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該出發了。這是個藉口,我實在有點撐不住了,馮源的話讓我就像被人脫光了衣服一樣,赤裸裸的,找不到一點遮羞的。他說的是在理的,我和根生早就知道別人對我們的評價不高了,只是我們還在自欺欺人罷了。如今,被人扯下最後一塊遮羞布,真是羞愧難當。我班長,鄭龍,這個在步兵一連叫得響噹噹的名字,我從來不知道他因爲我們被連長指導員雄過,我也不會知道他被雄得有多慘,在其他班長面前有多難堪,甚至說,我們從來就沒有爲他着想過。我埋怨自己腦子笨,總要別人說到我才知道,總是在那裡後悔。對於班長,我內疚了。我不願將這個告訴根生,我不願再多一個人內疚,我不知道他心裡有多苦,但我知道我不能再讓他更苦了,所以我在說完我趕着上山後,又回頭跟馮源說了,不要再和根生說同樣的話了,我知道跟他說的。
上了山,我沒了昨日的雅興欣賞這山頭的景色,獨自坐在那裡發呆。李正軍還是躺着地上,眯着眼,緩緩地說,怎麼,還在爲昨天的事情鬱悶呢,別這樣啦,多大點事啊。想開點。
我笑了笑,沒有作答。
李正軍說,你是不是覺得說那是我同年兵,所以肯定會向着他說話的啊。錯了,同年兵再好,也有覺得人品不行的。我們都覺得戴天龍太愛擺譜了,這是大家公認的。只是,他畢竟比你早一年,該做到的禮節還是要做到的。再說了,你們班長都在那,你也得給你們班長面子啊,你們那有做不是在告訴戴天龍告訴所有人,他鄭龍帶出來的兵就是這個鳥樣子的麼,所以難怪你們班長生氣了。
我說,我能怎麼樣,現在看着他的樣子我就很來氣。若不是礙於班長,我早就……
李正軍說,你早就什麼?揍他?得了吧,他不揍你就算你走運了,你看他那身板就知道不是他對手了,再說了,人家素質好呀,再加上去過教導隊,那更是牛逼中的戰鬥機了。
我說,你們老在說那個教導隊教導隊的,那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怎麼被你們捧得如此之高。
李正軍說,餓死不下炊事班,打死不下教導隊。你聽過沒有?
我說,沒有。
李正軍說,李超傳幫帶不到位呀。這話意思是再慫也別去炊事班,再牛也別去教導隊。前者我就不說了,這後者,你聽我這樣說了,也就不言而喻了,是個強化訓練的地方,怎麼說呢,有點類似魔鬼訓練的意思,不是人人都能受得了的。
我一下來了興致,問,有多魔鬼?
李正軍說,我又沒去過,你問戴天龍啊。總之,每年新兵下連的時候,就會從各個2連隊選人去教導隊訓練,以第二年爲主。
我說,就是素質最好的幾個人去嘍。
李正軍說,也不全是,素質實在太差的也得去強化一下,不能拖全連的後腿呀。看你明年運氣好不好,能不能去。素質好的可能還好一點,素質差的去了那裡簡直就是生不如死,那訓練簡直是……嘖嘖嘖……
我說,不要說得好像我很想去似的。
李正軍說,反正我沒去。我聽說,他們那裡都不跑五公里的,都跑十公里。
我說,這麼猛。
李正軍接着說,熱身,然後再搞別的。
我詫異地說,十公里纔是熱身,他們瘋了吧。
李正軍說,聽說而已,說不定也不過是他們爲了表示比我們更厲害而誇大其詞了呢。
我說,但願如此。
這個信息倒是讓我震驚了一把,沒想到還有這麼一個地方,這戴天龍在那裡都能待下來,能力肯定不一般。想要比過他,我不得練成啥樣了。這樣一想,我的勇氣收縮了不少,將他比下去這個想法現如今看來簡直是夜郎自大了。內心的不安早已經縈繞心頭了,我想,今天下午的五公里,又只能看着他威風了。更要命的是,副班長就更能理直氣壯地收拾我和根生了。
真到了下午,做好熱身活動後,就準備開始跑步了。連長趁着通訊員拿花名冊的空隙,對着大家說,哈哈,我們的精英們昨天回來了,今天我們跑個五公里,看看我們的精英和大家有什麼樣的區別,當然,也不是說他們有多厲害,也不過就是去了一下教導隊,那個地方沒什麼大不了的。這一次大家都要盡力跑,一來看看他們的訓練效果,二來看看連隊裡有多少人能跑得過他們。大家有沒有信心啊?
