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從墳山上飄蕩出來的白煙,其實是包裹着死氣的冤魂。那些冤魂夾帶着死氣,形成看起來像白煙一樣的姿態,離開墳山,但並沒有要往天空飄去意思,在離開了墳山之後,就好像被什麼牽引着一般,朝着山腳聚集過去。沒多久,那座墳山上就看不到那些詭異的白煙了,又重新變回了在夜幕下看起來黑黝黝的一座小山丘。
顧寅穿過鎮子,走上通往墳山的碎石小路上時,在山腳下的景象也終於完整地出現在了他的視野中。
那些從墳山上跑出來的冤魂,聚集在一起,繞着一處,盤旋成白色巨蛇的姿態,扭曲地糾纏在一起。隨後,那白色的巨蛇在陡然間崩塌,如同一大桶的乾冰撒在地上一般,化作白霧,帶着叫人難受的陰冷感從山腳瀰漫開來。不多時,連離着山腳那位置還有不少距離的顧寅,也被這片迅速瀰漫開來的白霧籠罩了起來。
顧寅停下腳步,眯着眼看着先前白色巨蛇盤旋的方向。白霧之中,可見度只有兩三米左右,再遠了就只能看到隱約的輪廓,具體就看不分明瞭。就算顧寅在通陰問鬼方面能力彪悍,但他說到底還是一個人,不是一個怪物,看透雲霧的本事,他顯然是沒有的。
顧寅雖然看不到白霧那端的情況,但單看這白霧瀰漫的方式,他就意識到了情況不對勁。
清水鎮西鎮的狀況顧寅早先就調查過了,那人要做什麼,顧寅也大致能夠猜測得到。這些天鎮裡一直瀰漫着淡淡是死氣,那顯然是爲墳山上冤魂下來時準備的。那佈局之人,不知是膽子太大,還是孤注一擲,對自己的目的並沒有刻意去掩飾。冤魂,死氣,養鬼術,以及小鎮……這是一種古老的借勢陣所需的要素,當這些要素齊聚的時候,顯然便是要借人運勢。
人的運勢是會隨着各自因素的變化而變動,唯一不變是隻有生來自帶的天運。天運是屬於命格的一部分,只要人活着便是不可剝離的,要借便只能強借,而且還是有借無還的。換句話講,要借走天運,原本的命格之主便不能活着。那人是想用冤魂讓西鎮的人天運浮動,然後用養鬼術養成的厲鬼殺死命格之主。
眼下的情況很顯然是借勢之陣已經完成,但那些原本應該衝入西鎮之內的冤魂,卻聚集在了山腳下,完全沒有進入鎮子的意思。
這種情況是……被借勢的對象換了?從一個鎮子的人,換成了一個人?但一個鎮子人的運勢,是一個人的運勢能夠填補的需求麼?
白色巨蛇崩塌,死氣從那些冤魂周圍剝離,沒有那盤踞的白色巨蛇,本可以看清讓那些冤魂聚集起來的東西,卻被眼前死氣彌散而成的白霧阻礙的視野。看着眼前的白霧,顧寅皺起了眉頭。這借勢之陣雖然古老又陰毒,但比起十七年前困住他的萬鬼同哭陣,那就是小巫見大巫,根本沒法比的小陣,但此刻他卻感到一種莫名的心悸和不安。
在借勢之陣周圍的白霧並不濃郁,不但是不濃郁,還相當得稀薄,顧寅在距離借勢之陣十步開外的地方,就看到了站在陣邊的周天通,被兩個白色的鬼影摁在地上的張知新,以及……站在陣中的秦飛。
陣中,冤魂和厲鬼化成黑白交織的霧氣,在秦飛周圍鼓動着,秦飛的身影看得並不分明。附近照明的物件也只有兩盞油燈,晦暗的光暈也並不足夠讓人遠遠地看清容顏。但是,顧寅在看到陣中人的第一眼時,就認出了那是秦飛,隨後一種無法遏制的憤怒從心頭涌了起來。
那憤怒感來得猝不及防,彷彿一種篆刻在靈魂深處的本能,顧寅甚至沒有時間去思考自己爲什麼憤怒的原因,怒意便已經充斥了腦海,讓他控制不住地起了殺意。
顧寅的出現,周天通很快就發現了。這個時候能夠穿過死氣形成的白霧,來到這裡,周天通不會天真地以爲這只是一個普通人,他警惕地盯着顧寅,防備着顧寅做出壞他事的舉動。
顧寅沒有分給周天通一個眼神,他快步地朝着陣中秦飛走去,他要先把人從那該死的陣里拉出來。
顧寅的意圖自然不是周天通希望看到的,他見顧寅筆直地朝着借勢之陣走去,便急忙上前攔住顧寅的去留。
“滾開!”周天通一靠近,顧寅就毫不留情地一把推開了他。
