褒獎。這是5他自己說的,他倒是聰明的很。只是來了之後,隔三差五就要哭一次,有時候吊着槓,哭鬧着要回連隊,一放下來就不鬧了。他的教練班長最不解的還是無論怎麼練,幾乎都看不見他的提高,整個班的訓練成績被他一個人拖垮,在教導隊持之以恆的倒數第一,這倒是給其他幾個班減少了一點壓力。也難怪和他一個班的人都很無奈,表現再好也沒用。教練班長都動搖了,向隊長和協理員訴苦。隊長協理員只能勸着說盡量帶,畢竟還是個孩子。沒錯,還是個孩子,十六歲就當兵了,能不是孩子麼,現如今也不過才十七歲,整整比我小了六歲。
我才懶得去搭理他,本來就對他沒什麼好感,再被他原來的班長陳驍這麼一整,我就更對他敬而遠之了。儘管一個連的,我卻從未當他是一個連的兄弟過,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也還是。我是這樣,建兵不這樣,老好人的性格在這個時候又冒了出來,我不知道他是怎麼跟曹虎談心的,總之在難得的週末休息時間,建兵陪着曹虎在單槓上練着,一直不停地給曹虎加油鼓勁,我趴在窗口呆呆地看着。
姚遠說,你不下去看着。
我說,不去,對他我是能躲多遠就躲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