緊接着就是震耳的回答“有”。連長在那說得熱鬧,副班長這邊也不懷好意地跟戴天龍說,今天你好好表現表現,讓這兩個新兵看看,什麼是素質。我們班這兩個都不行,以後你得多帶帶,把第二年的作用發揮出來。
戴天龍滿口的沒問題,轉而對着李超說,你怎麼搞的,我不在,你都幹什麼了,兩個新兵都教不好。我聽說還是大學生呢,應該更好教啊。
李超說,你別拿我跟你比,再說了,有本事你來教,搞得跟真的一樣。還有,你少管我啊。
戴天龍笑了笑說,知道了,好歹你也第二年了,我給你留面子。不過這倆貨是該敲打敲打了。
我在一旁裝着熱身沒聽見,心裡卻憋着一股火。腦子裡想到了李超曾跟我說過的,全連跑五公里的時候,一定要先發制人,跑前面,否則一開始就在後面3,就是再想趕也趕不上了,所以一開始的時候不要吝嗇體力,往前衝,佔住先機,無形中都會產生動力去保持住領先的。話是這樣說,可我從沒見李超跑到前面去過。來不及繼續往下想,排長一聲令下,大家都猛地衝出去了。
衝啊,我不要被人瞧不起,我不要在你們這種態度下生活,兩年這樣的生活會讓我無法承受的。我不理解你們怎麼老是這麼針對我,你們自己不也說沒有素質全面的兵麼。我的軍事素質不好,你們就這麼針對我,難道沒看到我在其他方面的好麼。連隊裡的板報我不是也在跟着出麼,你副班長就理解爲逃避訓練了不是麼,有能耐你也來出啊,很多的材料素材不是我在寫麼,你們又理解爲偷懶了是不,有本事你也讓指導員對你們信任啊,搞節目了又說我譁衆取寵,你們連譁衆取寵的能力都沒有,這些我也覺得作爲一個當兵的要乾的事情有點牽強可笑,當兵的不就是爲了打仗的存在麼。可是時間久了,我發現這也是必須的工作啊,我能夠完成這些工作,指導員也因此很欣賞我,對我印象很好。我知道你副班長在班長休假的期間在連務會上抱怨過我的軍事素質差,指導員也就說了個物盡其用,不要勉強。你爲此很失落吧,失落地回到班裡就搞我和根生的體能,你以爲我不知道麼,那個時候我去司務長那裡領津貼,不小心聽見了。我知道,連長對我和根生沒有什麼好感,畢竟他是管理軍事的,我們的不行,其實就是間接在拖他的後腿,換誰都不會喜歡拖自己後腿的人。正是如此,所以你們也無法體會連長時不時會意味深長地說着我和根生是人才,是連隊的寶的時候,我們是什麼心情,難道我和根生真的傻逼到了會以爲這是真的讚賞麼。知恥而後勇,我試圖過改變,可是你們的態度實在令人心寒,如今又多一個麻煩的人,明明稍微見好的生活又陰雲密佈起來。不是經常在強調人員思想管理麼,你們知道我的思想麼,你們知道我每次寫日記重重地在最後記錄下退伍倒計時是什麼感受麼。我在想,如此下去,談什麼戰友情呢,或者說,誰纔是戰友呢。我想起李正軍跟我說過的,同年兵之間比任何人的感情都要深刻,所以再想到你們,我忍不住嗤之以鼻。真是可笑啊,感情沒有建立起來,矛盾倒是建立起來了。現在讓我回想起來,當兵以來這段日子苦難多過快樂,回想起來也只會是不堪回首。同年兵之間相互的慰藉也不多,大家都得在自己班裡幹活兒,忙都忙不過來,哪裡來什麼機會交流呢。這些十八、九的孩子或許不會想太多,這或許是好事,沒有了雜念倒能義無返顧地朝着前方努力着。而我們,昨天還在發牢騷4去庫爾勒。