周天通踉蹌了兩步,狼狽地跌坐了在地上,扭到了腳踝,疼得他眼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但他沒有坐在地上呻|吟的時間,就在他跌倒這個片刻,顧寅已經走到了陣前,右手帶着銀光,畫着他看不懂的咒符。周天通雖然看不懂顧寅畫的符咒是什麼,但借勢之陣正在被撕裂,他卻是一眼就看出來了。
周天通連滾帶爬地從地上爬起來,一瘸一拐地衝向顧寅。
“住手!你不能那麼做!快住手!”周天通試圖去攔住顧寅的動作,卻被顧寅一腳踹中心窩,倒在地上不斷地抽搐。
周天通捂着胸口倒在地上掙扎了很久沒能爬起來,而顧寅在那麼一點無人阻擋的時間裡,已經破開了借勢之陣,穿過冤魂厲鬼交織的黑白色霧氣,走到了秦飛面前。
秦飛站在陣的中央,挺直了背脊,微微仰着頭,雙眼一片死寂,黑沉沉的看不到焦急落在什麼地方。顧寅心頭顫動了一下,擡手撫上秦飛的眼角。他記得他上一世,被處以削肉剔骨之刑時,站在刑場下面的元清,雙眼也是這般地死寂。
“秦飛……”顧寅伸手把人攬入自己的懷裡,在他耳邊輕聲喚道,“可以醒過來了,沒事了……”
懷中的人沒有反應,倒在地上的周天通卻有了動靜。他死死地盯着顧寅的背影,絕望地喘息着,發出如同破風箱一般的聲音,隨後哆哆嗦嗦地念起咒。原本失去借勢之陣的限制,四散開去的冤魂厲鬼,彷彿得到了什麼指令一般,尖嘯着齊齊朝着顧寅衝去。
然而,那些冤魂厲鬼還未接觸到顧寅,在顧寅手上的銀光亮起時,彷彿受到了驚嚇一般再次四散了開去。
“我毀了我唯一的希望,你害我的小晴沒能回來,我要殺了你……”周天通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爬起來,渾濁的雙眼滿是仇恨,抄起手邊張知新畫陣用過的木棍,就跌跌撞撞地朝着顧寅衝過去。
顧寅幾乎是毫不費力地接住了朝他揮下來的木棍一端,隨後一手攬住秦飛,一手抓着木棍一扯,把周天通整個人拽了過來,扭斷他拿着木棍的手,未等他發出慘叫,便單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窒息帶來的痛苦,讓周天通不斷地掙扎。顧寅只是冷冷地看着周天通那張扭曲的臉,逐漸收緊手中的力道。
周天通是那個人佈下的棋子,顧寅原本是想等着這個棋子出現,然後從這棋子身上獲得找出十七年前那人的線索。但是現在他根本不想要那些線索了,他只想殺了眼前這人。
周天通在顧寅手中根本沒什麼反抗能力,被掐住咽喉的他連聲音也發不出來,只能痛苦地抽搐掙扎。
然而就在周天通快因窒息而失去意識時,原本按着張知新的那兩個白色的鬼影,突然鬆開了張知新,轉而朝顧寅襲來。
同一時間,槍聲響起,一個白色的鬼影在空中一頓,隨即便消散無蹤。另個白色鬼影在第二聲槍聲響起時,在空中打了轉,避開了子彈,同時也偏離了對顧寅發起的攻擊路線,飛快地朝着西北方向逃竄走了。
任巧巧提着槍從墳山方向走來了,走到顧寅不遠處就出聲問道:“顧寅,你在做什麼呢?剛剛那兩隻白色的是役鬼吧?那應該有什麼人在操縱,現在追上去也許還能找到操縱者。”
顧寅沒理會任巧巧,也沒有鬆開掐着周天通咽喉的手,但顯然並沒有去追那隻逃跑的役鬼的意思。
“喂,你掐着的這個是……人吧?”見顧寅沒有追的意思,任巧巧看了一眼那役鬼逃跑的方向,回過頭來後,終於注意到了被顧寅掐着脖子的周天通,“你再不鬆手,人就要被你掐死了。”
“那又如何?”顧寅不爲所動,看着已經開始翻白眼的周天通,連眼皮也沒擡一下。
“嘖!你想成爲殺人犯麼?”任巧巧膽子不小,但面對一臉平靜地袒露殺意的顧寅,她卻不敢上前阻攔。這種對人命輕慢的態度,讓她覺得頭皮發麻。
顧寅不是因爲衝動而想殺人,他是很清醒地想要殺了那老頭,他是真的會殺人的。
不過,最終顧寅還是沒有親手掐死周天通,顧文凱帶着顧文清和周峻在周天通被他掐斷氣前抵達了現場。