林涵,加油,快點!馬上就到了,發力加大步子!我恍惚間,纔看見排長手裡拿着秒錶,站在終點衝我嚷着。這麼快,我自己都有點驚訝,我很奇怪爲什麼我不覺得很累,並且還有能力加快速度,以高昂的姿態衝過終點,餘光看着排長用力地按下秒錶,對着通訊員喊着19分2秒。我停下了腳步,這時知覺才慢慢恢復一般,開始感覺到呼吸的難受,腿部肌肉的痠軟無力,暈頭轉向的,難受至極。世界在我眼中變得模糊,天旋地轉的,有人來把我硬拉起來,不讓我坐着,我彷彿聽不見自己的說話聲音了,但我知道我在說,我很累走不動了,讓我坐着吧。扶着我的人沒有讓我坐着,硬拖着我要走幾步。我早已邁不開步了,純粹就是被拖着走的。我看到排長在跟連長說着什麼,然後看了看我這個方向。緩過勁來的我才逐漸意識到,今天算是給自己爭臉了,我所要做的,就是等一個結果,我滿心期待的。
這次的五公里結果對我來說很好,甚至有點一鳴驚人的味道。直到後來我才知道,這次五公里,我是全連第六個到的,前五名中,除了建兵,其他四個都是教導隊回來的。可惜的是,這四人中,沒一個是戴天龍。這應該是值得慶幸的,我相信在這種情況下,他戴天龍自然不好意思多說我什麼了吧,我還看到副班長很失落的表情。我相信,這一次我是勝利了,毫無爭議地勝利了,大家跟我說得最多的就是:林涵,可以啊,跑得真快啊,教導隊的都跑不過你。我覺得這是應該的,我做到了,理應不該再在這個時候對我說三道四了。我就不知道爲什麼,偏偏有人要對我抱有異議。這一次不是副班長,也不是戴天龍,而是我的同年兵曹虎。
曹虎新兵連時候的能力素質跟我也就半斤八兩,不過誰讓人家小呢,小了我五歲多,即使是加練也比我少很多。如今下連了,他的能力素質也沒怎麼長,倒是仗着他班長是越發的囂張跋扈了,這種囂張跋扈是在同年兵面前的,除此之外,盡顯諂媚的神色,他的這一性格,實在讓同年兵都對他評價不高。我意外地跑得很好了,大家對我都是一種讚許的口吻,可他倒好,走到我面前來說,喲,想不到我們的林大學生也能跑這麼快啊。不像是我班長說的廢物啊。
我瞪了他一眼,他倒更厲害了,說,瞪我幹啥,不就跑得快了點麼,有啥可得瑟的。昨天還被你班長雄成那個熊樣子,難怪所有班長都要說你們是廢物了。
我說,你再說一遍。
曹虎說,又不是我說的,你有種找各個班的班長去啊。我不信你敢動手,我班長跟你班長都不會放過5你的。
老實說,這是他自找的,我動手了,狠狠地揍了他一頓。我應該有點內疚,因爲我把副班長跟戴天龍的份也算在了他的身上,下手不輕。不過也不至於有明顯的痕跡,誰讓他在水房裡洗澡的時候這樣說我呢,揍了他,衣服一穿,誰看得見。事後我還是很忐忑的,我不知道此時的班長還會像以前那樣袒護我麼,或者說怒不可遏地跟曹虎的班長,那個根生都畏他三分的八班長陳驍一起對我發難呢。我聽根生說過,他親眼見過陳班長在訓練場上揍人,狠勁十足。而且這人很護犢,其他班的人誰都不能動他班裡的人,只有他能動,誰動了,免不了就是一陣風雨。再加上根生和馮源都還曾告訴我,這陳驍莫名地特別不爽我,這下我不是栽在他手裡了麼,給了他一個藉口找我茬。思前想後,發泄是發泄了,卻還是有無盡的煩惱纏繞,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